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江泪

狂风呼啸，黄沙滚滚。我站在风尘仆仆的古战场上，溅过了鲜血的铠甲好沉好沉，却比不上我的心沉重。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一般划过，我听到身后的战旗剌剌作响。抬眼眺望，夕阳落在对面山凹里，光芒异常刺眼。

我知道，山坡上黑压压的一片都是汉军，还有各路诸侯，足有百万。我也知道，在我的身后只有二十八个兄弟了。回过头，自己的影子被夕阳扯得长长的倒在乌江上，波光粼粼中，像一座铁塔般屹立着。血红色的披风和紫金束发冠上的两根长缨随风飘荡。

我的心在颤抖。

遥想当年，面对江东八千英雄豪杰举起千斤巨鼎时，我也不过青春年少。叔父令我读书学习，骑马射箭，可是我一心只在能敌万人之术。自从记事起，我在仇恨中长大。一场大火烧进了我的家，我的父亲被秦军一个将军杀了，是叔父带着我逃出了郢都。后来我才知道祖父在逃亡中又被秦将王翦斩杀，而杀我父亲的人是蒙恬。后来叔父告诉我：“籍儿，你要记住，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你是将门虎子，一定要为家人报仇，为大楚国数十万生灵报仇！”身为大楚男儿本应当“仰，无愧于天；俯，无怍于地”，更何况我项氏一族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有仇定报！当秦国铁骑踏碎城郭横冲而来时，我的同胞们纷纷拔剑自刎，他们有尊严不愿意做无谓的抗争，我突然间被震慑了，一股血脉中的古老传承如雷灌顶一刹那间全身热血贲张，我发誓：“一定要报仇！血洗暴秦！”就这样我在仇恨中长大，我也遇到了我一生中最爱的女人，虞妙戈。可是昨天晚上在军营里她也自杀了。她是怕我分心，可是她又怎么知道，她一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回想起自从率领江东子弟南征北战至今已有八年了，经历七十余场战争未尝败北。能到现在这田地都怪我不听亚父之言，轻信刘邦那无情无义之人。

唉！慨然一声长叹，不就是百万大军么，我项羽何惧焉？我有霸王枪，我有龙泉剑，我有踏雪乌骓，我还有二十八个忠心耿耿的兄弟！大楚国的乡亲父老都看着我，祖父、叔父还有亚父，还有妙戈，他们在天之灵一定不愿意看到我死的！家仇国仇已报，可是妙戈却被刘邦那狗贼逼死了我心下何忍？她虽为女子，却与我生死相随多年，此仇岂可不报？

我越想越觉得心中沸腾不已，手中的宝剑在颤鸣隐隐有出鞘之势，身边的马儿撕风咆哮，兄弟们杀气纵横，一缕缕蒸腾直上身上的血迦也开始融化了。看到如此这般战意狂热的兄弟们不禁大感豪气冲天，于是仰天长啸曰：“刘邦狗贼，背信弃义，你以为百万大军就困的住我西楚霸王了吗？哈哈哈哈，看我西楚霸王如何与百万人中取你项上首级！”心中又想起虞姬之死，怒火燃烧，忍不住血泪迸涌：“妙戈，今日我项羽为了你杀遍天下之人，屠尽天下城池又有何妨？待与你报仇之后，你我黄泉相见！”遂不在罗嗦，翻身上马，举枪大吼一声：“杀！——！”这一声犹如雷霆滚滚般奔向远方，连那未落的夕阳也好似颤抖了，只见对面那黑黢黢一片铁甲中被这一声巨吼所震肝胆俱裂者十之二三，个个人仰马翻，军纪不整。我首当其冲杀进汉军，逢人必斩，不过一刻，死于我手者百余人矣。观我那二十八个兄弟个个如虎入羊群，南冲北突勇不可挡如入无人之境。我心下大觉爽快，朝着旌旗最盛处冲去，铁甲森森，枪矛林立，这些所谓的勇士如此懦弱，谁能抵我？我自斜提手中剑，问天下谁是英雄？汉军一层层地袭来，围得我像铁通一般，杀完一拨又来一拨，哼！他们以为我怕！生？死？复仇！来多少，杀多少！每当快到刘邦之处时那狗贼便从众军中逃走，更多的军士将我围上。

渐渐地一个时辰后，我再也看不见了兄弟们的踪影，只见刘邦笑吟吟地站在山巅之上。我大怒。汉军还有五六十万。我纵马至一山岗处，仰天大喝一声，只感觉地动山摇，天倾地斜，山石滚落，砸死十多万军士。刘邦调兵围我，我誓在杀他，就算死，也要杀！有过了一会儿，我说不出到底是一个钟头还是一炷香，我身上全是鲜血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我自己的。两只眼睛也模糊了，隐隐约约听见人说：“报——！项羽杀了五万人！”这道声音刚结束，又是一道响起：“报————！项羽杀了八万人！——”

“什么？……刚才不是还有二十万吗？”

“禀告主公，都被项羽杀了，杀了……杀完了，主公，……快走吧！”

我擦了擦眼睛，看见刘邦率领残兵败将从山林中逃了出去，我看了看那座山，高耸入云，犹如铁峰，万仞之高。刘邦你不是能逃吗？百万大军被我一人杀得片甲不留，我看还有谁来保护你，看你怎么逃？仇恨弥漫了我的双眼，我势必将刘邦斩杀，手中把剑随意划过，波茫所扫，又是上百人倒下，我纵马抵达山腰处，跳下马来，扔掉兵器，伸开双臂，力量无穷，突然拳头握紧，肌肉隆起，铁甲裂开，蓄势得发，周围空气也被震裂出嘶嘶声，仿佛空间也随之凝固了，伴随着我的一声巨吼，铁拳疾冲而出重重轰在山壁上。

没有预料的爆炸声，一切安好。时间又走了三秒，万仞高大的巨山某处发出断裂声，接着在那破碎处像蜘蛛网一样蔓延破裂，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座擎天巨柱般的巨山就轰轰隆隆地碎裂成了齑粉崩塌下来自……然，刘邦和他的残兵败将也肯定被掩埋于此。

此时，月亮从东方升起，月光温柔的像一片银绸撒在了乌江上，乌江水还是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静静的流淌着。几个时辰之前，这里还有百万雄师，还有蔽日的旌旗和嘶鸣的战马。可是现在只有我一人了，唉，我为了妙戈杀掉这么多人，而他们出来参军个个都是有父母有兄弟有姐妹之人，他们的仇谁来报？像这样冤冤相报何时了，人世间为什么要以仇恨想加？

站在乌江畔，微风吹来，枪杆那么冷，铁甲也寒嗖嗖的，我只感觉一阵凄凉，我自是失去了亲人，我又何苦残害更多的人受苦？天下之大，人人都是人，为什么要分为楚人、秦人、汉人……？我觉得好凄惨，如今我一人杀掉百万大军，这天下必不会太平，不知道这场战乱还有多久才会结束？

突然间心中惭愧难当，拔剑刎颈，我听到了我的血管破裂的声音，随即一道血光飞起，我的眼前马上变暗了，可是——我又听到了一个声音——

“项羽小儿，不过呈匹夫之勇罢了，哈哈哈哈，心仁念善，终究成不了天下之主的！这天下还是我的！”我颤巍巍地晃着步伐转过身去，却看见刘邦见艰难的从碎石堆里爬出来了。

我的心中陡然杀意暴涨，天下人的生死与我何干？我只要报仇，我要报仇，我要杀了刘邦！

刘邦的笑声在我的耳畔回响，可是我的身躯已经在倾斜，我的灵魂正在跳跃欲出，四肢已经没有了力量，感觉眼皮变得好重好重，很难睁开。我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属于我了，我知道自己在倒下却无能为力，我的心中却是愤怒的咆哮，我要杀了这个人，我一定要杀了这个人！

上天，再赐给我一点力量吧！可是任我心中怎么嘶吼，我的身体却没有一点反应……

……  ……

我败了，我败得好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啊！

天上的星星眨着眼，月亮冷漠地看着人间的故事，那银湾里的光辉，诉说的是怜悯还是忧伤？清风袭来，带走多少红尘过客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