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心思,在六月里,日渐成熟。
走过乡间的小路,田野的麦子,轻语呢喃,告诉我有关拔节、抽穗与成熟的秘密,告诉我,有关雨的磨砺与风的轻抚。
走过城市的道路,路边的梧桐,叶缺如花,妍雅而华净,百鸟不敢落,只以最完美的姿态,等候凤凰来栖。
走进久违的校园,坐在考场里,胸有成竹,十几年的苦乐攻读今朝见分晓,如枝蔓纵横的夏月里,每一粒期盼都饱满成粮仓里的丰裕。
所以,这一题该选啥,A还是B?
老师说,拿不准注意的时候还是选C吧。
小鱼问:妈妈,妈妈,为什么人类说我们的记忆只有七秒?
大鱼说:孩子,你记住了,人类的记忆啊,只有一秒!
小鱼说:妈妈,人类好可怜啊!
十几年以后,我记不住高考的分数,记不住作文的题目,记不住前排的一个女孩扎着马尾,穿了件白衬衫,很好看。
赤着脚站在沙滩上,海水淡蓝,风浪袭卷来淡淡青草和海盐的味道。我闭上眼睛,从风沙与海水幻变出絮絮风铃的声音里,辨别出昔日高考的点滴。
母亲还是很早的起来做饭,一如往日。
借着晨曦微光,煮的玉米糁吧;文火轻熬,还得要时不时地搅拌几下,直到粥变到的粘稠,香溢满屋。炒得什么菜呢,这个季节,大约是番茄炒蛋吧,可能还有个炒青菜。
我就着菜,吃一个大白面馒头,再喝两大碗粥,吃得香甜。母亲在边上忙着给我添粥,叫我多吃几口菜,再给我剥好两个白煮蛋;我也只好无可奈何地胡乱吃了,打出一个长长的饱嗝。
高考的那天早上,大约就是这样,可惜我都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几年后,母亲那么突然地去了,下葬的那天早上好冷,灵柩好重,我几乎喘不过气,张口却哭不出声音。
从此,我没有妈妈了。
静静的浅憩在岩石礁的细沙滩里,拂照着金缕阳光,贝壳海螺的声音在轻轻呼唤着,牵起万千思绪。
大约是父亲陪着我去的考场吧。
父亲的那辆永久,前杠已经坐不下我了,后座我也是不愿意坐了,虽然那会儿父亲还载得动我,肩膀还挡得住风雨。
咱是要高考的人了,鸟儿飞出了巢穴,翅膀越来越硬,向往的是天空的广阔,迷恋着远方的花草霓虹。
于是,父亲骑着辆永久,我骑着辆凤凰,一前一后。两个人一起用力地登着车,经过一座破旧的小桥,爬上一段长长的坡,走过一道忙碌的街,再转过了两个弯。
六月的阳光,热辣而直接,痛快而放肆。
我坐在考场里,头顶的老吊扇,嘎吱嘎吱地转动,没有一丝清凉;父亲站在围墙外,和着无数的家长一样,焦急地等待,人心和太阳一样焦灼,汗水湿了一茬又一茬。
阳光细细迷迷泼洒在海面之上,遥遥望去便仿若水银流落的珠光,一层一层泛着璀璨的颜色,推揉着、洇晕着,恰似一波迷梦中的幻景。
那一年,河南考的是大综合。
倔强的小姑娘抹着眼泪,左手安倍定则、右手螺旋定则,迷茫的一如掰着手指,计算加减的小学生;
小伙子们大喊一声“德玛西亚”,抡起暴风大剑将华夏五千年历史砍得粉碎;
我记得有伙伴甚至被迫远走他乡,只为避开那个噩梦一般的大综合。
幸而,优秀如我,理化生政史地全面发展,360度无死角,这样的考试,如鱼得水。
语文才是我的噩梦,好么!
阅读理解神马的,出题的难道都是萌萌软软的恋爱少女么,叫人永远get不到她的点;至于作文,小小的考卷如何安放的下我的天马行空、鬼斧神工。
一条孤独暮伤的鱼,蝶翼轻轻地眨着,蜷缩着浮倚在海水中,任风儿静静地带走了,飘到海的那一头,那一岸。
走出考场,是欣喜,是欢呼雀跃,是被撕掉的书本么,最好撕得很碎很碎,看它们像学校里的那些金黄的梧桐树叶一样飘落,也许会有“一览众山小”的快意。
就这么结束了吗?我的高考,我的高中。从此跳出五指山,在天地间畅游,为什么突然有种失落的感觉,似乎是因为没得到老师发的小红花那种微小的难过。
是因为别离么?曾经苦口婆心的老师,曾经挑灯奋战的好友,曾经心心念念的姑娘,大家不是都写了通讯录么,还写下了最真挚的祝福。
可是,哪怕同在上海,大家也都忙成了陌生人,何况天南地北。
昨天收拾东西时,发现了一叠厚厚的、珍藏许久的信,上面的字迹还带着那时的天真。
仍旧细细地放好,不敢再去读。
早上坐着练字,突然很怀念那时写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