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父亲那一辈老人,一般都爱抽烟。那时候抽的是老旱烟。自己在房前屋后的空闲地或是自家的自留地里种一小片地的旱烟叶。
抽烟得有烟具,也就是旱烟袋,旱烟袋是由烟袋嘴,烟袋杆,烟袋锅构成。烟袋嘴,烟袋锅商店里可以买到,烟袋杆以鸡骨木为好,这种木质细密,结实耐用,没有异味。中间用铁丝捅空,一头安装烟袋嘴,一头安装烟袋锅。也有人用小竹杆作烟袋杆,也有人用小铜管铁管作烟袋杆的。
旱烟袋有长有短,它的长短主要是由烟袋杆的长短来决定的。
抽旱烟还有一件物品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旱烟包,专门用来装旱烟叶的。讲究的人用羊皮或牛皮做一个上小下大的小包,上口部位打四个对称的气眼,穿上近似于鞋带的绳子拴在旱烟袋上。有的人不讲究,图省事,干脆用布头做旱烟包,上部夹道松紧束口。反正都是一样能过瘾就行。
父亲的旱烟袋大约有五六寸长,属于大众化。棕色软羊皮旱烟包,精巧别致。也有的人旱烟袋有一尺多长,但并不多见。前几年,我曾在长安广场见到过有个早上晨练的人,手中拿着一米多长的一个铁杆烟袋,烟锅比普通的大几倍,它的份量很重,我们普通人双手拿起尚觉吃力,但在练功人的单手上轻如小木棍,轻松自如。这种烟袋只是练功的器具,并不是用来抽烟的。
父亲总是把旱烟袋别在他的腰带上,在劳动歇息的时候,抽出烟袋,将烟袋锅伸进旱烟包里,用三根指头在旱烟包外面摸着里头的烟袋锅,装满按实,然后取出,立即将烟袋嘴噙入口中,划一根火柴,凑近烟袋锅,深吸一口,烟锅里的烟就点着了。如果心里喜悦的话,他会猛吸一口吐出几个烟圈,或是从鼻孔里吐出两股青烟。
据说抽烟能解乏,解闷,究竞是真是假我不得而知,因为我从来不抽烟,闻不惯那呛人的味道。但我发现几乎所有的老人抽烟都是在闲暇的时候,这也应验了一句老话:人闲抽烟,牛闲舔砖。这话虽粗,却是实情,形象有趣。还有一句:饭后一袋烟,快活似神仙。听说饭后抽袋烟能够消除肚胀的不适。有时候,人在心烦,心里有事的时候也常常会抽闷烟。
记得有一年家中主粮吃完了,接连几天都是蒸红苕,煮红苕,醋溜红苕丝,除了红苕,还是红苕。可红苕是耐不了饥的。由于缺少主粮,父亲经常用红苕充饥,让红苕给吃出了胃病,每次吃过红苕,经冷风一吹,胃里就泛酸,而且翻腾地难受。
清早,父亲出去四处求亲告友借钱买点玉米,天擦黑回来了,仍是两手空空。他一声不响,独自坐在门槛上抽他的旱烟。烟袋锅在黒夜里了闪闪烁烁,明灭可现。隔一会儿就听到鞋底磕旱烟锅的梆梆声。我知道父亲心里一定很烦闷,不然,他是不会不声不响地一锅连一锅地抽闷烟的。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给架子车打饱气,装了满满一车红苕,拉到高陵去换成玉米,看着他弓着背吃力地拽着架子车,腰间别着旱烟袋,旱烟包滴溜着晃来晃去,我鼻子一酸,两眼噙着滚烫的泪水,忍不住扑扑簌簌地顺着脸夹流子下来。
我们这儿离高陵来回有二百多里路,凭着两只脚,当时的艰难可想而知。不象现在的青年人舍得钱而舍不得两只脚,出门那怕二三里路都要打个的。
第二天天刚黑,父亲终于拖着疲惫身躯,拽着架子车回来了。六百斤左右的红苕,换回来不到一百斤玉米。父亲收拾一毕,坐在小板登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腰间取下旱烟袋,叭,哒叭哒地抽起了他的旱烟。
时光任苒,岁月无情催人老。父亲在他84岁高龄,也正是他的门槛,但最终没能跨过这道门槛,他走完了他苦难艰辛的人生之路,便安详地走了。在入殓的时候我们把伴他一生的旱烟袋放在他的身边,以满足他这唯一的爱好。
没办法,父亲赶上了那样的年代。他没能过上一天的舒心的日子。这是我一生痛心疾首的遗憾。父亲的一生都是在这种苦难的煎熬中度过的。唯一能安慰他的也就是那陪伴了他一辈子的旱烟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