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慢地走在昏暗的小路上,这是通往火车站的方向,昏黄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就像一根老旧的橡皮筋,伸缩中伴随着一声又一声沉重的叹息。他布满裂口的手将那个褪色的旧书包紧紧地环绕在胸前,仿佛那并不是一个书包,而是他三个月前所失去的一切。书包里整齐地叠放着这三个月来依靠纯粹的体力所换取的一万三千块钱,这不错的,他本就是不善与人交流的。
他走在通往火车站昏黄的小路上,缓慢地,庄重地,像举行一个神圣的仪式那样挪动着双脚,离火车出发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他究竟在拖延着什么。忽然想起三个月前他也是这样拖延着,不愿离开那片生活了十几年的土地,不愿离开病榻上的父亲,他蹲在床边的双腿早已经没有知觉了,薄薄的裤衫下一道道泛红的细梗,那是今早上山采药时留下的。父亲卧床已两周了,诊所的那位志愿大夫常来,带回我采来的药草就匆匆回去了,说是不久就会有办法,听说他是大城市来的,我们都尊敬他。
他想起那天午时,秋老虎炙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空气由于高温的作用扭曲变形,一层层的热浪翻滚着,他坐在山腰的那颗枣树下乘凉,这里能看见父亲,这让他安心。他望着远处的田埂上那个移动着的身影,思考下周参加省绘画比赛的作品,这是他好不容易说服父亲得到的结果,父亲正为着那三千块钱的参赛费和他们的生活努力劳作着,这让他的胃里拧出一团苦涩的酸水。
那个身影始终弯曲着,向着土地里伸展,像一弯沉重的稻穗,深深地,深深地一头扎进这片贫瘠的土地,一颗硕大的汗珠从眼角边滴下来,今天可真热啊。他抬头望望,头顶上的枣子红地要滴出血来,肯定很甜,他想。再将视线投向远处的田埂时,那个身影却不见了,去哪儿了呢,小道上几个别处的黑影向同一个方向快速移动着,朝着一个圆点汇聚拢去,一个黑影朝着自己方向挥动了几下手臂,大声叫喊着什么,听不清,他缓缓地站起身来,仔细看看,终于看见了,一个熟悉身影半躺着,一群黑影包围着他,听清楚了,那是我的稻穗。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山的,记不清被几根树枝划过不怎么粗壮的胳臂了,也记不清被几块可恶的石头绊住脚了,他只听见脑袋里一万只蜜蜂嗡嗡响地不停,然后看见那弯沉重的稻穗躺在一个黑影的背上,他跟着一路跌跌撞撞地跑着,他记不得自己是在跑还是在走,他踩在土地上的双脚坨拽着他已悬在半空中的身体艰难地前进着,他的胃里一阵又一阵的酸楚翻滚着,真想吐。后来他就坐在他们尊敬的诊所的凳子等着了,地上真冷,冬天是要来了吗,这儿空调开地真他妈大。
剧烈的疼痛由脚尖向膝盖蔓延,霸道地将他拉回到现实,他踢上了一块翘起的井盖,疼痛使他不得不暂时从回忆中抽身,他哼了一声,环视了一下四周,除了昏黄的路灯和咄咄逼人的黑夜,什么都没有,不远处有个长凳,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整个人坐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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