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婆婆跟我们视频通话说想她孙女儿了，准备来住几天。我们自是连忙表示欢迎。视频末了，婆婆突然特意叮嘱我再网上购物时记得把包装纸箱留下来，等她来了她要拿去卖，肯定够她在我家小住期间吃面条的，也算是带了生活费了。想着要做个乖巧顺从的好儿媳，我立马满口答应，当然不忘再拍句马屁“还是妈想的周到会过日子”。

        答应就要做到。虽说之前因为家里空间小，我买东西拆下的包装箱都是随手扔的。但是接到叮嘱之后，我还是开始认真攒起来。待到昨天晚上婆婆过来，看到堆得一人多高的纸箱子满意地点点头，并对我因为懒一直没有把它们拆开叠放整齐这件事表示包容。

        今天一早，女儿起床，给她换尿不湿穿衣服时，婆婆进来房间了。她伸着脖子皱着眉头快速抽动了两下鼻子，说: “汗臭味还有尿骚味，我们赶紧出去躲躲。” 随即抱起女儿就下楼吹风去了。我乐得一个人清静，于是一边开窗一边把手机音乐软件打开，让音乐伴着初夏的晨风一起欢畅地流动起来，随后开始做家务。结果地板刚拖到一半，婆婆喊我的声音就从电梯口传来了。我连忙出门，见她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推了一辆平板车，脚步慌急地一边走一边喊我去接下女儿。说是在楼下碰见了收废品的，她借了手推车要赶紧整理好纸板拿下去卖。我把女儿接过来。婆婆把手推车停在门口，然后换了拖鞋去她房间找干活穿的旧衣服，找了半天没找着，说是看哪件衣服都不舍得弄脏。于是我找了自己的一套旧衣服给她。她换了衣服，又去厨房取来围裙围上系好，让我找来剪刀递给她，开始干活。女儿看奶奶这一番忙活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激动地窜上窜下紧跟着她。我弄她不走，只好找来小板凳坐下，把女儿抱在怀里看奶奶用剪刀划破胶带，看奶奶把纸箱压平叠放整齐。拆到大概第七八个箱子的时候，做压平这道工序时，婆婆突然发现她这件“作品”不够完美，因为左半边比右半边高，压的不够平。她又试图再用力按压几遍，但每次松手还是看出来左边偏高。于是婆婆毫不犹豫地一层层检查原因，后来发现有个偏小的纸板没放到正中心的位置。婆婆重新调整位置，随后更加小心认真地拆箱子，叠放、压平和捆绑，终于让整件“作品”既整齐又漂亮。随后婆婆换回自己的衣服，洗了手和脸，然后认真地涂抹弹力素，修复刚刚因干活弄乱了的头发。一切准备停当，婆婆把捆好的“作品”放上门口的小推车。正回头换鞋准备出门时，楼道突然传来“砰砰砰”的脚步声，急促、慌乱却又沉重。站在门槛的我刚听到声音想伸头去看，一个身影已经闪到眼前，几乎是同时，一双手抓鱼似地迅猛而准确地抓起车上捆纸板的绳子重重地狠狠地摔到地上。随后转手就拉走了小推车。“抢”车子的女人一边小跑，一边回头冲婆婆大叫喊骂。由于跑的太急，女人的脚后跟被车子刮碰了好几次。气急败坏的喊骂声还在继续，纯正的方言，我一句都没听懂。婆婆反应过来，一把捡起地上的纸板，紧跑着追上去，“好，好，对不起了，对不起了！”

        原本并没打算一起下楼的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彻底整懵了，第一反应怕婆婆初来乍到被人欺负，于是没来得及换鞋就抱着女儿迅速撵了出去。可惜还是晚了点时间，她们的电梯已经下楼，我只能等下一趟。出了电梯，我循着喊骂声顺利地找到了收废品的车子。这次喊骂声里又加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更大，更愤怒，同样难懂的方言。女人的喊骂声这时像是助威的了。男人大概五六十岁，精瘦的身子有点佝偻，黑亮的脸庞，因急怒而发红的眼睛。随叫骂一起喷出来的唾沫星子在七月上午的阳光下闪亮飞舞，他的右手用力地隔空指点着婆婆，左手则牵了个四五年岁模样的小女孩。小女孩明显是被这阵式给吓到了，怯生生双眼含泪，感觉随时要张嘴大哭。我急步走过去，男人看见我，估计猜出了我和婆婆的关系，转身对着我喊起来，声音小了一些，语气也像是由指责叫骂变成了找人评理似的喊话。我努力地去理解，伴着他的手势还是只听懂了“两个小时”这半句话。

      “你慢点说，我听不懂，我只听到“两个小时”这几个字，到底怎么回事啊？”

      “@%#&”依然一句都听不懂。

        见我过来，婆婆赶紧走到我身边，一只手抓着我的胳膊，一只手不停地擦汗。她的短发别在耳后，额头和鬓角都有了汗滴，保养得宜依然细致的皮肤微微发红，平添几分少女韵味儿。她一边跟对方赔着“对不起”，一边跟我解释情况。

        原来，婆婆带女儿下楼时碰见了收废品的。当时正好有4号楼这对老夫妻刚卖了一推车的纸板，正准备回去拉第二车来卖。婆婆抓住机会问人家的手推车能不能借给她用用，她马上就还。夫妻俩确认她很快就会还车以后就把车子借给她了，得知她第一次卖纸板，还特意给她一根捆纸板的绳子。结果左等右等，等了半天还不见婆婆送车下去。已经快十点了，孙女上幼儿园已经迟到了一个多小时，但是不知道我们住几楼也没办法直接过来拿车子。最后实在急得不行，奶奶只得一层楼一层楼的爬楼来找。终于在爬到第20层时看到了她借出去的小推车，当然就一个箭步窜过来了，眼冒金星，怒火中烧啊。

        解释完情况，婆婆又说“他们人很好的啊，怕我没绳子捆，还给了我一根绳子”，然后继续跟人家赔礼。了解情况的我，扮作中间人安抚老夫妻。老夫妻着急送孙女上学，急急忙忙地走了。收废品老板说他没有现金，给我支付宝转了婆婆的收入10块钱。

        准备回家时，我让婆婆抱着女儿，我去小区门口超市买了冰淇淋给爱吃冷饮的她。回到家，婆婆换鞋换衣服，洗手洗脸，然后开始吃冰淇淋。一边吃一边再次描述事情经过，我也做个贤惠儿媳妇一再表示理解并安慰她。吃到一半，婆婆突然问我冰淇淋多少钱，我怕她心疼钱，告诉她8块钱。

        “8块？！我滴乖乖哎～咋这贵嘞～我这是吃了三斤多的面条啊，要撑坏了。”说完像意识到自己的幽默似地哈哈大笑起来。婆婆喜欢吃超市里散称的湿面条，2块5毛钱一斤。

        小口细抿又几下之后，婆婆突然说:“我才想起来，你刚么（刚才）下去咋不换鞋啊，年纪轻轻里（的）就不注意形象了以后老了可咋弄啊。拖鞋可不是出门能穿的啊，嫌赖（害臊）啊……”

        再一小口。

        “还有啊，出门要搽防晒霜的啊，你看你本就歇（黑），出去这一会儿又晒里（的）更歇（黑）了啊。”

        在她小心轻舀下一勺之前，我回她:“妈，我刚刚记错了，这个冰淇淋不是8块，是18。你这几口下去就吃了七斤多面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