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蔡,老南京人,家有兄弟姐妹六人,在家排行老二,人称二姑娘。“二”是个很尴尬的存在,老蔡亦是如此,论长相、身材、健康状况在姐妹中都位列倒数,从小自卑而孤僻。小时候,得过一次肾炎,上世纪六十年代那会儿,得肾炎基本就是一命呜呼,左右邻居看着日渐浮肿的二姑娘,都说:这个娃儿没得命捞。可是老母亲不信命,天天背着十几岁的二姑娘到三公里开外的市立医院去抽肾积液。这样坚持了大半年,二姑娘居然神奇地痊愈了。
痊愈以后,为了报答老母亲,二姑娘慢慢开始承担为一大家子买菜烧饭的活儿,日积月累厨艺日渐精进,后来结婚生女,当过车间检验员,做过幼儿园老师,但每天,最爱的地儿,厨房;最爱做的事儿,煮饭;最拿手的活儿,就是下个宽汤面。小日子过得炊烟袅袅、活色生香。
每天下了班,老蔡一头儿扎进厨房,葱切段儿、蒜切末儿、姜切丝儿、猪里脊肉切片儿、木耳泡发去根,热锅冷油烧热后加入葱姜蒜煸炒,等到葱香味儿钻进鼻子里了,扔进些许里脊片儿翻炒变色,然后倒入前一天熬好的大满锅的高汤,等汤滚了,再撂一小把木耳,下一撮生鲜面,打两个鸡蛋,舀三四勺生抽,这档口儿老蔡一般会伴着小曲儿手执木筷子搅动着面锅儿,浅唱慢摇,欣赏着一锅子宽汤,荡着白生生亮晶晶的面,衬着各色浇头,满屋子飘着香,等着面锅咕嘟咕嘟翻滚了,面与汤早已吃透对方,面浸着汤味儿,汤留有面香。这时候,一家子个个早伸长着脖子,端着大空碗,只等着老蔡慢悠悠挨个儿往碗里舀上几大勺面汤,挑起一撮面,铺上几片肉、鸡蛋、木耳,最后撒上一把香菜末。阿弥陀佛,大小馋猫们忍受了漫长的食色诱惑,此时终于可以大快朵颐。
一日,吃面时,女儿问:妈,这宽汤下面究竟什么个意思啊?老蔡笑眯眯慢悠悠说:这宽汤下面重点就在于宽汤二字,汤要浓、量得大、味须足,不然,这面吃下去,仿佛一堆疙瘩堵在嗓子眼儿,从嘴到肚到心都是干巴巴,那难受劲儿没有个十天半个月缓不过来。女儿听完,吸溜一口面,汤汤水水到嘴到肚,那个舒坦啊,差点落下泪来。
老蔡是我的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