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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桑她爹是黑帮老大。
传言阿桑白天上学晚上砍人,从小吃街一路砍到百货楼,嘴上叼的烟都还没抽完。阿桑看到绕着她走的同学,转身踢了保镖一脚,然后在心里把她爹骂了一百遍。
阿桑在学校抽烟被抓到,老师不敢叫她请家长,在保镖的注视下小声地说:“阿桑同学,虽然你成绩不错,但老师建议你回去继承家业。”然后他推了下眼镜,快步走开了。
阿桑转身踢了保镖两脚,在心里骂了她爹两百遍。她想起小时候她爸把烟塞进她嘴里被她妈看见,她妈追着她爸打,整整绕了村子三圈,全村的人都跑出来看。看完咂咂嘴又回去了,扔了一地的瓜皮。
烟还在她嘴里叼着,她呸的一声把烟吐了,心想这啥东西,可难吃。
后来她爸老爱这么干,虽然被她妈打得上了村头条,但阿桑却渐渐爱上了烟草的味道,喜欢拿着没点燃的烟一直闻。想到这里她又把她爹骂了几十遍。
她爹该得感冒了,一天喷嚏都得打好几十个。
放学后阿桑路过篮球场,衬衫白仔裤蓝,头发黑黑长长披在身后,书包被她抗在肩上,拽着呐。
场上男生眼睛跟着她转,都要粘上去了,嘴上也不闲着:“靓是挺靓的,但是她要抽烟诶,而且保不定哪天就被她砍死了。”“可是她真的好拽啊,我好喜欢。为了她我愿意死一百次……”
听到这里的阿桑把白眼翻到了天灵盖,转身准备踢保镖三脚,却发现身后的人是阿欢,她剜了阿欢一眼,亮亮的眼儿剜人可凶,然后在他促狭的眼神中转过身来。在心里骂了他十遍。
阿欢在她身后笑得开怀,也没见他在旁人跟前笑成这样。笑完递给她一颗棒棒糖:“小孩要多吃糖,少抽烟。”
阿桑接过棒棒糖,拆开包装纸塞进嘴里,含糊地说:“我都上国中了。”
阿欢又笑:“以后想抽烟的时候就吃糖,我给你买。”
嘴上不说话,心里头却蜜蜜甜。
阿欢来到帮派后被叫做欢哥,帮里的人说他人狠话不多,砍人不眨眼。作为一个背负砍人名头却从未砍过人的人,阿桑很崇拜阿欢,她决定不在阿欢面前拽。
阿欢来的第二天她便上前搭话,第一天没去是因为阿欢去砍人了。她狗腿地摇着阿欢的胳胳膊问:“今晚去砍人吗?捎上我怎么样?我技术还不错。”
阿欢看着她笑,眼儿幽深,能溺毙死个人。
阿桑见他不说话,眨眨眼继续道:“实在不行给根烟也行。”
阿欢还是笑,然后摸摸她的头:“乖,明天给你买糖吃。”
第二天阿桑果然收到一颗糖,她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嘟囔:“嘁,买一颗算什么,抠门。”
有得吃就不错了,可挑,可娇。
之后阿欢常给她买糖吃,不买不行,就这么个人想疼,疼进心坎儿里。
给她糖的时候就摸摸她的头,手那叫一个轻柔。阿桑觉得自己像条没尾巴的狗。不过有糖吃,狗不狗的也无所谓了,大不了在心里多骂他几遍。
骂不骂的什么要紧,骂了他,他还挺高兴,没脸没皮。帮里的人都说阿欢狠,阿桑倒是不觉。
她觉得他除了每次只给她买一颗糖稍微有点抠和摸她头像在摸狗这两点外,别的都挺好。只要他不去砍人,就都会来学校接她放学,比她爹强。
回家后,阿桑靠在阳台的栏杆上,一边抽烟一边晃腿。“个死丫头,好的不学学抽烟,要死啊!”她爸的声音在身后炸开,吓得她一下把烟丢了。
嘴一张,“爸”字还没喊出来,先溜出一股烟儿。父女俩对视一眼,一齐笑了。
阿桑笑完对她爸说:“还不是你教得好啊。”
可不是怪她爹么。
“那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她爸走到她身边瞪了她一眼问。
阿桑缩了缩脖子,该怂还得怂嘛:“刚上国中的时候喜欢隔壁班一个男生,结果他不喜欢我,我决定在他面前帅气地吐一口烟说:‘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你。’于是偷偷学着抽,抽着抽着……不就会了嘛。”
哎哟,就这么点出息。
她爸痛苦地扶了下额,叹道:“堂堂黑帮大小姐竟然有追不到的男人吗?你有没有告诉他你爸是黑帮老大啊?”
阿桑抠了抠头:“我说了啊,那个男生大喊:‘别砍我别砍我,求求你别砍我……’”
她也无奈呀,人家是惧于她的淫威,不然还得骂她。
她爸沉默半晌:“这种男人一看就配不上你。”
阿桑点了点头:“我也觉得。”
她爸又沉默半晌:“追男人都追不到,黑帮大小姐也成为不了你的优势吗?”
阿桑也沉默了:“成绩不错算不算?”
她爸默了默:“算吧,当年你妈成绩那么烂都阻止不了我对她的爱。”
阿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妈那么靓,要是成绩也好,别人还活不活了。”
她爸点点头:“也是。不过你别担心,你继承了我跟你妈的优良基因,下一个男人一定成功!”
阿桑瞥了她爸一眼,先腹诽了她爸一百遍,然后才说:“爸,做人能不能诚实点,我长这么靓全靠我妈。”
她爸: ... ...
父女俩一直聊到饭点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
阿桑她爸从来不让她插手帮派中的事,砍人哪儿成呀,大小姐嘛就该娇娇地养着。
阿桑在心里称自己为——名副其实的黑帮闲散大小姐。
帮派中许多人心思活泛,想让她接手帮派事务的人大有人在。阿桑在心里把这些人每个骂了几百遍(她觉得在心里骂这么多次也挺累的)以后,更想去砍人了。
只要学会砍人,以后看不惯的人都可以一刀砍了,这才是黑帮大小姐该有的样子呀。她在心里狂笑三声,然后被现实的马尿滋醒——她长这么大,连砍人的刀都没摸过。
这话传出去,真真丢人。
又是一天放学后,几位叔伯围在阿桑身边,焦急地说:“大小姐,这批军火油水大得很,你点个头我们……”
他们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前几天抽烟被我爸逮住了,他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说要再抽就打断我的腿。现在你们让我碰军火,那他就得要我的命啦。再说我只会上学跟抽烟,找我没用。该找我爸嘛。”
她两手一摊,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了他们几十遍顺便翻了个比之前大大的白眼还要大的白眼。烦死个人,砍人就很利索。可没辙呀,她不会。
阿欢寻来,摸着她的头,温温柔柔:“这些人很烦吧?”
阿桑点头:“糖没给我买过一颗,还天天来烦我。”
阿欢揉揉她的头发,眼里快要溢出水来:“以后不会有人来烦你。”
阿桑狗腿的问:“今天没有糖吃吗?”
阿欢挑起她一绺头发缠在食指上绕啊绕啊:“今天没有,明天给你买。”
阿桑点点头,觉得自己要是有尾巴,现在一定摇得很起劲。
她觉得阿欢真是读书砍人两不误的日常必备品。比她爹靠谱。
后来阿桑听帮人说是阿欢出面帮叔伯们摆平的。他背上挨了一刀,伤口从蝴蝶骨一直拉到腰后窝。
阿桑想去看他,他不让。这幅邋遢模样可不敢给她看见。
其实阿桑只是想去要糖吃,她好几个月没吃糖了。嘴巴里不甜啦,只好塞根烟进去。
这可不怪她。
那之后阿欢跟几位叔伯走得很近,势力也越来越大。
帮派里的事她可不懂。恩啊怨的,一两句说不清。
但她爸的眉头越皱越紧,被枪袭暗杀的次数越来越多,经常一大波人出门,回来就只剩一半了,还个个都挂了彩。
她觉得自己的大小姐之位坐不久了。
某天,她爸给了她一个黑色公文包,沉甸甸的。
“如果我哪天出事了,你就带着这个包去乡下找陈婆,你认识的,以前常去她家买瓜吃。”他爸拍了拍包说到。
阿桑瘪瘪嘴:“就不能一起走?非得死在别人的枪下才堪称是黑帮老大的完美一生吗?”明知最终会死,一早就不该干这个。
她爸轻笑一声:“你知道的,在这个位子久了,很难轻松脱身。”
阿桑又瘪瘪嘴,再说两句可得掉金豆子啦:“我可不知道,我又没当过黑帮老大,我连砍人都不会。”
她爸无奈:“哎呀,那样讲还不是怕你在学校被人欺负嘛。爸爸哪舍得让你的手上沾血啊。”
舍不得人手上沾血,就舍得丢人孤单单活在世上啦。她爹属蛇的吧,可无情。
他顿了顿:“后事不用办,到时把骨灰带回乡下跟你妈撒在同一个地方就行。”
阿桑眼儿灼灼地盯着她爸,“阿欢他……”
她爸打断她:“什么都别问。”
这还没问呐,就叫人别问,说没鬼怕他自己都不信。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阿桑都没看到她爸。她有时候都在想,她爸是不是已经去天国见她妈了。好久没骂人了,她有点儿无聊。他俩有伴儿了,她以后可就孤零零了。
阿欢几乎天天出去砍人,阿桑很久没人接了,也很久没吃糖了,嘴里没滋没味的。她身边跟着那个见谁接近她都瞪的保镖。阿桑心里郁闷,想踢他五……算了,阿桑想到昨天踢了他四脚,脚趾头痛到现在。
自己作的自己受。有天放学后阿桑看到巷口站着一个人,是他爸的贴身保镖。
唉,该来的还得来。
阿桑走过去,他看着阿桑,眼神中藏着悲戚,好半晌才开口:“大小姐,骨灰……给你。”说完他把一个盒子递给阿桑。
她缓慢接过,长长地叹了口气:“消失得真久啊,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再见时都成盒子了。”
他看出她在故作轻松。不故作轻松哪儿成,现在可没有肩膀给她靠啦。
阿桑吸了吸鼻子,问他:“很惨吗?”
“嗯,很惨,”他说。
他看阿桑埋着头,低低地抽噎,全身都在抖,过了好久好久,阿桑才抬起头,眼睛红红,鼻子也红红,像个可怜的兔子,跟他说:“谢谢你啊。”
他摸了摸阿桑的头,转身走了。
他记起他才跟老大时,大小姐刚上国小,奶呼呼的小人儿嘴里叼着根小棍儿拽拽地问他:“今晚去哪里砍人,捎上我怎么样?我技术还可以。”
他盯着面前的小姑娘看了好久,然后摇了摇头。
她啧了一声,取下嘴里的小棍儿,装出跟他很熟的样子说:“那……好歹给根烟嘛。”
他这次快速地摇了摇头,赶紧走了。
帮派三不准:不准带大小姐砍人,不准带大小姐抽烟,除上述两条外,不准不听大小姐的话。
他经受住考验了,不然就得去学校接送大小姐,读国小的大小姐可比帮派乱斗吓人得多。
昔日的小奶人儿已成亭亭模样,今后,悲欢苦乐都得她一人受。
阿桑只带了那个公文包和她爸的骨灰盒。外的可没有一件属于她。帮派里没人知道她要走,谁在意呢。
她提着东西往外走时,看到阿欢站在外面等她。没有笑,没有给她糖,也没有摸她的头。
他看着阿桑手里的公文包和一个布包着的盒子,声音略微嘶哑:“你可以留下,留下来你依旧是大小姐,除了你爸……什么都跟以前一样。”
哪儿一样,可别哄人。
阿桑弯了弯唇,眼里却无光:“去乡下也挺好的,我小时候最喜欢吃陈婆家的瓜了。”
阿欢深吸了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熄了,心里头烦,而后吐出烟圈道:“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人家要走,留不住。
阿桑摇摇头:“不用送了,你那么忙……”
不再留一留么,可狠心。心里头期盼着,嘴上却说着拒绝的话。
口是心非嘛。
阿欢终是没说出挽留的话,想去摸她头的手伸了一半又缩回来,另一只手捏了捏口袋里的糖:“我找人送你。”
糖不给啦?
阿桑点点头,不再开口。她不知道要说什么,问他,我爸是不是你杀的?或者他是怎么死的?又或者你知道谁杀了他吗?
她问不出口。万语千言一句都说不出口。
她很久没吃糖了,嘴里苦得张不开。以后都不吃糖啦,省得没了糖嘴里苦。
阿欢口袋里那颗糖捏久了,微微有些化了,他手上黏黏的,和口袋粘在一起,拿不出来了。
现在不给人家吃糖,以后再给糖可没用,说不定就换口味了。可傻。
阿桑来到乡下后,在附近的一所国中继续上学。
这里好像没怎么变,房子还是那些房子,只是比以前旧点儿,人也是那些人,也不怎么见老。时光温柔又缓慢。
阿桑来的那天,陈婆来村口接阿桑,她几乎没怎么变,只是手上多了根拐杖。下车后,她拉着阿桑的手,笑眯眯地说:“走,小桑,跟陈婆回去吃瓜,我刚开了个瓜,甜得呐。”
以后吃甜瓜,谁要糖呀。
阿桑晚上在房间里打开了那个公文包,里面有一沓现金,几根金条,几张卡,一张房契,一张地契,她爸妈的结婚照和结婚戒指,她出生前爸妈的照片,她从小到大的照片,他们的全家福。
这是全部家当了。
阿欢让人把一切都给她打点好,她第二天就去上课了。
即使人不在身边也周到体贴。
没用了,走了就走了,谁记着以前呢?谁傻谁记着。
阿桑鼻子有些酸,她感觉有东西要从眼里出来,她可不想让它们出来,一憋,又回去了。
阿雨盯着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的女孩儿,她穿白衬衫,蓝仔裤,脑后扎个高高的长马尾,一点都不乖巧,还很拽的样子。
阿雨听她说:“大家好,我叫阿桑。”
声音真好听,阿雨在心里想。
放学回家的路上阿桑跟阿雨同路。他掐灭了阿桑嘴上叼的烟,怕她恼他,低着声儿:“女孩子家家的,好的不学学这个。”
阿桑在心里……算了,还是不骂他了,她想。
她抿了抿唇:“我爸教的。”
阿雨皱皱眉,“你爸还真是……”
“他死了”,阿桑的声儿低下去。
听得阿雨的心怅怅的,他把掐灭了的烟又塞回她嘴里,说道:“呐,最后一根。”
阿桑把嘴里的烟取下,睨了他一眼:“同学,你很自来熟嘛。”
阿雨脸皮应该挺厚,因为脸没红嘛,但是阿桑瞥到他的耳朵尖儿红了。
他挠了挠头,脸儿眼儿上都写满了不好意思:“……你叫我阿雨吧,我家在陈婆家后面一点,以后上下学可以一起走。”
少年露出白白的牙来,笑得可憨可暖。
悠悠儿的夏日午后,陈婆坐在躺椅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跟阿桑絮絮地说话。阿桑坐在果摊前啃西瓜,红红的瓜肉红红的嘴儿,白白的牙儿白白的脸。
陈婆问她:“你爸的骨灰……”
阿桑把嘴里的瓜咽了,说:“撒了,跟我妈的骨灰撒在同一个地方,河对岸不是有棵合欢树嘛,就撒在那儿的。”
陈婆唔了一声,又问她:“哭了多久?”
阿桑抹抹嘴:“也没哭多久。我妈走时说她到另一个地方享福去了,让我别嚎。想到他俩现在估计团聚了,就不想哭了。”
陈婆点点头:“念完书嘛在村里找个小伙子结婚,生一堆娃娃,平平安安活到90岁。我这果摊留给你,你就守着这个摊子,继续卖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说着说着自顾自笑了,阿桑埋头不语,专心啃着手里的瓜。
阿雨骑车从摊前过,阿桑招呼他,“买瓜吃呀!”
他停在摊前,盯着她红红的嘴儿白白的牙,问她:“甜不甜?”
阿桑递给他一块瓜,“尝尝?”
他接过瓜,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对阿桑说:“给我挑个大点的。”
阿桑挑了个好大的瓜称给他。
个败家的,昨儿才买了大瓜,还没吃完呢,又买一个大的。
回家仔细那身皮。
他接过瓜,问阿桑:“我要去河边钓鱼,你去不去?”
阿桑看看日头,又看看阿雨,点点头,转身跟陈婆交代了几句,然后跳上阿雨的自行车后座。
陈婆嗓门奇大,在她身后吼:“我看这个就不错!”
阿桑吓得差点从车上掉下来。老婆子年纪大了心还爱玩。
阿雨在前面问:“什么不错?”
阿桑摸摸有点红的脸道:“陈婆说瓜不错。”
阿雨的挨着她的背都麻啦,又难受又享受:“那瓜是挺不错的。”
少女坐在少年车后座,白衫被吹得鼓起,可养眼。闻言剜了他一眼,眼儿水水亮亮的。
自行车一直开,一直开,身后的一切被远远抛下,开向了与以往不同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