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想聊聊佛教时候,总能想起宗萨的《正见》的自序,我聊不好,按我的理解,它极其简单又广阔无边,当我有个冲动要告诉人们何谓佛教的时候,想起这个序,它给予了我巨大的宽慰!
宗萨钦哲仁波切:《正见》自序 :又是一本介绍佛教的书
有一回,在横越大西洋的飞机上,我坐在中间排的中央,邻座那位具有同情心的先生想要表示友好。看到我剃的头和穿的藏红袍子,他猜测我是个佛教徒。当机上开始供应餐点时,这位仁兄主动地提出帮我要素食。他想像我是个佛教徒,应该不吃荤。这是我们闲聊的开头。这趟飞行相当长,为了免于无聊,于是我们讨论了佛教。
多年以来,我渐渐了解人们常将佛教或佛教徒与祥和丶禅定和非暴力联在一起。事实上,很多人似乎认为黄色或红色袍子加上祥和的笑容,就是佛教徒的全部。身为一个狂热佛教徒的我,应该对这种名声感到自豪,特别是非暴力这一项。因为在今天这个战争与暴力,尤其是宗教暴力的年代,这是非常稀有的。在人类的历史上,宗教似乎是残暴的根源。甚至在今天,宗教极端分子的暴力充斥着新闻。然而我应该可以很有信心地说,到目前为止,我们佛教徒没有令自己汗颜,暴力从未在佛教的传扬中扮演过任何角色。然而,身为一个受训练成的佛教徒,对于佛教只是被联想成素食主义丶非暴力丶祥和丶禅坐等,还是感到有点不满足。悉达多太子,舍弃了宫廷生活所有的舒适与豪华,出发去寻求证悟时,所追求的一定不只是消极性和灌木丛而已。
佛教虽然在要义上很简单,却不容易很单纯地解说。它几乎是难以想像的复杂丶广大丶而且深远。虽然它既非宗教也非神学,却又很难让它听起来不理论化或不宗教化。而佛教传播到世界各地,受到种种文化习俗的影响,更让它变得复杂而难以破解。诸如香丶铃丶彩色帽冠等宗教性的饰物,固然可以引起人们的兴趣,但同时也可能成为障碍。
有时候,由于悉达多的教法没有如我所愿地风行而引发的挫折感,或有时候出于自已的野心,我会想像一些改革佛教的主意,想把它变得更单纯丶更直接了当丶更清教徒式。以歪理歧见来想像(如同我有时会做的),将佛教简化成定性丶定量的修行,诸如每日禅坐三回,坚持穿着某种服装,坚信某种意识形态信念,譬如「全世界的人都应该转信佛教」。如果我们能许诺这种修行会带来立即丶实际的结果,我想世界上就会有更多的佛教徒。然而,当我从这种幻想醒过来(鲜少发生在我身上),清醒的心会警告我,一个充满了自称佛教徒的世界,不见得会是一个更好的世界。
许多人误以为佛陀是佛教的「神」,甚至在一般认为的佛教国家,如韩国丶日本丶不丹等,对佛陀和佛教都有这种神化的看法。难怪局外人会认为佛教徒就是追随这位外在的丶称为佛陀的人。然而佛陀本人曾说,我们不应该崇拜个人,而应崇拜此人所教导的智慧。有许多人也同样的先入为主,认为转世丶业报是佛教最重要的信念。另外还有许多这类粗略的误解。举例而言,藏传佛教有时被称为「喇嘛教」,而禅宗在某些状况下甚至被认为不是佛教。有些略懂一点,却还是被误导的人,会用诸如「空性」或「涅槃」等字眼,却不了解其真义。
如同我机舱座伴一般,当话匣子打开,非佛教徒也许会不经意地问道:「如何才是佛教徒?」这是一个最不容易回答的问题。如果问者真正有兴趣,那么完整的回答就不能在晚餐的闲聊中完成,而太过概括性的答案又会导致误解。假设你要给他们正确的回答,那么答案就会直指佛教二千五百年传统的基础:
如果一个人接受下列四项真理,他就是佛教徒:
一切和合事物皆无常(诸行无常)
一切情绪皆苦(诸漏皆苦)
一切事物皆无自性(诸法无我)
涅槃超越概念(涅槃寂静)
这四句佛陀宣说的话,称为「四法印」。「印」在此处意指确定真实性之印记。虽然一般认为这四法印包含了佛教的一切,但在绝大多数的状况下,这种回答通常会冲淡了兴头,无法引起更多的趣味。话题也就转变,而结束了这个题目。
四法印的意旨,原本就是要让人直接了解,而非隐喻或神秘性的。它不应该像餐后幸运饼乾里的字条一样,看看就算了。然而法印也不是教令或圣诫。稍作思惟,也许大家就能看出来,其中没有任何道德性或仪式性的内容,也没有提到善或恶的行为。它们是根据智慧而来的世俗(非宗教)真理,而佛教徒最关注的就是智慧。道德和伦理是次要的,偶尔抽一两口烟或一点点风流,不表示你就不能成为佛教徒。但这并不是说我们就被容许去做邪恶或不道德的事。
广泛地说,智慧来自佛教徒所谓具有「正见」的心。但一个人甚至不需要自认为是佛教徒,就能具有正见。究竟而言,是这个「见」决定了我们的动机和行为。也就是「见」,在佛教的道路上指引我们。如果我们能在四法印之上再发展善行,会让我们成为更好的佛教徒。但什么令你不是佛教徒呢?
如果你认为,并非一切和合或造作的事物都是无常,你认为有某些基本的元素或概念是恒常的,那么你就不是佛教徒。
如果你不能接受一切情绪都是痛苦的,如果你相信实在有某些情绪是纯然愉悦的,那么你就不是佛教徒。
如果你不能接受一切现象都是如幻而性空的,如果你相信有某些事物确实本具自性而存在,那么你就不是佛教徒。
如果你认为证悟存在于时间丶空间及能力的场域之内,那么你就不是佛教徒。
那么,什么令你是佛教徒呢?你也许不是生长在一个佛教的国度,或出生在一个佛教家庭,你也许不穿僧袍或剃光头,你也许吃肉而且崇拜饶舌歌手Eminem或名模ParisHilton,这不表示你不能是佛教徒。要成为一位佛教徒,你必须接受一切和合现象都是无常,一切情绪都是痛苦,一切事物无自性,以及证悟是超越概念的。
当然你不需要随时随地丶不停地专注于这四项真理。但它们应该常存于你的心中。就好像你不需要随处都忆起自己的姓名,但当有人问起来,你马上就记得,完全不会犹疑。任何接受这四法印的人,即使没有接受过佛陀的教法,甚至从未听闻释迦牟尼佛的名字,也可以与佛同道。
然而,当我试图将所有这些为飞机上邻座的人解释时,我开始听到轻微的鼾声,原来他已沈沈入睡。显然我们的谈话没有能够为他解闷。
我写这本书的目的,不是要说服大家都去追随释迦牟尼佛,成为佛教徒,修习佛法;我有意地不谈禅坐的技巧丶修行或咒语。我主要的目的是要指出佛教与其他见地不同的独特部分。这位印度王子,到底说了什么,能赢得世人如此的尊敬与景仰,甚至包括如爱因斯坦等现代怀疑论科学家们都如此?他到底说了什么,能感动成千上万的朝圣者,从西藏一路跪拜到菩提迦耶(Bodhgaya)?佛教与世界上其他的宗教有什么不同?我相信四法印提供了答案的精髓,而我在此试图将这些艰深的概念,以我所知最简单的语言来说明。
悉达多的重点是要直探问题的根源。佛教是不受文化所限制的。它的利益不局限于某个特定的社会,它与政府或政治完全无关。悉达多对学术论述和科学论证没有兴趣,地球到底是圆的还是扁的,他也不关心。他关切的是另一种实际性,他想直探痛苦之源。我希望可以让大家了解,他的教法不是让你读完后放回书架上的哲学巨着,而是每一个人都能修持的既可行丶又合理的见地。为了这个目的,我尝试用各类人的各种角度,从坠入情网,乃至文明诞生的例子来说明。虽然这些例子和悉达多所用的不同,但它所传达的讯息是相同的,因为悉达多所说的一切,至今仍然颠扑不破。
然而悉达多也说过,不要不经分析就相信他的话语。因此,像我如此平凡的人,更需要被仔细地审视。我邀请大家分析丶思量你即将读到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