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之后,客人们纷纷上桌了。此时,厨房里的帮厨们正忙得不可开交,只有他一人悠闲自得。他坐在凳子上,身子斜靠着灶台,左手握着一杯清透的白酒,右手指尖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不知是因为有些微醺还是被烟熏得,他眯缝起一双眼睛看着犹如战场一般的厨房。
几分钟后,厨房出菜了。几个男人肩上扛着一个长约60厘米,宽约30厘米的木质托盘在席间穿梭。这时候小孩子们会迫不及待的问身旁的母亲,“妈妈,妈妈,怎么还不到我们这一桌啊?”母亲总是笑着安慰孩子,“别着急,马上就轮到我们了。”
当男人放下肩上沉甸甸的托盘,顺势把托盘的一边搭在桌子边上的时候,小孩子们眼里突然放起了光,他们急切的从凳子上站起,伸长了脖子往托盘里看。原来,那一双双黑溜溜迅速转动的眼睛正在托盘里搜寻着自己喜欢的菜肴,一旦发现目标,孩子们就会开心的笑了起来。
离托盘坐得近的大人们也会连忙起身,帮着男人把托盘里的菜一样一样有序的摆在餐桌上。最后一盘菜刚被从托盘里端起,男人便麻利的把空托盘放回到了肩上,然后急匆匆往厨房方向走去。
在那张新漆了油漆的方形小桌子上摆着八个大小不一的碗碟,那是村里红白喜事固定的菜式。孩子们最喜欢的是酸辣可口的凉拌菜,那是一道在米粉、莴笋丝、胡萝卜丝、韭菜、葱和芫荽上浇了酸辣酱汁的菜。孩子们边吃边吸嘴,可还是忍不住让母亲再给自己夹一些。孩子们还喜欢配着花生米的五颜六色的虾片,一经油炸,虾片迅速膨胀,虽然没有了下锅前鲜亮的色彩,但是仍然看得出一点浅粉或浅绿色。刚出锅的虾片香脆无比,一口咬上去会发出“咔吱”的响声来。孩子们会故意把虾片咬得很响,似乎是在和同一桌子的其他孩子比赛一样。
摆在桌子正中间的椭圆形的碟子里是一条油煎过的整鱼,鱼背被刀划过的地方经油炸之后呈现出了规则的图案,浓稠的酱汁均匀的浇在这些图案上,上面还撒了些绿色的香菜,白色的葱段,和金黄色的蛋皮丝,五颜六色,看起来异常诱人。淋鱼的酱汁有酸甜和酸辣两种,因为村里人大多喜辣,所以,酸辣鱼会更受欢迎些。母亲们总是希望孩子能多吃点鱼,可是又担心孩子会被鱼刺卡到,所以母亲们会先夹一块鱼肉到自己碗里,细心挑出了鱼刺之后才放心的夹到孩子的碗里。看着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母亲们会心的笑了。
桌子一边放着一碗蒸过的蛋卷,对于蒸菜,孩子们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他们却喜欢在大人们做蛋皮的时候去凑热闹。正席前的午后,三五个女人围坐在院子里的炉火前,一手握着一个小平底锅,一手握着一把圆勺。在小锅上炉前,女人们会在锅底均匀的抹上一层油。待油热了,她们便舀起一勺蛋液倒进锅里,然后开始慢慢转动小锅,以使蛋皮平整。差不多两分钟左右之后,她们手上的勺子换成了铲子,她们麻利的在锅里一铲,蛋皮就被翻了个面。再烤个一两分钟,蛋皮就出锅了。它们被规整的摆放在一个盘子里,一摞一摞的金黄色,煞是好看。
二十多分钟的时间,这一拨客人们纷纷吃完离席,紧接着另一拨客人又坐了下来,帮厨们立马来翻桌。差不多翻过两三次桌之后,客人渐少,人声渐弱。这时,坐在灶台边的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看样子,他又喝多了。他踉踉跄跄的走到厨房门口,顺手拉了把椅子坐在那里,然后继续眯缝着眼睛看着客人们,他手里的酒杯一直没放下过。他嘴角有一丝笑意。想必,作为厨子,看到食客吃得开心应该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吧。
等到主人到厨房来谢厨的时候,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主人只好亲自把他送回了家。
(二)
他是村里出了名的酒鬼,村里人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平日里,他若是喝醉了在街上晃荡,村里人都对他避之不及。可是,如若家里有红白喜事要操办的时候,村里人又会提着酒和烟到他家里去请他掌厨,因为大家都知道他烧得一手好菜。他当然知道村里人看不起自己,但是,每次别人相求,他必然答应。除了送的那些烟酒的关系外,他觉得别人请他至少说明他并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在油烟四起,异常闷热的厨房里,帮厨们过一段时间就会到院子里偷偷懒。唯有他一人坚守在灶台边上,不停的挥动着手里的大勺,大铁锅被勺子敲得发出“叮叮哐哐”的声响。只有在这个时候,村里人才会对他有了一丝敬意。不过,即使是在做菜的时候,他手边的灶台上始终放着一杯白酒。只要一得空,他便会端起酒杯喝上两口。有一次,菜才做了一半他便醉得连锅铲都握不住了,主人家不得不到邻村请了厨子来救场。自此之后,不论谁家请他掌厨,都会安排一个帮厨盯着,不让他在厨房里喝酒,至少不能在上菜前喝醉了。虽然他对此有过抱怨,但是最后还是照做了。
十多年过去了,那些喜欢吃他做的菜的孩子们已经长大,而村里的流水席还在继续。可是,人们慢慢发现他做的菜越来越不好吃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年喝酒味觉受到了影响的关系,他后来做的菜不是死咸就是寡辣,实在让人难以下咽。好在,村里有了新的厨子,并不是非请他不可。后来,只有当几家人同时办事请不到厨子的时候,村里人才会想到他。可是,他做出的菜品确实越来越让人不敢恭维,就连从前那些对他的肯定也被一并给被抹掉了。直到四五年前,村里人再没人请过他。
现如今,他的鬓角已经斑白,黝黑的脸盘上有了深深浅浅的皱纹。他喝酒没有从前那么凶了,但是每隔一段时间仍然会在大街上看到他踉踉跄跄的身影。那些长大了的孩子们或许已经记不得他了,但是,在他们的记忆里一定还有儿时吃过的凉拌菜酸辣可口的滋味,见过的滚过刀的鱼背过油后翻出的整齐花纹,听过的虾片嘎嘣脆的声响,还有嗅一嗅鼻子就能闻到的阵阵蛋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