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之初,总是那个飘着小雪的午后,荡漾在空中的我,看着那一家人忙活着,从邻居家借来的三轮车就停靠在门口,一个男人搀扶着一个孕妇,慌忙得上了三轮车,半躺在那个冰冷的三轮车上,牡丹花的被子盖在了孕妇的身上,男人骑车不是很稳,旁边一个青年帮着推车,就这么向医院驶去……
我能看到路边的积雪和马路牙子(路边的石头),就这么几个碎片的画面,而后就只剩医院里绿色的墙围子和白色的天棚,一个中年女护士用红布包着我,随意的丢在了铁秤上,就像在市场上买菜一样,秤着重量,我无法影响周围的一切,甚至发不出声来,由于我不会哭,他们就抓着我的一只脚,倒吊着拍打我的屁股,几巴掌下来,我嚎啕大哭,泛紫的皮肤变得暗红,哭出了声,他们也就放心了,开始讨论该怎么吃我的胎盘,是炒辣椒还是煮了蘸蒜泥……。
我童年的记忆几乎就到这里而止了,中间有那么几年,什么都没记住,好像那其中的事儿都没发生一样,我曾和其他人提起过我出生前的记忆,他们都不屑一顾,也曾和父母求证过,确实完全一样,甚至细节他们都没我记得牢,但他们绝不相信,说那是因为我听了他们讲的,编造出来的。
记忆的另一个碎片也是某一个下午,我在家里土炕上正睡得鼾,突然坐了起来,大喊:“打倒**……”,喊声惊动了后院的奶奶,她破门而入,用那粗糙的大手按在我的嘴上,我喘不出气,奶奶惊恐的眼睛左右打量着屋里屋外,呵斥道:“谁教你喊的”,我无言以对,说睡觉梦见的,醒了就会了,这事儿一直到父母下班回来,一家人都沉默无语整整一个晚上。
我的故乡是齐齐哈尔,东北的一个中等城市,“齐齐哈尔”源自达斡尔语,是“天然牧场”之意,由于有湿地和牧场,每年丹顶鹤都会在此栖息,入秋后迁徙而走,所以这里也被称作“鹤城”。
1931年11月家乡被日本关东军占领,45年日本人投降,留下了很多办公楼和兵营,每个建筑地下都有防空洞,整个防空洞能连成一体,从火车站一直到各个兵营,防空洞里可以跑小汽车,里面还有各种军用设施,后来那些建筑就被政府征用了,营房也改成了家属宿舍,各家各户就把防空洞堵死了,我爷爷家就住在这样的兵营里。
日本人有个毛病,输了不认,然后就剖腹自杀,我家那一趟营房里住的都是军官,他们杀了妻儿后都剖腹死在了防空洞里,这就引出了50年后来的好多故事,以后我再细说。
我爷爷是在日据时期长大的,受的是日本人的教育,会说日语,还被强迫用左手写字吃饭。奶奶家的事儿,我什么都不知道,她也从来没提过,只知道她有个妹妹,我管她叫姨奶,后来还常在姨奶家住。
说起我太爷那叫一牛,据家里老人说讲,早年东北有“一贯道”,我爷爷的爸爸是“一贯道”青龙坛的坛主,“一贯道”发端于晚清,极盛于1940年代,曾经势力大到可以与国、共分庭抗礼,网上说“一贯道”是邪教,家里老人讲当年是因为东北土匪猖獗,为了保护村民,各地开始自己组建护卫队,时间长了很多村子都请护卫队来保护,可是与土匪为敌,没靠山那是活不了多久的,于是就归了“一贯道”,有了这个大招牌也就不怕土匪报复了。据说我太爷爷曾经把一个土匪头子埋到过土里,只露个脑袋,然后用绳子套住土匪的脑袋用马拉,鞭子打在马屁股上,那马一尥蹶子,土匪就身首异处了,再把那不成型的脑袋挂在村口,警告其他土匪,这边山头不好惹。
当然我太爷爷当坛主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他老人家找了一个漂亮的媳妇(也就是我太奶奶),也可能不只一个,所以生的后代包括我爷爷,我爸爸再到我这辈都还算好看,毛发成棕色、眼珠也是棕色的,看起来都像中亚人,邻居都叫我家“假回子”,意思是说像回民,也许东北和俄罗斯离得近,我太奶奶没准是俄罗斯人,但家里老人走得早,对此事就没了后文。
再说坏处就是解放后,“一贯道”被定性为“邪教”,因为有人利用教徒与政府对抗,所以一些坛主都被“处理”了,一直到我父亲那辈还被贴上了“成分不好”的标签,找不到媳妇。当时好像是打击“地富反坏右”,就是对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和右派五类人的合称,即"黑五类"。我们家好像又是地主又是坏分子,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说完我爸那边,再说说我母亲家那边。我姥家(我母亲的妈妈)那边都是标准的蒙古族和满族人的长相,姥爷姓李原籍是辽宁,满族,具体的原姓不知道,可能姓富察、萨克达、伊喇厘、罕麽,过去怕成分不好,所以改了汉姓,民族也就变成了汉族,然后逃荒就联系不上族亲了。
我姥姥还能找到族亲,她老人家汉姓姓马,原来的满族姓是马佳,是满族的镶黄旗中女真族的一支,也是为了生计后来改了汉姓马,也改了汉族。我听我舅舅们说,姥姥的老叔比较牛,当年是沈阳小河沿一带(现在的沈阳万泉公园)被誉为“跤王”,是个练家子,好交好为朋友遍天下,后来打仗家人就都散了,不知了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