有人常说青春无处安放,那是因为他们脑海里没有记下坐标。春天要来了,写下这篇,因为总有那么一些东西绣在我们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梧桐篇
那是在小时候,仿佛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棵梧桐树就在我家大门前。他陪伴我长了好多年。当我开始记事的时候它已经亭亭如盖了,所以我没有见到她童年的光景,但是她却是见证了我十岁之前的岁月。我搬家离开的那一天,在渐行渐远的车上我看见她仍是那样的枝繁叶茂,只是躯干苍老了许多。
每天清晨她看着我蹦蹦跳跳地出门,找邻居家的婷婷去幼儿园。每天下午她看着我舞着青色的破布书包哼哼哈哈的放学回来。
那个时候我远近闻名的调皮,周末妈妈老把我锁在家中,我像被囚禁的犯人听着院子外面小伙伴们的嬉闹声坐卧不安。后来,我想到逃离的办法,我踩着摞的整齐的砖头爬上院墙,然后在抱着梧桐树慢慢的爬下来。下午妈妈下班回来之前,再爬上树,踩着砖头下去。有一年我回老家的时候,还专门爬上院墙看了看,好高,我顿时为自己的当年的勇气感到敬佩。后来我把这些事情告诉妈妈,妈妈也很吃惊。她不知道我的童年还有这么一截的,但是梧桐知道,而且知道的很多、很清楚。
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想起那棵梧桐,我总会觉得那个时代是在春天里度过的。但肯定不是,记忆中童年经历过的夏秋冬也都是多彩的:夏天闷热的晚上捉迷藏踢毽子,秋天去冗长的树荫道捡叶子,冬天在萧瑟的风中溜冰打雪仗。直到后来,已经忘记了在什么地方,我终于找到了答案。是梧桐花,那花开的香气让我一下子记忆起童年的那些烂漫的气息。驻足在那棵树下痴痴的看,童年的一幕幕仿佛就在耳边眼前。我久久不肯离去,直到天色将晚,视线模糊。
原来我的童年就是在一片梧桐花的香气中度过的啊。在那浓郁的,如脂粉的味道中,我们打着沙包,弹着溜溜球,开始那些属于那个年龄的幻想,听妈妈讲述的粗劣但却趣味横生的故事。
那个年代我还不懂得赞美,不懂得珍惜。这棵默默地看着我长大的梧桐,却不知遭受了我多少次蹂躏,或是调皮或是发泄,我曾经用石头打过她曾用木棍敲过她。每当她的树皮破裂就会淌出清冽的如同眼泪般的汁液。妈妈告诉我她也疼,也会哭,但是那时的我还不懂,在她光洁的躯干上制造一处处疤痕。现在我常常怀揣的负罪感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埋下的。
后来我搬了新家,去了另一个地方开始我的生活。每年我还会回去看看她,直到某一年的某一天,我又站在老家的大门口时,那里竟是空荡荡的了。
爸爸说,树被他砍掉了,她靠院墙太近,而且长的太大,起风的时候恐怕墙被摇倒。
没有言语,哀伤如同一盏盏的梧桐花,在我身边带着浓烈的香味悲怆地绽放。
树荫已经没有了,阳光下我的身影比那些年冗长了好多。
哦,我长大了……
薄荷篇
我小的时候,住在一个农村,村子很小,但是有条河。这条河的存在给我的幼小的生命注入了无限的乐趣。采薄荷便是不可不说的一段。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在乎口中的滋味。妈妈说我从不挑食,其实我是挑的,但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挑能挑到什么呢?日复一日的早中晚餐都是土豆茄子黄瓜白菜,如同我那时候千篇一律的作文。在没有吃到更好的食物前,食物对我来讲是一样的,是用来填饱充饥的东西。薄荷是好吃的,无论是是薄荷腌成的咸菜还有薄荷炒鸡蛋都让人胃口大开。有一年的春天,婷婷拿着小篮子来找我,说要去采薄荷。我们兴高采烈地出门了。
刚刚解冻的河滩上遥远的看去是淡绿色的,但当你靠近时绿色却消失了,这便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意境。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体味到诗歌的美妙。我不认识薄荷,只是听说过它的名字。婷婷找到一棵采下来,让我看它的叶子闻它的味道。多年的城市生活我早已经忘记了薄荷的外形。但是它的味道却是让人永生难忘的。但是它那朴实而自然,朝气而浓烈的香味真真的让人永生难忘。
那些个春天的下午,好像每一天我们都背着书包从学校直接跑到河滩上。那里总有比我去的更早的孩子,他们跟我一样,穿着蓝白校服,遥遥地望去一撮撮的像一朵朵盛开的兰花。
在呢喃的燕语中,在鲜艳的红霞下,在清澈的溪水边,我们演绎着一个烂漫纯真的童话。那个时候河畔上留些的色彩影像让人终生难忘。
后来,我长大了,离家远了,也没有闲情逸致在异乡采薄荷了,只是有几次吃口香糖的时候觅见过它的味道。
有一年五一回家,爸妈领着我拜访邻里,我觉得世事繁杂,于是想去河边采把薄荷,逃避的同时感受一下自然重温一下童年。竟在路上碰见了婷婷。这时的婷婷已然是真正的亭亭玉立了。我们多年未曾谋面,隔阂如同心里的尘越积越厚。有些话想说,但是已经说不出口,我们客套的寒暄,话说的没有任何情感。
我望着满目疮痍,垃圾成堆的河,欲哭无泪!
那个纯洁如白雪的女孩没了,那片温柔如暖阳的河滩也没了,那一丛丛的薄荷呢,又在哪儿了?
桃花篇
我在高中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有一点文学的意思。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懂得怎么去润色文章。后来在大学,身在工科班的我竟光明正大地以文人自居,毫不避讳别人夸奖我在文字上面的造诣。但是谁曾想,现在正在凑长篇的人,在小的时候对作文却是一窍不通的。
也许谁也记不起小学时候自己的作文了。但很幸运,我还记得一篇,而且记得很清楚,作文的题目叫做《一件难忘的事》。那可能是我自小到大写的最为真实的一篇记叙文。我从来没有那么坦诚的揭露我的动作和心理,甚至于现在我写的让人动容落泪的凄美文字,也是虚构雕饰出来的。因为那篇文章的记叙,我对桃花有了别样的感情。
话说当时是在一年级,有一次乡里的领导来学校考察。老师们为了讨好领导竟然举全校之力准备。我们甚至停课去扫地,去擦玻璃。为了让光秃秃的校园有点春天的意思,老师就布置我们第二天每人带一盆花。
我的父母是没有种花喂鸟的闲情逸致的。村里倒是有几户人家养花,但是早早的被同学借走了,而且他们也不喜欢我这个调皮的孩子。但那时的我是多么渴望完成老师的作业啊,于是第二天的清晨我真的去做了一件终生难忘的事。
那是一个多么让人难忘的清晨啊。天才蒙蒙放亮,年幼的我已经穿上衣服,准备演绎盗花贼的角色了。我沿着齐膝的麦田一路小跑,学着那时或是三侠五义或是白眉大侠里的动作,不时的蹲下身子利用麦田隐藏身影,口中还发出短兵相接的声音。四处安静极了,心脏咚咚的跳着,我慌慌张张地找到一棵吐蕊的桃树,匆匆折了一枝,转身就跑。我沿着少有人走的铁路,一路忐忑。到了学校门口,心才平静下来,不再跳了。由于时间太早校园里还没有人,我抱着这枝桃花倚在墙上,看着被露水打湿的裤腿,静静的等着。
我后来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那时候我懂得爱情,如果那时候我有一个可爱的小公主,如果那时候我是在拿着粉嫩的桃花在校园门口等她,这将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情。
我这件经历之所以难忘,是因为我觉得我去偷东西了,而且我觉得我被看果园的老大了看见了,有好一段时间不敢涉足那片果园。后来园里的苹果熟了,伙伴们结帮结派的找我去偷苹果我也没敢去。当老师布置那片作文的时候,我把这件事情记叙了上去。本来还想着这是件真人真事可以被老师夸奖的,可结果出乎我的意料,老师在评语中丝毫没有评论我的文笔,却对我偷东西这件事情大加批评,云云云云。这让我备受打击,所以这篇文章我始终记得,我甚至记得老师那朱红色的丑陋的字迹。
那个时节果园里是没有老大爷的,只是我的心里有。也许从那时起,我觉得我的内心深处有一双眼睛,它监视着我的灵魂。所以日后我做的每一件错事都无法摆脱自我心理的苛责。
后来,老果园被砍掉了,说是果树得了奇怪的病。
后来,爸爸在村北种了好多桃树。他想等到旧村改造的时候可以靠这些桃树换点钱。可不曾想直至桃树长到碗口粗,我们村子也没有被改造。爸爸曾一度想砍掉它们,妈妈却不舍。
那是我高中时候吧,爸爸有次心血来潮,说要去踏踏青,我们一家来到自家的桃园。果然是好大的一片林子,那时的我已经开始多愁善感,但可能是因为这树与金钱的有关的原因吧,我总觉得她没有像唐诗里那样,来的含蓄来的羞赧。它甚至不能像好多年前,我倚在校门前拿的那支偷来的桃花让心柔软。
阳光下已经有彩蝶飞了,我稍微感到丝丝的春意。那蘸着露水的桃花,白里透红,是美的,是暧昧的。但是,如果这是十年前的那个清晨就好了!
垂柳篇
从初中开始,我就喜欢一个叫宝的姑娘。那时候还小。
后来我们到了高中,就恋爱了。
直至高中落榜后复习的那年,我们还是相爱的,虽然青涩,但是真实。
我从高三开始去她家门前的河边等她,那条河离我住的地方很远。初中的时候跟着她去过一次那里,那时这条河还是很破旧的,像是平坦的脸上一道黝黑的纹。当我第二次去的时候,那里已经修葺一新,而且还是个春天。水面宽阔而干净,两旁鹅卵石铺成的小道狭窄却让人流连。小道的两边长满了或红或黄的花草,而那时这些鲜艳已经不能轻易地拉扯我的视线,我喜欢上了河畔的两行垂柳。
那两个年头春天的周末,我都会在河边的报亭给她打电话,然后她起床梳妆,我则找棵柳树靠着坐下,悠闲地看天看水,看柳芽。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时节,柳叶还没有长出,但柳条已经柔软,她们停在我面前像一幕水帘,有风的时候,就舞了起来,很轻很慢,像女孩的发。
宝总在我醉心欣赏的时候出现。坐下,靠在我的肩膀上,在春寒料峭的时候,她是那么的温暖。她总爱依偎着我闭上眼睛,说那样可以进入童话,说在童话里周围的车辆行人都会从视线里消失,四周会变得很安静……
第二年高考之后,我们分手了。
好长好长的时间我都不愿意谈恋爱,我的心一直流连在那段时光里。每年五一回家我还会去那条河,河水依然是那么的清澈宽阔,鹅卵石小道还是那么静幽狭窄,如丝般的柳条也还会随风拂动。但陪在我身边的却只有料峭的风了。我常常在河畔上漫无目的地走,累了就靠着以前常倚的那棵树坐下,哼唱那些久违的调调。
眼泪会在某个瞬间不期而至,汹涌的让人猝不及防……
迎春篇
大学毕业后,我被一家科技公司入取。在第一次公司的路上,我转向了。兜兜转转,走走停停,直到保安将我们的车子拦下,我才知道到了。我茫然的透过车窗想找寻一些熟悉来安慰我的紧张。于是我看见了厂区门口那一片烂漫的黄,那是一片迎春花。
这冰雪初融的土地上竟有这么一簇生机,我瞬时感到一阵温馨,尔后就是感动,一双温暖的手抚过冰冷的心一样的感动。
家乡很少有迎春,在我的印象里她最有昙花一现的特质,今朝还是烂漫的一片,甚至看不见叶,明晨可能就被春风吹落了,留下光秃秃的枝。相册里有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有我第一次见到的迎春,那是初中三年级的清明。老师带我们去望夫山踏青,在山顶还拍下了这张合影。宝坐在最右下角手里拿的便是一枝迎春。
这是一种让人想起纯洁的花。
公司对我们进行了严格的训练,几乎每天我都是在六点之前感到教室,在晚上十二点之后才回宿舍。强大的工作压力,让我身心疲惫,在好多个月光冰冷的深夜,麻木的我都想关掉电脑从这里逃离。但是那片迎春总是及时的进入我的脑海,她让觉得这里还是有些许温暖的,值得我留下。
终于,终于,在半年之后,一个已经是盛夏的下午,课长说我们的培训结束了。傍晚,在去聚餐的路上,我迈着轻盈的步子去看了看那片迎春。可惜她早已经败落了。
是啊,那些温柔的花儿怎么能面对毒辣的骄阳呢!
我错过了她整个的花期,但是她却在我心里绽放了两个季节。
后来分了部门,我去了办公室,在办公室里我见到一个姑娘。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她喜欢穿一条迎春花颜色的裤子。于是我私底下就叫她小黄。小黄很美,很纯。我甚至会在装作加班等她下班。我没有太多企图,只是想看着她感受一些生命的美好。第二年她走了,回新疆了,回去找那个等了她两年的男孩。我失落了好久。
她也许也会是我生命中一朵让人想起纯洁的花。
槐花篇
槐花刚刚开放,我也刚刚认识了一个女孩。
我觉得我喜欢这个女孩。
掐指一算,我来烟台已经五年了。这五年中,我大部分时间荒废在校园里,在读英语的时候看小说,在做作业的时候写歌词,在晚自习的时候侃大山……
但我仍然在剩下的一小部分的时间做了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然而这一点点的与众不同就让我觉得我的乖戾和孤傲与生俱来。我曾经独身一人坐52路车到终点站,在一个陌生的村子里跟那里的小朋友嬉闹游玩;我也曾经在秋天深夜的两点半,到学校的后山听漫山的松树发出摄人心魂的震颤;我还曾经在一个盛夏的下雨的傍晚,远远地游离沙滩在筋疲力尽的时候被浪拍打回岸。但是很可惜,烟台一直没有给我留下印象深刻的美感,直到这个春天。
一个下午,我在坐车回家的路上,闻到一股久违的香,那种香气里还游离着一丝丝的甜。透过车窗,我看见一片槐花的海洋。这绿白相间无边无际的景象冲进我的狭小的瞳孔,那种震撼比第一次见大海还要强烈。我多想冲过去,摘一把尝尝那丝丝的甜,多想张开怀抱感受这朴素却有纯粹的自然。
以后的每个清晨,无论公交车上人有多拥挤,我都会固执的站到车窗边,看成片的槐花在树枝上飘摇产生的醉人的碎响。其实这就是一片海边的防护林,他很早很早以前就在那里,只是没有人去看他。世上真的不缺少美只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我在QQ状态中更新,我说好想找个人跟我去看槐花,我想如果有个美好的女孩陪我漫步在那里,那将是一种浸染着幻想和回忆的浪漫,必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的脑海里顿时产生了一个女孩的形象。当有一天我在办公室忙里偷闲环顾四周时,竟然发现现实中却真真的有这样一个女孩。她喜欢穿各色横条纹的衣服,那种条纹的色彩在我眼前晃动起来,像槐花在光影下的斑驳。
一日我跟邻桌的丽丽说到槐花,她突然问我,喜欢吃生的还是熟的,说那是色香味俱全,然后再无评论。这让我多少有些失望,对于槐花的感觉,好多人总是停留在嘴巴的层面上,即使这样也是美好的,想起生槐花那种嫩嫩的甜,还会想起槐花饼那种浓浓的香。
然而槐花那如海的波澜是理应受到人们审美的眷顾的,那承载着童年记忆的花穗是理应让诗人们不吝辞藻的,那纯白的吐蕊的是应该让浮萍般的女孩们向往羞涩的。然而她却那么朴素着,谦逊着,在每个早春百花争艳之后悄无声息地开放着。
春韵之流年坐标
写这篇的时候,已经到了现在,到了我正在生活的时间段。这将是这篇流年坐标的终点。
每一次写总结性的回忆,我总会有种惆怅的情绪,为那些悄然离去的岁月感叹,为那些转瞬即逝的美好遗憾。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韶华是那样的短暂,青春是那样的易老。
然而最让人痛苦的并不是我们苍老了,而是这种时光的流逝发生在不经意间,没人看的见。我们像 坐着一条船在江流日浅的河里游玩,不知道何时搁浅。也许今天我们还在无忧无虑推杯换盏,明天就可能在镜子中看到一张沧桑的脸,被告知这似火的青春已经烧完,我们正伫立在生命的折点。
在漆黑的夜里点着一支冷清的烟,我仿佛能听见烟灰落地的声音,滴滴答答如同水漏,烟雾在我眼前氤氲,荡漾成一种飘渺,在这个似幻似真的境界里,我看见薄荷发芽了,柳条发芽了,然后他们消失了,我又看到梧桐花开了,桃花开了,迎春花也开了,然后她们也消失了;最后在视线的尽头,我看见一朵槐花,她定格在那里久久不散,我伸手去摘的时候烟雾没有了,是烟灭了。
我看着手中燃尽的烟头,突然觉得这便是燃尽的青春,我悲伤地哭了起来。打开灯,看着镜中的自己泪流满面,这让我觉得我仍然年轻着,因为我还是那样的多愁善感。也许下一支烟才是青春的结点,我如此苟且地想,然后窃窃地笑了。起身关上灯,在浓重的夜里沉沉地睡去。
梦里我仿佛到了一片槐花林,那里站着一个傻傻的姑娘,不过她现在是我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