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正盛,人影斜长。京城内城东门内三五看门的兵曹不耐烦的催促出城进城的行人,再过一刻钟就要关门了。虽已入初秋,流火未竟,稍有烦躁还是会汗渍津津,本就烦躁的兵曹更加不耐烦,像是在跟自己较劲,喊得一边比一边仓促,听他嘶喊的行人不由得加快脚步。兵曹显得没趣信步蹭到城门下的茶馆,端起一壶半温不凉茶的呡起来。眼看着茶水晃动不止,兵曹不由自主的齐往城门外望去,但见尘土飞扬,有二三十人快马扬鞭疾驰而来。
“是蔺大公子打猎回来了”,王兵曹立马反应过来。“今晚有野味下酒了”,兵曹们一脸喜悦。
有个新来的看守不明其意,怔怔的看着王兵曹。
“你还不知道,这个蔺公子每逢打猎归来都要把猎物分给咱们一些,而且这个蔺公子虽是蔺相爷的公子却没一点侯门架子,小民尚且不按时进城出城,这位蔺大公子从来都是赶在城门关闭时刻前回来,不像其他官爷贵胄回回半夜叫老子给他开门”,王兵曹没说完,马队已经冲到城门下。
蔺公子勒住缰绳,那马前蹄微微跃起,嘶鸣一声便安静下来。
“公子今天好收成!”王兵曹迎了上去。
“王头辛苦,卸两只獐子下来给几位兵爷下酒”,蔺公子冲王兵头点头示意后轻驱马身缓缓地向相府去了。随从照吩咐卸下两只獐子递给王兵曹,不及王兵曹回话,随从便扭身跨马而去,显然这个随从是军伍出身,王兵头略有所思。
待马队远去,王兵头又恢复了他看守老大的架子,你去关城门,你去收拾东西,你去拿獐子去孙三酒馆,先让他剥皮拾掇起来。
负责关城门的李兵曹回来道:“今晚有事,不去吃酒了。”没等王兵曹反应,那边收拾东西的赵兵曹也说丈人家有招待,要过去一趟。
“走走走,没一个痛快的!”王兵曹有些失落。虽然混了个看守城门的头儿但王兵曹却是外乡人,好赖的混到快四十的人竟还没婚配。赵李两个一个住城东一个住城南,三十出头的年纪孩子会跑的有两三个了。
王兵头看了一眼新来的看守,“你不会也有什么事吧!得得得,老子一个人到清净”。王兵头生怕这个新来的看守也拒绝他没面子,虽然这也称不上拒绝。
“我也没事,只是我没吃过獐子肉......”新来的看守有几分放不开,毕竟才来两天,即便心无所惧,也总要低调一些。这也是外乡人来京城混的长用套路。
王兵头第一次认真打量了一番这个新来的看守,脸面白净,斯文里透着一丝狡黠,虽然秀气但身量挺拔。当他低头含胸搬弄物拾时,你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跟别的看门的没什么两样。但他挺胸抬头双目注视你时,竟有凛凛英姿,让你感觉他弯腰低眉顺目的样子完全是在故意遮掩。识人无数的王兵头竟然看不懂眼前这个后生到底几斤几两,他不像赵刘那样小富即安,也不像蔺公子那样有贵胄气象,但在他面前,你不由自主的会用修辞的表达方式。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个新来的看守是读过书的,而且书读的博且杂。
“你收拾完跟我一起过去吧!你也不认识孙三酒馆”,王兵头有些温情脉脉了。新来的看守嗯了一声,继续收拾着城门口的帐篷。
半刻后,两人挎着獐子大步朝孙三酒馆走去,夕阳西下拉长了二人的影子,新来的看守的影子足足比王兵头的影子长了一半。待二人踏进孙三酒馆,夕阳隐去,夜色升起。王兵头把獐子递给伙计,要了两壶酒并一盘拌过的熟黄豆先喝起来。起先二人无话,自饮自酌,待到三五杯后,酒酣胸胆尚开张,话渐渐多了起来,王兵头从这新来看守籍贯问起,审犯人一样,总算把这个摸不清底细的后生的底细摸清了。
原来,这新来的看守姓杜名玉,鲁郡人氏,年方二十八岁,未婚娶。曾读书求取过功名,但因书读博杂,文章偏狭,屡屡不第。因其读书不事经济产业,本就贫困人家愈发拮据。已到婚娶年龄,亲戚便说媒作保,因家里赤贫,甚至没有多余的宅院,所说之媒往往十分将就。杜玉已读驳杂之书,心比天高,不愿将就从了这无底婚姻,于是乘船北上进京别求富贵。在京城待到两年有余,刚来时传贴拜谒文豪高官,与各路文客聚会饮酒,以求出头的心渐渐灰了。加上囊中羞涩,不得已,便来做了个城门看守。王兵头看他虽落魄,但言行举止仍有不甘之心,且杜玉因所学驳杂,三教九流的门道竟能懂得一二,甚至极有见解的分析一番。王兵曹渐渐喜欢上这个后生,不觉多饮了几杯,最后竟以兄弟相称。
想来,这王兵曹也是个别扭的人,年轻时本欲从戎建立功业,谁知边关休战,京师后续援兵就地解散,他不愿回乡下,便做了这看门官,曾看上过瓦舍卖唱的女子,但那女子并无与他婚配的心,后来遇见过看上眼的良人女子,媒人回来说女方要京城须有一处宅院。王兵曹看看自己微薄的收入作罢了。所以,当他知道杜玉的底细后竟不免一丝悲伤,生怕这个年轻人步了自己后尘,但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二人就着獐子肉,吃吃喝喝,夜色已深,一轮明月升起,显得天清气爽。京城南城晚上有夜市,但子时就散市,孙三酒馆就在南城夜市的头上,此时二人醉意朦胧,又要了一壶酒带走,结过酒钱,便摇晃着出了酒馆向夜市深处走去。半醉不醉,犹如神仙散步,脚踩祥云,二人哼哼唧唧,嘴角带笑,边走边喝,仿佛自己是酒仙下界好不痛快。夜市里,瓦子勾栏,吹拉弹唱,呕哑嘲哳难为听。王兵头道:“莫停步,真绝色的在前面凤怡楼,可惜你我一年的收成都不够进去快活一次。”杜玉道:“有酒有肉,倒也不求其他了,这样也潇洒痛快许多。”“傻兄弟,不想变成哥哥我这副模样吧!”杜玉是聪明人,知道他指的什么,便不去搭话,自顾自的吟唱起来:“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性名。”二人晃荡着穿过夜市,到了尽头,便分作两处,王兵曹回东门上夜,杜玉自回他租来的住所,与夜无事,专等次日值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