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放寒暑假去外公家,就总有这么一个哥哥,陪我玩,照顾我,我撒娇耍泼的时候哄我。
记忆中他喜欢游泳,从石桥上跳下去,溅起一人高的水花,等到一圈圈涟漪散去,你却看不见他人了,喊了半天,他才从桥的另一边冒出来,仰面朝天,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你气得捡起石子要打他,他却一个猛子,又不见了踪影。有一阵子他迷上香港动作片,拎着球鞋在房间里练双截棍,失手打碎了窗玻璃,被外公一顿好打,却依旧执迷不悟,一有机会就嚷嚷着要去少林寺学艺。
除此之外,他算是很乖的男孩子,认真上课,认真做家务,偶尔打游戏,偶尔陪外公喝一盅,却都不会过分。
梨花街上的老妪们会说:“不像是抱养的孩子。”
我初时不明白她们是什么意思,问韶光姐,她想了想说:“就是你哥哥很听话的意思。”
我仍是不解,继续追问,那时候川哥哥正好从堂屋里出来,韶光姐看了他一眼,笑笑说:“就是你们俩长大了可以结婚的意思。”
“那可真好,我喜欢川哥哥,川哥哥也喜欢我。”
我转头看向川哥哥,只见他脸上笑意尽敛,转身狠狠摔上了房门。
饶是不通世故,也明白是惹恼了他。我讪讪地看着韶光姐,她撇撇嘴,拈起一粒棋子:“继续。”
“我第一次见他,大概六年级吧。那时候我们家有个亲戚在法院,经手的案子有涉及到梨花街上的一块地,债务人为了还债低价抛售,我爸就通过那个亲戚把地买下了。我们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自己的房子,虽然是老街区,而且需要贷一大笔款,但我们全家人都很高兴,尤其是我。我每天放学都会故意绕道经过那里,看看越垒越高的砖墙,幻想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嗯,有一天按捺不住好奇心,趁工人们不注意走了进去,那时候是夏天,我穿了凉鞋,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有颗钉子扎进了脚底。他家就住对面,一个工人把我扶到他家院子里,让他帮我把铁锈挑出来,包扎好。”
对面的男人关掉了录音。
我说:“我以为我已经够幼稚可笑的了,没想到您也童心未泯。”
“我只是想收集一些素材,她也愿意说,那时我们还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那现在呢?”
“我想彻底杀死那个看不见的人。”
“昨晚她喝醉的时候和你在一起?”
“对。”
“难怪。我讲的故事恐怕会让您失望。”
从哪里开始呢?就从韶光姐所认为的“救死扶伤”开始吧。那些钉子是川哥哥撒在路面上的。那时候梨花街上的男孩子都喜欢这么干,不过川哥哥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算是巧合吧。
“那时候我想,这丫头真傻,给她颗甜枣她就把你当神仙了。”我记得川哥哥说这话的时候,痛苦得呜咽出声,“我总觉得是我的错。”
钉子事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韶光姐没有再出现在梨花街,川哥哥起初以为她是因为脚伤不得不待在家里,但一直等到六年级暑假结束,他都没有再见到她。
“她一直在说话。她说她住在烈士陵园附近,那里有好多北方人,十几二十岁就死了,死了好几十年,连个亲人都没有,清明节她趴在阳台上看初中生献花,附近人家的小孩子跑到墓碑前胡乱磕头。晚上其实也不害怕的,父母晚上有课的话会叫隔壁的哥哥会来陪她,哥哥对她很好,会打篮球。她不好意思告诉别人她家住哪儿,后来有同学去她家拿作业,说她家很好,她就放心了。但还是想有个像样的家,到时候她要在房间里种含羞草。”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怀疑过他。
年少时喜欢一个人,是愿意把整颗心掏出来给他看的,冉韶光何其幸运,可以把该感动的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