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提讯室出来,沈小林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将身体里的污浊都吐了出去。
以前在警校的时候就听心理辅导老师说过,当警察三天面对的人性丑恶比普通人一年都要多,当警察三年遇到的人性丑恶比普通人一辈子还要多。现在真当了警察,才对这句话有了切身体会。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人人都希望看到真善美的东西,但走向社会以后才发现,人性丑恶才是最真实的存在。
常年被自己的妻子看不起,忍气吞声。自己的女儿被猥亵,就是换作任何一个父亲,恐怕都会挺身而出。可就是因为勇敢了一次,保护了自己的孩子,一个父亲命丧黄泉,紧接着家里又有一人死于非命。
沈小林想到这里,预感这三起看似独立的案件似乎存在着某种联系——至于有什么联系,首先要找到它们的共同点。
而目前能发现的共同点,就只有刘大利这个家庭了。所有的案件都与这个家有关,这个原本平静的家庭,像是被唐文斌点燃了一根导火索,被炸得支离破碎。
死者已矣,那么跟这个家庭有关的生者就值得怀疑了。张慧芬?蛮不讲理,泼辣无比,但怎么也不像个杀人凶手;唐文斌?身在看守所,肯定跟后面两起命案无关。
沈小林脑子里突然想到一个人,他不敢去联想某些悬疑小说里的反转情节,表情却立刻变得痛苦起来。
“你怎么了?”秦宁疑惑问道。
“没事,先回队里吧。”沈小林揉了揉太阳穴。
关正义办公室。关正义,焦勇,丁延东三个人眉头紧锁。
丁延东手里拿着一份鉴定意见,是省厅通过机要寄到云州的。硅藻成分比对的结果已经出来,刘大利口腔里提取的硅藻成分,与汤河上游一处的硅藻成分相符,地点位于马贡村附近,距离发现刘大利尸体的地方大约五公里。
这基本证实了沈小林的推测,案发现场不是第一现场!
丁延东带着两个技术员对抛尸现场进行了仔细勘察,在河岸附近提取到三枚遗弃的烟头。经调查走访,发现烟头的地方人烟稀少,平时很少有村民逗留,所以烟头很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烟头的DNA做出来了吗?”焦勇问。
“做出来了。”丁延东叹了口气,“三个烟头的其中两枚属于同一个人,DNA库里没有,另一个烟头属于另外一个当地村民,已经排除了,没有作案时间。”
“那两枚烟头的DNA和唐先兆的对比了吗?”
“对比了,不符合。”
丁延东艰难地说出最后三个字的时候,三人的脸色变得愈发凝重起来。按照公安机关的办案程序,唐先兆的血迹出现在李梅案的现场,先行拘留他没有什么问题,但目前的种种证据表明,唐先兆很有可能不是犯罪嫌疑人,那么刑警队就要面临很大的压力,很有可能还要涉及到国家赔偿的问题。
“小林最近在忙什么?”关正义问。
“在侧面调查崔兰兰,今天还去提审了唐先兆和唐文斌。”焦勇说。
“他是想搜集唐先兆不是凶手的证据。”关正义一语道破。
“关局,他这些工作都是向我汇报过的。”焦勇解释道。
关正义摇了摇头,走到焦勇面前叹气道:
“我不是官僚,真出了问题的话,你一个小小的中队长也承担不了责任。反而我一直感觉,小林更像一个勇敢的逆行者。”
“逆行者?”
“是啊,在所有人都在为破案而欢呼的时候,只有他敢于盯着疑点一直追查下去。是个好苗子啊。”
“这份鉴定意见怎么办?”丁延东问。
“这个案子的主办侦查员不是袁磊吗,交给他。”关正义想了想,又接着说:“交给袁磊之前先让小林看一眼。”
“是。”
沈小林看到鉴定意见的时候,并不感到意外,硅藻比对的建议本来就是他提出来的,现在得到了证实,只是有了一些满足感。
按照刑事办案的程序,其他侦查员查到的证据,最后都要交给主办侦查员,然后由主办侦查员负责汇总、装订成卷,提请检察院批准逮捕犯罪嫌疑人。可就在这个时候,袁磊和沈小林的意见发生了严重分歧。
袁磊的意见是,侦查卷宗里只能放可以证明唐先兆有罪的证据,这样更有利于检察院批准逮捕唐先兆。
因为如果检察院不批捕,就只能对唐先兆变更强制措施,而像这种重大恶性案件的嫌疑人,又不能取保候审,只能监视居住,这样的话,就意味着要把他从看守所里放出来,办案单位除了要承担很大的压力,还要付出很大的人力物力。
“你这是违法的!”沈小林据理力争。
“别那么上纲上线,我没说卷宗里不放这些证据,只是说现阶段不放,等到检察院批捕之后,还有两个月的侦查时间,到时候再慢慢查清楚,也算是缓兵之计。”袁磊说。
“如果唐先兆不是凶手怎么办?”
“书本理论和现实办案有很大差距的!你才办了几个案件?实话告诉你,我办过的命案比你办过的户籍都多!”
袁磊知道沈小林在派出所工作过,说这种话,就有点讽刺挖苦的意思了。
“你这是在拿整个刑警队开玩笑!”沈小林怒道。
“哟哟哟!这才借调过来几天呐,就站在这么高的位置说话了,你那么优秀,你咋不当队长呢!”袁磊继续讽刺道。
“你!”
沈小林把手里的材料扔在了袁磊面前,气得转身摔门而去。他扔掉的,是网安对唐先兆手机做的鉴定报告,还有给崔兰兰、李亚文做的询问笔录,以及提审唐先兆、唐文斌的讯问笔录。
从刑警队出来,沈小林没跟任何人打招呼,拦了一辆回林州的中巴车就坐了上去。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这样针锋相对,从进入专案组的第一天,他一心都是为了案子,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几个案子上,可换来的却是冷嘲热讽。想到最后,沈小林认为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自己是一个外地人,融入不到本地人的圈子里去。
从今天发生的事情,就能看到自己十年、二十年以后的生活吧。沈小林苦笑一声,无助地把身体靠在中巴车的座椅上,又看向了路两边愈加荒凉的两行白杨树。
“在忙什么呢?”沈小林给辛晴发了一条消息。
“在练车呢,你回林州了?”辛晴很快回了消息。
“正在回去的路上,你在哪个驾校?”
“鸿运驾校。”
见到辛晴的时候,沈小林有些吃惊。一个戴着太阳帽的女孩子,脸上还围了一块面巾,头发被晒得有些干枯发叉,皮肤也明显黑了许多。尽管如此,沈小林还是从人群中一眼认出了这个心心念念的人。
“你来啦!”辛晴像一只欢快的小鸟跳到沈小林面前。
“是啊,过来看看你。”沈小林有些拘谨。
“就空手来的?也没买瓶水给我带来?”
“哦,我现在就去买。”
“哎别别,我开玩笑的,你这人真不禁逗。”
“你还是等我一下吧,我去去就回。”
沈小林跑到了驾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冰红茶和一瓶绿茶,又跑了回去。
“可以啊,还知道女生爱喝红茶。”辛晴咕咚灌了一口道。
“没有,上大学的时候有个女生,每次都喜欢喝红茶,所以我就……”
“哈!不打自招,说实话,大学谈过几个对象?”
听到辛晴的话,沈小林开始暗暗后悔,为什么要在她面前提起其他女生?顿时感到口干舌燥,拧开绿茶开始往嘴里猛灌。
“你好像比我还渴的样子。”辛晴把脸凑到沈小林面前问。
“啊,人在紧张的时候,由于交感神经的兴奋,会有口干舌燥的感觉。我不想瞒你,大学那个女生叫孙婕,就她一个,但我一直……”
“哎呀行啦,我又没说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辛晴说者无意,沈小林听者有心,立刻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像是在大海中失去希望的人好不容易见到一根救命的木头,可转眼之间这木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的样子?”辛晴问。
“没,没事。”
“晚上一起吃饭吧,我请你。”
“你还没上班,我请吧。”
“好。”
那根消失的救命木头又重现在即将溺水的沈小林面前,他拼命地抓住后紧紧抱在怀里,再也不愿放手。
沈小林的手机响了,是李维一打来的。沈小林、李维一和陈翔是光着屁股就在一起玩的,也算是发小了。
李维一在电话里埋怨沈小林这么久都不跟他联系了,说自己在学开车,正好谈了个女朋友,晚上约沈小林一起吃饭。沈小林想,反正自己跟辛晴在一起单独相处,很多时候会有沉默寡言的尴尬,不如带着辛晴和李维一一起吃饭,还可以活跃气氛,于是就答应了。
林溪县离林州市区不远,沈小林从小在林溪县长大,所以平时吃饭和玩都在林溪县。
悠闲居是林溪县城一个很僻静的饭馆,一个两百多平方的院子,老板住在后面的主房,前面几间厢房改造成了包间,只有老板一个人做饭。
好在平时客人也不多,勉强应付得过来。只是不能点菜,老板会根据一桌客人的数量来安排饭菜,多了也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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