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麦
我是个不计日子的粗心婆。
前天午睡时通过微信圈，知道今日是冬至。于是从被窝里爬出来，上穷碧落，翻箱倒柜，找出清明节剩余的一沓锡箔，坐在阳台的暖阳里一边叠元宝，一边想着公公活着时的种种。
我很幸运，这一生，也许没碰上知情达理的父母，却遇到一个当我女儿一般疼爱的公公。感恩上天对我的补偿。
都说女孩初次到婆家，要公主似的端着。可那时不懂这些。
第一次去公公家，也是很冷的冬天。公公从菜场买回菜，系上围裙，进了厨房。他儿子领着我进去陪他说说话儿。我一看，公公 竟是满手的冻疮，有的裂着，红红的，像小孩的嘴。啊呦，这下水得多疼啊。我心里喊着，手就伸了出去，接过公公正在摘洗的菜……于是，第一次到婆家的第一顿饭，大多数是我做的。
我属于竹竿体型，始终长不肥也长不壮。公公以为我们在单位工资小，生活很节俭。每次来看望我们，都会带上许多猪肝、猪腰、花生米、桂圆、鸡……并且洗得干干净净，分割得清清爽爽。他喜欢喝慢酒，我就一边织毛线，一边陪着，冬天菜冷了，我就给他热热，由他慢慢吃、慢慢喝。想吃到啥时就啥时……不催他。
公公是会计，话不多。他跟我们说得最多的就是：生活上不要省，你们工资小有我呐。我的孙子也有我呐。你们年轻，该吃的要吃，该穿的要穿……
我总是笑笑。他也不容易，工资全额上交给继母。他的经济支配权很小、很小……拿什么给我们？
后来才知道，公公除了上班，还跟人做点小生意。亏了，他不说，赚了，他会交一半给继母，藏一点给我们。
有时，他给他儿子500元，让买个戒指戴戴。有时给我200元，说外面流行西装短裙呐，你去做一套穿。我三十岁生日，他瞒着继母送我条项链……他孙子的生日，不管农历还是阴历，他下午准时提着蛋糕、水果、玩具从他那个小镇坐车来我们城里单位的宿舍。了解同事都羡慕，我有一个好公公，我儿子有个疼他的爷爷。就连我父母每次见我都说：你公公真好！你要孝顺他啊！
我能为他做什么呢？他和继母住在小镇，因为继母对我们总是不冷不热，所以我们也很少回去打搅他们的生活。只有公公来看我们的时候，让他自由自在地喝个小酒，把他脱在门口的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皮鞋刷刷干净，最后开开心心地抱抱、亲亲孙子，摇摇手说再见。
他每次来每次说：吕麦，你要多吃点。不要省。我孙子由我负责，不要你操心。我非常相信他的承诺。他是个实诚的憨厚长者。
可是，在他孙子5岁的时候，他却出了车祸。在医院ICU躺了一个月，我帮他翻身，擦身，换尿袋，吸痰，按医嘱每天早起去城里的菜场找泥鳅，然后找炉子炖汤，小心翼翼给他打流汁……我做一切都要求自己细心细心再细心。
我知道，他虽不能说，他会疼，他会难受。他一直对我那么好，对他孙子那么宠，我不能让他疼，不能让他难受。我要细心周到地伺候他，让他早点醒来，信守对他孙子的承诺。然而，一个多月里，他除了偶尔睁开眼盲目地乱转，或者一只手紧紧地捏住我指头，一个字都没能再对我说。在他孙子阴历生日的凌晨，他悄悄地找我亲婆婆去了……
他活着的时候，曾跟我唠过，他是党员，不信鬼神。将来他死了，让我们不要烧纸、上坟。
可是，我们没听他的话。清明，去给他上坟，属于他的节，就在巷角里烧点纸钱……我没死过，不知道这钱他能不能收到。但是，我担心他没钱用，没钱买衣服，没钱买酒喝……
每次给他的“钱”，我都是亲手叠。全手工的，心诚则灵。我希望我的孝心，公公能收到，这是我对他回报的唯一通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