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
我们的起点是语言和文字。
文字最原始的功能就是记忆。当人们最初在岩壁上刻划出“一、二、三”这样这样最简单的符号时，他们只是为了弥补自身记忆的不足。这样的符号尽管有着文字的雏形，但缺少了文字的神奇。许多时候，我总在想，原始人如果要表达像“爱、责任、信任、正义”一类的想法时，他们会采取怎样的方式。就说“爱”吧，他们也一定心中有爱，他们一定不会像我们现在的社会中一样地用送花送礼单膝跪地拥抱亲吻等等这些方式，他们也许会像一些少数民族遗存的一样唱古老的山歌，他们表达爱的方式一定是直接而热烈，不像我们现在需要用等等附加的仪式。我也在想另外一个问题，“爱”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文字当中的。我们汉语中的“爱”繁体字写作“愛”，上面是一只手的形状，中间是“炁”和“心”。我想，繁体字的写法更大程度上保留了古人对“爱”的理解吧。“心”的含义你明白，我就不说了，重要的是这个“炁”字（别念错了啊，这个字读“qì”）。是“气”的异体字。好了，一个“愛”字，由“手”“炁”“心”组成，就是说爱是同气同心而且需要给予和接受。在德语中，它写作“Liebe”或者“Lieber”俩个单词的区别只是前者用于女子对男子说而后者用于男子对女子说，它们都由“Lieb”而来。当你听一个女子像男子表达，她念到这个单词的时候发出的是“里——步儿”的读音，一定觉得女子读这个单词没有男子读出来富有韵味，因为男子读出这个读音的时候，有一种深重的羞愧。英语中的“Like”这一单词同德语中的“Lieb”非常相似，你会注意到这两个单词长得非常像，其实都是从另外一个单词“lie”变化而来，你当然明白“lie”的含义，我就不多解释了。原来，“爱”这个单词本身就包含了说谎的基因。
当你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时，我的内心实际上存满羞愧。而这并不是说我对你说了谎，相对于语言上的虚假，我想，来自内心的“假”不是与真相对的那个概念，而是相对于“单纯”的一种状态，这就是“复杂”。
为了让你明白这个“复杂”，我不得不从平行世界而来，在和你重温我们的一段故事的同时，去理解这个“复杂”背后的种种含义。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我们之间的一组对话，我把它背出来：
Y：可能我永远都无法理解你，但我会一直努力去理解你。
X：理解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你真的准备好了？
现在我还在问你：你准备好了么？那好，我们就开始一段对“复杂”的理解之旅。
在我的记忆里，我们的相识是在一个斜光照亮了天花板的傍晚，办公室里，你在教我你们当地的方言——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这样：掘——撇——撇。”Y双颌用力，舌头舐着上颚，从齿间挤出了那个发音。
X努力地模仿，觉得自己完全可以驾驭那个吐音了，却听到自己发出的是另外一个声音。
“是这样，你看。”Y没有放弃，再慢慢地说了一遍。
X无声地笑了，“我很笨。”
Y微微地叹了口气，低下头不说话。
X为自己的笨而生气，于是也不说话。
一会儿，Y笑了，“在我们那儿，这句话是这样说的：掘——撇——撇。”她又慢慢地重新说了一遍，当听到X发出近似的吐音后，才长舒了口气，满意的笑了。
X知道其实自己学的并不真，吐字发音好像接近，但那韵味却差了很远。就好像Y每次进来叫“老师”时的发声，她总把“师”字的尾音拉长，在结束的时候音调上有一个不易察觉的上挑，好像是带着询问，又好像带着喜悦。有时候X会不自觉地学她的这个发音，总是不能如愿，在应该上挑音调的地方不是生硬的要折断就是好像失去了动力的羽箭不由自主地下坠。X说：“你知道，我嘴笨。”
Y看他一眼，“一开始时我还以为你是我们那边的，后来就发现不是。你说'AI'和'EI'时是一样的。”
“对呀对呀，真的呢。你这一说我，还真是。”
Y，人的记忆不是硬盘上的拷贝，而是一个自主能动性很强的艺术家。当X一遍又一遍地把这个场景在脑海中回味时，每一次的放映都会修改其中的一些内容。比如你们背后的那个书柜，那个书柜中有一盒斌送给X的罗汉果。在X的记忆中，这盒罗汉果已经打开。而在你的记忆中，这盒罗汉果包装外的玻璃纸依然完好如初。或者也许你的记忆中根本就没有什么罗汉果，就连这件事都被时间之水磨损的模糊不清。你不要问我什么是真实，这个我无法说明，包括我现在在我的那个世界里经历的故事，我依然不明白什么是真实。也许，真实只是存在于人们大脑中的一个幻象。
相对于外界的真实，也许内心的真实才是有意义的。
当我后来拿到了你的照片，我仿佛看到你的红唇蠕动着，发出那个在我感觉里好像火星语言一般的读音，我看到你寻找着气流在口腔中最合适的途径。你轻叹，不为我的笨，只是因为你没有找到最合适的方法。那天，你是老师；而我，成了你的第一个学生。
Y，直到你离开我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你，我始终给你一个背影。如果说，背影意味着离别和拒绝，那么现在，我已转过身来。那一刻，我看到你的背影正消失在办公室的门框之外，你脑后的长发随着你跳动的脚步而起舞，你青色的衬衫在黑发的衬托下像刚被雨水清洗过的天空。太阳出来了，光芒照亮了大地。
我不想停止手中的笔，但我还是把它放了下来。你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赶快睡觉吧，作个好梦。
晚安。
X
自另一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