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年春节前,我和在县城教书的老婆约定好,带孩子一块回老家过个团圆年。
老家在邻县,不足百公里。
我把车子开出县城,感觉精力分散,身心疲惫,便与老婆调换位置,我坐在副驾上养起精神来。
可是,嫂子的身影总在我眼前绕来晃去的,搅得我不得安宁。
两个月前,父亲无疾而终。我接到电话,立刻带老婆孩子,回老家去为父亲安葬。
父亲,在村子里也算是一个精明的人。早年当过兵,复员后当过村支部书记。后来辞去职务,跑起了买卖。
有了积蓄之后,在村里盖起了第一幢上三下五的楼房。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把嫂子娶进了家门。
后来搞开发,我家弟兄两个符合条件,又在路边分了两间房场。父亲又把它建成了楼房,说俩娃两处宅子,到时候好分家。只是我工作在外,从未住过。
起初,爸爸想让哥哥跑买卖,可带了两趟,发现哥哥是个笨人,不是做生意的枓。他既没有爸爸的精明,也没有妈妈的刚强。
后来让他学了木工。
刚开始还行,做些家具卖,还能挣几个钱。加之老爸手里有钱,每个月三百五百的不断给他们,嫂子感觉很是幸福,有了争强好胜的资本。
后来成套家具占据了市场,哥哥就不再做家具了。爸爸上了年纪,也不再跑买卖了,自然给他们的钱也少了,嫂子的财路就断了。
夫妻俩人靠种地养家,日子就显得紧巴巴的。
父亲过世,接照当地风俗,亲戚朋友,邻居族人都要吊唁、送终。根据关系的亲疏和贫富现状,唁金两百至二千不等。
细心的老婆从司殡(当地人称管事的人叫司殡,也叫执事)那里得知,嫂子的娘家人过来吊孝,都没带钱。我感觉这不可能吧?世上哪有这么不懂道理的人啊?
老婆又去问了妈妈,妈妈只是心不在焉的说了一句:“不带就不带吧,反正都是她的钱。”妈妈莫名其妙的话,使老婆变成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爸爸出殡之后,客人散尽。
我们来到妈妈居住的东厢房,本意是要安慰妈妈的。可她老人家却把哥嫂也叫了过来,郑重其事地说:
“你爸的事儿算是过去了,但还有件事儿我要说明白:常言说:亲兄弟明算账,咱把帐绾绾:大儿家的亲戚朋友所有上的钱,归老大家,;二儿家的亲戚朋友所有上的钱,归老二家;老亲旧眷和庄上邻居上的钱归我所有。”
嫂子听了母亲的话不乐意了,起身走了。
算帐,是老婆的拿手戏。
一会功夫,帐算好了,有些不明白的,问清楚关系,应该列在谁的名下。
总共收入近十三万,支出不足六万。我和老婆名下的约八万,母亲名下的约五万,嫂子娘家的人,只有名字,没有礼金。
母亲说,父亲还留点积蓄,她再添一万,把事儿上花的钱全开了,不花儿子们的钱。这次清单列出来了,谁收的钱,所欠的情,谁去还。
至此,老婆才明日妈妈那句“反正都是她的钱”的意思,原来妈妈早已“心中有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嫂子又来了,身子靠在门外的墙上,听着屋里的人说话。
等妈妈说完,嫂子接过了话茬:“哎,妈,这钱您也甭拿了,那不是收了十三万嘛,除了花去的六万,还剩下七万,咱们三一三剩一分,您还能分两万多呢。”
老婆正要说话,被妈妈拦着了:“我刚说过了,谁的亲戚朋友上的钱归谁,那八万块钱是二娃的亲戚朋友上的,应该是二娃的,没有你我的份!”妈妈说得很清楚明白。
“那不行,事儿上见的钱,大家都有份,咱们按三份分,该分多少是多少,不能都给老二家!”
“有我在,这些不论理的事,你想都别想,干不出来!你那一份钱,在你娘家亲戚那里,亲戚来吊孝,拿多少你得多少!”
“他们来没拿钱!”
“没拿钱你活该不得钱!”
“你偏心!”
“我不是偏心,我是讲理!”
妈妈为了我们,和嫂子大吵一架。
之后,我问哥哥,这是咋回事啊?嫂子娘家就没有知礼节懂道理的人吗?都空着手来了。
哥哥说,亲戚们上的钱都给嫂子了,嫂子怕事儿上花她的钱,提前给掖起来了。
母亲在大事大非的事情上,历来是公平公正的,从来不偏向谁。嫂子本想把她所应收的钱藏起来,然后再来分一碗羹,结果自己玩了自己的难堪!
我在心里佩服,母亲的高明!
车子停下了,老婆说声“下车呀。”
哦!这时我才知道已经到家了。
2
按照老家的规矩,年初一上午是要互相拜年的。
我让老婆孩子先进屋去,我掏出香烟与周围的人打招呼,免得落闲话,说我当县长了架子大。然后我去与族家叔老长辈们拜年,将近中午的时候,我才回到母亲这里吃饭。
母亲做了丰盛的菜肴,有些是我们在县城里面吃不到的。比如焦叶儿(就是擀得很薄的面皮,里边有粹冰糖和芝麻粒,然后用油炸),吃起来又酥又脆,香香甜甜的,宝宝很喜欢吃。
正吃饭间,突然听到一声孩子的尖叫声,然后没了动静。我和老婆并不在意,继续吃饭。
可是母亲却放下筷子,泪水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顺着面颊滴落下来。
我忙问母亲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了?
母亲喃喃的说:“小冰又挨打了!”
小冰是哥嫂的小女儿,今年才九岁。
我莫名其妙,就放下碗筷,来到嫂子屋里。
小冰在地上跪着,首先看到的是:小冰脸上那道红褐色的印痕。我伸手拉孩子起来,小冰看看她妈,对我说:“叔,我不敢!”
“就你包屈!”嫂子飞起一脚朝小冰踢来,我慌忙来挡,那一脚实实在在踢在我右腿的迎面骨上,钻心的疼痛使我火冒三丈,拉起小冰去了母亲屋。
我一个成年人,被这一脚踢得呲牙咧嘴,我不敢想象,这一脚若踢在小冰身上,让她如何承受!
我问小冰为什么挨打了,小冰告诉我,是因为她和哥哥一块看电视了。
过年孩子看电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至于动手打吗?
母亲告诉我,小冰经常无缘无故的被打,而且每次打都是用棍棒之类的,打得遍体鳞伤。
小冰告诉我,这次是用竹杆批子打的,先是打头,小冰用手抱头,然后就照脸上、身上打。小冰不敢哭,要是哭了,就会被往死里打。
我看了小冰的头上,有两个被打的疙瘩。稚嫩的小手上,有几道血淋淋的印痕。
我抱怨母亲,孩子挨打,你为啥不去管管?母亲委屈的说:“哪敢管呢?你是不知道,她像个凶神!”
3
我看着被打得可怜巴巴的小侄女,怒火中烧,来到院子里大叫:“嫂子,你出来!你这样虐待孩子,是犯法!你知不知道!”
嫂子一阵胡搅蛮缠,说孩子是她生的,她养的,她打孩子是教育孩子,犯谁的法了?说我管不着。果真是一副母老虎的姿态。
老婆实在忍不住了,走到院子中说:“嫂子,就你这种教育方式,就不配作家长!”
也许是这句话刺激了嫂子,使她打开了污秽脏话的库门:什么鞭抽和尚头一一扯蛋!什么小姐夜里下绣楼一一浪急了找事哩!什么裤裆里贴对子一一你算是哪门子人!等等等等,不堪入耳的脏话倾泻而出,活脱脱的泼妇一个!把我老婆气得双眼掉泪,被妈妈拉进了东厢房。
哥哥从屋里出来解劝,“啪!”一个脆响的耳光搧在哥哥脸上,嘴角顿时渗出血丝。
我看着被打的亲人,看着狂魔般的嫂子,阵阵热血涌上头顶,我脱掉羽绒服甩到院子里的桌子上,准备教训教训这个泼妇!
老婆飞一般地跑出来拉着我,母亲也过来拍我两巴掌,连拉带拽把我推到了东厢房。
嫂子还在院子里大喊大叫毫不示弱:“来呀,我看看县长是怎么打老百姓的?你恶你历害,你出来呀?!!!哎呀!不得了哩呀!县长打人了!老少爷们呐,都出来看看啊!县长打人啊!”
嫂子的嚎叫,引来了本就无事可做的左邻右舍来看热闹。
倒是她这几声嚎叫,提醒了我,让我迅速冷静下来:是啊,一个县长大过年的,和一个村妇打架,这不是天大的丑闻吗?想到此,我便不理采她了。
4
嫂子刚结婚的时候,我还在读大学。逢年过节我回家来,嫂子忙里忙外热情款待,并不是个恶赖不讲理的人,也不是个见钱眼开、爱财如命的人,最近几年,尤其是父亲去世之后,怎么像变个人似的。
带着这个疑问,我询问了母亲。
母亲长叹一声,告诉了我真相。归纳母亲所说,大致有三个原因:
一:我在县里当县长,媳妇教书,一年俩人能拿十几万块钱的工资。而我哥他(她)俩在家种地,忙碌一年,也落不了三千块钱。再有个头疼脑热、人来客去、行情礼往的花销,一年下来就原扯原了。大儿子今年都十八岁了,等两年要说媳妇了,可到现在新房子还没有盖,心里面着急呀!和我比比,同样是弟兄,心里面憋屈!所以脾气越来越坏。
二:我在县城买房子的时候,我爸给过我八万块钱交首付。后来也给我哥八万,说是公平对待,不让他们吃亏。而这八万块钱被她娘家兄弟借去结婚用了。她想要回来给儿子在县城买套房子交首付,可是到现在要不回来,心里面憋着气,没地方出啊。
三:重男轻女,总想着女孩长大是外姓人,赔钱货。自打小冰生下来,她就不待见。小冰小时候和我妈妈睡,还好些,现在小冰大了,不让和我妈妈睡了,要让小冰替她做事。可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拿小冰撒气,张口就骂,抬手就打,可怜小冰成了出气筒。
母亲接着说:“二娃啊,你当干部了,要多想想乡下的乡亲们,他们不容易啊!化肥、农药、种子啥都涨价,就是粮食不涨价,种地不挣钱,花销还越来越大,要替他们想想办法啊!”
听了母亲的话,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是啊,农民收入太低,若不是打工挣点钱,入不敷出!这些问题亟待解决!可这是大面的问题,我一个小小的县长,力不从心啊!
原来是形势所逼,改变了嫂子的性格!
5
唉!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该叫我如何处理呢?
大事解决不了,但不能看着小冰受虐而不顾吧?
我和老婆商量:“要不,把小冰和母亲接到县城里吧,让小冰去县城读书,也能减轻一些吃喝方面的负担。”
老婆开始是不同意的,但她再看看前伤摞后伤的小冰,被打得可怜巴巴的,心软了。
我来到嫂子屋,她还在生气,没理我。
“嫂子,别生气了,刚才是我不冷静,对不起。”我给嫂子赔个不是。
“感谢嫂子多年来对父母的照顾,为了这个家,辛苦你了嫂子。”我的话音未落,嫂子竟然像个孩子似的,“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兄弟呀,我难哪,我急我苦啊!我……”嫂子哽咽得说不出来话了。
“嫂子,我想和你商量商量。”
我向嫂子说了让小冰去县城读书的想法,看得出来,她是万分的感动!就此,我们化干戈为玉帛了。
我把新房子的钥匙也送给了嫂子,反正我也不住,就送给侄子做婚房吧!
我帮了我哥哥,下一步我在想,如何才能帮到更多的人!这是我的责任,是我的义务,更是我的良心!
春节过后,在县委县政府召开的第一次会议上,我作了巜关于提高农民收入的调查报告》的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