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我会去吗,我哪有那么傻,明明是要骗我回去,再问我要点钱。”
我娘挂了电话,整个人气呼呼地站在房间门口拧着拖把。
“你会去的。”我不以为然地笑。
电话里的大舅舅转眼就年过古稀。大过年的他在电话里央着我娘 :
“妹啊,你元宵前能回来一趟吗,过了元宵可能就见不到了啊。”
“我不会去的!要是想到他以前怎么对我们家,我都恨不得把他皮剥了。”
大人之间有过一些恩恩怨怨,偶尔吵起架来好似有翻不完的旧账。但是。大舅应该庆幸接电话的是我娘。
因为过了晚饭,她就开始絮絮叨叨 : 其实你们大舅舅一辈子也是很苦。小时候嘛上山割草卖,脚就崴到了。回来你外婆也不懂,去山上弄了草药捣碎,敷了好几天。没用啊。症不对药。那时候也没钱去看,后来脚就跛了。
跛了脚的大舅舅是家里的长子,底下还有七八个嗷嗷待哺的弟妹。
“所以他每天天没亮,要用脚一颠一颠地骑着三轮车,去很远的地方载货回来卖。太晚回来的话,天都黑了,看不见路的,有一次连人带车撞到树上去了,回来鼻子还在流血。”
“撞。。。树吗?”
“那时候乡里小路哪有什么路灯啊,你以为像你们现在这么命好!我们小时候写字,能点个煤油灯就赶紧哗哗一顿写,几个人还要轮流用一盏灯啊你以为!”
“所以后来他们就痛定思痛,去学中医?”
“你舅舅们都是自学的中医哦。特别是你二舅舅,本来是开个药材铺给人帮忙抓药,后来慢慢就开始自己开单子,后来会号脉了。
可是你大舅舅,读的书没那么多的,所以就会自己搓些草药丸而已。你们小时候,他不是还亲自做了一些治过敏的药丸给你们吃吗你记不记得,人家可是有心呢,你们不能不记得。
他学这些,可能一开始是想治好自己的脚吧。但是哪有那么容易。”
她叹气,声音越来越轻,我感觉她都要哭出来了。
“要不我明天还是回去一下?你快下楼给我取点钱。”
我就知道。
我娘跟我不一样。她念一个人,是先想到他的不好,但是很快又念及人家的好来,是心软的。而我是反过来的,是绝情。
她说苦的时候是很惹人怜的,特别是她要说“你看人家那么小就被你叔丢下了,我们不能看着不管啊。”
我娘喜欢把“撒手人寰”说成把家人丢下(“放掉”)了,类似于把小孩子丢在半路上不要了那样。
于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就会马上转念想,啊也是苦了,我们赶紧帮帮他吧。
在她这里,生死是个很大的教育主题。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身边离开的人太多,使我觉得长大,花了很长的时间,我花掉他们一辈子的光阴了。
但她的观念都在告诉我,所谓的“这世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死亡也许不是少见的,但都是要被看重的。
所以有的人离开,人们会说,他属于星辰和宇宙。
有的人离开,人们会说,春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有的人离开,我们会说,他只是去躲起来了,在远远的地方看你自己走完前面的路。
抬头望星空一片静,我独行。
夜雨渐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