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静悄悄 (六)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我们在上小学的时候都要背诵这首古诗,而其中的“苦”对我而言,却有不同的感触,恰恰相反,虽然从播种到收获的整个过程我都参与过,但是我却要发自内心的说,那是一种纯净的“乐”。对于自诩怀揣着丰富农活经验的文艺小青年的我来说,我有时候甚至怀疑诗中的“苦”,有可能是诗人的臆想。

庄稼人会把上年收获的种子中不错的,囤积一两袋子,留作来年的种。我们那里,很是特殊,一年之中能收一季稻子和一季麦子。收割完的稻地,先犁开,晾晒几天,然后用耙把土打碎,把地摊平,撒种。

爷爷家里有一头公牛,健壮有力,犁起地来,用“如履平地”似乎再合适不过的了。一般干农活,都是套“瘦牛”(雌性黄牛),瘦牛虽然没有公牛有力,但是比其性情温和,干活敦实,即使很累了,一鞭子下去,还是老老实实地走下去。公牛却不是,它要是累了,就耍赖使脾气,要是一鞭子抽下去,它直接跳起后腿挣脱绳子,遇到力气小的赶牛人,直接脱手跑掉。我记得很清楚,爷爷手里的鞭子,是很硬的绳子编成,稍一使劲,打在肉上,就是血红的一道印子。婆媳的矛盾,千古难决。我一个婶子刚嫁到我家来,和爷爷奶奶闹矛盾,爷爷从地里干完活刚回来,没忍住,一鞭子抽到婶子脸上,霎时间,脸上一道血印子,流了很多血,到现在婶子脸上还留着清晰的疤痕。我偷偷玩过爷爷的鞭子,整条鞭子看上去发白,经久的时光早已剥蚀了鞭子原料的色彩,使劲掰开一看,鞭子里面是暗红暗红的。

我坐在田埂上看着爷爷犁地,时不时举起鞭子做了抽打的样子,始终没有真打过一次。犁开的土向两个方向铺卷开来,犹如一盘待涮的羊肉卷,暴露出来的一面,光滑细腻,像是处子的肌肤,总让人忍不住抚摸。清晨的阳光,铺洒田地里,暴露的光滑的土块面,反射一束束光,放眼望去,满地里都是“金光灿灿”。

“小凡,吃过饭没?”

“没得(dai),俺奶让我喊你吃饭。”

“嗯,等会儿我耙完地就回。你要不要坐上来?”

哈哈,我的困意一下子就没了,我等的也就是这一刻。刚才还感觉有一点冷,突然间,全身热和起来。我噌的一下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地里,一屁股坐在耙上。爷爷在后面一边笑着一边喊着“慢点儿,跟个猴似的”。爷爷套好耙,我照旧双手紧紧地抓着套绳,随着爷爷的一声“叫”(赶牛的命令),我的耙地之旅开始了。我想象着坐在了极其安全的车里面,后面的土块是一个个的怪物,不停地追赶着,偶尔有一两个土块蹦到我身上,我抖一抖就又掉在地里,感觉像是在断后,斩杀了几个想要偷袭的敌人。前面还有很多大土块,算是敌方的支援,一遇到强壮的牛脚,锋利的耙齿和爷爷的鞋掌,一溃即散。后面的被耙开的敌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近,我心里有点发急,我抖了抖绳子,学着电视里骑马的抖缰绳的样子,感觉好像速度快乐很多。田地里高低起伏,我的身体也随着一会半蹲着一会完全蹲下来,在那一刻,我认为骑马也不过如此。虽然我们的“战斗武器”够强大,但是还是避免不了一些顽强的敌人——草根——的死缠烂打。他们弯着腰,紧贴在耙齿上,一动不动,只有遇到一些比较硬的土块的时候,才会带掉几个。我看着贴上来的敌人有些发急,可是还没有到地头,只有走完一趟才会处理这些最纠缠的怪物。我有些忍不住了,就腾出一只手想去拉掉耙齿根上的草根,还没有碰到,就被爷爷呵斥回去了。也不知道过了几兆光年(我那个时候认为这是个时间单位),终于到头了,爷爷把耙翻过来,弄掉上面的草根,我不解恨,捡起来,狠狠地扔到远处。我每扔一个,心里就默念一句“让你们不死,让你们不死”,看到抛出去的草根,我的心里清爽了很多——毕竟,最顽固的敌人被我歼灭了。才耙了一半,奶奶就送饭来了。

“让你回家吃饭,你就是不听。”奶奶带着怨气说,“还让小凡来喊你,你爷俩倒好,一块干起来了。”说着,把饭从篮子里拿出来,把改在上面的那只碗拿掉,一股热腾腾的热气和浓郁的香味冒出来。

“还行,东边这半耙好了。”爷爷一边接过奶奶递过来的半瓶白酒,一边说着。

闻到了饭香,刚才的英勇壮举我就全都不管了,端起碗就往嘴里扒,一口饭没注意,呛住了,一下子都咳了出来。

“吃慢点,急啥子,又没人跟你抢。”爷爷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说。

爷爷用瓶盖子倒了一点酒,酒瓶口碰了一下瓶盖子,一声“走一个”令下,我一仰脖,把瓶盖子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在爷爷和我吃饭的这段时间,奶奶倒了半篮子麦种,左手挎起篮子,右手一把一把均匀地撒到耙好的地里。来回走了三四趟,才把篮子里面的麦种撒完。吃完饭,我撒了一泡尿,爷爷还特地交代我要撒到自家田地里,之后,我又开始了我的艰苦卓绝的斗争。

我“天才般”的想象力,总能是我自我陶醉,这个“优良习惯”我也一直坚持了下来。当遇到不如意的事情的时候,我在被窝里蒙着头,总能把事情按着我希望的情景演绎一变,然后欣然睡去,第二天满心欢喜。后来我知道,这就叫“阿Q的精神胜利法”。俗话说,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世界那么大,总不能都是按着我们想要的去做,有时候倒不如自己蒙被窝里,臆想一番,呵呵一笑,生活还是那么精彩。

然而,我再有想象力,遇到了割麦子这事还是不厌其烦,甚至是极其痛恨。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当我直起腰,举起镰刀,任由身上的汗水肆虐的时候,我总在质问长生天,为什么麦子非要在酷暑时节成熟呢?秋高气爽的多好?不好,也不好,麦芒总是钻得全身都是,晚上回到家里全身被刺得红红的。到底在哪个季节好呢?到底……

“看,布谷鸟!”我还没有想完,姐姐的一声叫唤打断了我的思路。

“姐,咱去捉布谷鸟,晚上炒个肉吃。”对于大自然的恩赐,最终还是吃提起了我的兴趣。我也不必自惭,为什么呢?比起那些嘴里喊着“爱护小动物”,口里吃着珍稀物种的人来说,我算是实诚的。

“想啥呢!”姐姐摆起了老师的架势说,“快割,有你那点闲工夫,这块地都让你割完了!”

哎,多好的“望梅止渴”,又被姐姐一巴掌给扇回现实来。要是有我四叔在就好了,他准能给我讲讲布谷鸟肉好吃不好吃,还有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和四叔看稻场的星星和月亮。

家里的稻子割了之后,要拉到稻场上打一打,晒一晒,连续晒几天。因为晚上露水大,傍晚的时候要把稻子堆起来,等到第二天出太阳的时候再摊开。晚上要有人看稻子,或许有的人会问,难道还有人偷不成?不要把乡里人想那么坏,其实是怕晚上突然下雨,留人把稻子装起来拉回去,以免被雨淋着。要把稻子装袋子嘛,所以一般都是大人留,小孩子是很少去的。我是早就想去了,直到那晚上,强烈的欲望已经达到了顶峰,便缠着四叔带我去,终于四叔答应了。

我们从家里带了凉席、袋子和被子,来到稻场,按着四叔的吩咐,地上先铺袋子,再把凉席铺上,躺下,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放着被子。四叔说,下半夜降露水,比较冷,所以最好把被子放身边。地表的一点热气透过席子传到皮肤,一丝丝温暖油然而生。天上的星星摇曳着眼睛,每一颗都看得很清晰,仿佛触手可及。一道很宽的雾气一般的东西划过天际,牛郎星和织女星真的是隔着天河耶!牛郎挑着两个孩子,隔岸对着喊起来“娘子”,织女呼应着“相公”,不知不觉,《新白娘子传奇》里面的镜头好像浮现在天上。周围一片静谧,一个个稻草堆,安静地蹲坐着。远处一片片的蛙声,喝着周围的虫吟,演奏着《月光奏鸣曲》。

“四叔,你给我讲个故事呗!”

“累一天了,给你讲个短的。”四叔强打着精神说,“从前呢,有个屠夫,晚上收摊回家,挑着剩下的猪肉。走到半路上,有两只狼跟着他,他就一边扔肉一边走,肉都扔完了,狼还跟着。走到一个稻场上,他转过一个稻草堆,回过头,看见一只狼蹲在他面前。屠夫想着家里的孩子还要等着他回家吃饭讲故事呢,就咬咬牙,奓起胆子,抽出担子里的刀,一下子扑到狼面前,把狼杀了。刚要转身走,听到稻草堆后面有声音,他赶快转过去,看到另一只狼在扒稻草堆打洞。屠夫明白了,前面那只狼是引诱他分散注意力,这只狼从后面打洞偷袭他。他举起刀把打洞的狼也杀了,最后,挑着两只狼回家去了。”

“那后来,后来呢?”

我刚问完,就听见四叔鼾声大起,已经酣然入睡了。我坐起来,环顾四周的稻草堆,总疑心能找到有狼打洞,然而,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微风拂过,树叶的哗啦声和稻场的摩挲声。

后来?或许后来屠夫把狼挑回家,家里吃了一顿可口的野味,孩子们一人抱着一个狼腿啃起来。哇,好香啊!——狼肉,是什么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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