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伏案工作良久,直至下午五时余,方起身。为了放松疲劳的眼睛,我三两步走到落地窗前。站在十四层楼的玻璃窗前俯瞰贯通南北的高架,眺望银线一般的长江,极目天舒,逸兴遄飞。有了兴致,便细细欣赏天边的云层霞光。丝丝缕缕的薄云上晕染出层层闪亮的橘红色的光芒,云层中间还洒出一大片一大片金色,周围没有云彩的天幕也被映出一片暖色。西边的景致不动声色,一直静默着。其它地方仍是碧空如洗。看着彩霞辉映蓝空,我不由得念出王勃的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一个熟悉的名字倏地闯进了我的记忆,我所在的房间有个名称,叫“江天阁”。
几年前,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脑子里立即浮现出《滕王阁序》中“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等瑰伟奇特之句。当听明白这是某先生为咱自家的小书房起的名称时,我真是忍俊不禁。一间十余平米的小书房竟然起了这样一个宏阔的名字,实在名不副实。
某先生说,书房虽小,但地理位置特殊,它西临长江,北倚应天高架,从中各选一字刚好合成“江天”二字。我家居于高处,书房又乃藏书之处,故称为“阁”也。听某先生胡诌,我哂笑不已。直奔书房,笑指这小小书房竟能比肩于海云江气的金山江天阁,画栋珠帘的洪州滕王阁?
眼前的书房的确狭小,器物且多。房门在南,站在门口,里面的陈设一览无遗。书房北面一整面是落地玻璃,靠西的一面安置了三张紧密相连的书桌,颜色一律是黑胡桃色。临近北窗的一张是某先生的专用书桌,最宽大,上面倚墙摆了一排古朴的木制品。最北端的是一个木质笔架,挂满了各色大小不一的毛笔。中间是一个小巧的圆形博古架,装点着某先生喜爱的瓷器和各种奇异怪状的小石头。博古架南面还有一个不知从哪里淘来的旧式百宝箱,偶尔看见某先生打开来,尽是些不值钱的手把件,不过主人视若珍宝。另外两张是大儿子和我专用的书桌,桌子上方还有两层书架,堆放了我们各自常用的书籍。贴着我的书桌,还挤进一个铁制的架子,上下放置两台打印机。
靠东的一面墙竖立三个连着墙顶的实木书橱,我们仨一人一个。书橱黑胡桃色的漆面已显出年代的久远,它陪伴我们近二十年了,跟着我们搬了两次家。透过橱上的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六层木架上摆满各自常用的书籍(平日不常用的都打包藏起来)。门边右手靠着墙的是一架钢琴,大儿小时学过一阵子,弃学后只有某先生常常随兴弹奏,自娱自乐。书橱另一端临窗,就在这么窄小的缝隙里硬是塞了一个圆筒青花大瓷瓶,里面插放几轴书画,应景而已。其中也有一两轴是我们颇为喜爱的书法作品,可惜地方太小,没有悬挂的空间。在书桌和书橱之间还有三把大椅子,平时工作之余想要读书,无须走路,转身站起即可打开橱门,随手抽出一本。小小书房,仅容三人读书学习,谁能把这逼仄的空间与“江天阁”三字联系在一起呢?
庆幸的是某先生既擅长收纳,又喜爱侍弄花草,小小空间养了一盆兰花、几枝绿萝。偶尔抬头,绿意盈目,遂不觉拥挤。刚刚欣赏过窗外之景,退回几步再端详,觉得应该向唐代大诗人杜甫学习,踱步轻吟:“窗含天际万层霞。”此刻,窗外的蓝天、白云、霞光似乎皆可成书房的一部分。
夜晚,忙完所有琐事,信手从书架的角落抽出一本典籍,在孤灯的陪伴下翻阅,有时竟忍不住掩卷叹息。小小书房里的我,我小小的心肺中一下子涌进了无数情绪,最终一切又都消散,只觉天高地迥,宇宙无穷。从下午的极目远眺到此刻的俯首沉思,我的心渐渐贴近了“江天阁”这个名字。念及于此,我似乎明白了某先生的思想。书房甚小,人的身体是蜗居于此,可是临窗而立,或读书一二,即可视通万里,思接千载。某先生曾经从书房的地理位置和功用上给了我一个解释,但爱读《滕王阁序》的他是否还隐藏这样的意思呢?我们的身体可以局促于小小的书房,思想、心胸、见识却应该如江天一般的宏阔。也许,是我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