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抱着一种朝圣的心情看完这本书的,在一年以前,我站在宿舍楼上,遥望着对面的群山,大雨瓢泼,顺山势滚滚而下,我拿着手机,一点一点地翻完了艾力的《你一年的8760小时》。
此后三个月,大三忙乱的生活结束,大四开始,我又躲在宿舍的上铺,打开我的手机,同样是一点一点的翻完了李笑来的《与时间做朋友》。
我当时看了很多书,这两本书只是其中写的比较有意义的,我没有发现二者的联系,不过它们的确给了我深刻的教育。
但是等到我这几天看完了《奇特的一生》,我突然发现了这三本书居然会有如此巨大的人生指导意义,它们相互关联,给人以巨大的启迪。
我一直觉得,有些人,即使死了,依旧仿佛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柳比歇夫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看完这本书之后,我十分惊讶,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
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李笑来曾经说过的话:“相信我,你并不孤独。”
首先是一个事实,一个关于柳比歇夫的事实。
从1961年1月1日开始,那年他二十六岁,在部队里服役,在化学家弗拉基米尔尼古拉耶维奇伊格纳节耶夫手下工作。
时逢元旦,柳比歇夫也是在这一天起的誓。
我不知道他的誓言为何,但是从一九一六年到一九七二年他去世的那一天,五十六年如一日,柳比歇夫一丝不苟地记下他的所有时间。
在我看来,他的人生自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中断过,最关键的是连儿子的死亡也没有让他停止自己前进的步伐。
下面是摘录的一部分原文:
“一九四一年七月二十一日。德国飞机空袭科托夫斯基号轮船——轰炸,机枪扫射。船长及不知姓名的一位大尉殒命,伤四人。明轮损坏,因此未在鲍格鲁奇停靠,廷驻克列曼楚格。”
我难以想象,一个人居然在战争时期居然依旧如此冷静,这种冰冷到残酷的理智,不漏一丝一毫地把这个事件记录。
但是,在我像他一样,记录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却能够感受到那种感觉,对某些人来说,生命的存在就在于每天的时间之中,他们的生命不是混沌的,不清晰的,而是精确的,可以量化的,时间的流逝如同水流一般,它看得见的,也是摸得着的,置身于这河流之中,似乎就能看得出来光阴在冷冰冰地流逝。
这是很可怕的力量,当你的生命可以背量化之后,你就可以记录和度量,度量一份工作需要多少时间,你不会焦虑不安于学习的路程是如漫长,你知道你究竟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达到你自己的目标。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就会变得超级有耐心,用最简单的话来形容,那就是,你能够看到未来。
有这样的一份记录:
这是一篇论文《论生物学中运用数学的前景》,下面是柳比歇夫写这篇文章的用时,
“准备(提纲、翻阅其它手稿和参考文献)
十四小时三十分
写 二十九小时十五分
共费 四十三小时四十五分
共八天,一九二一年十月十二日至十九日。”
我也曾经做过类似的统计,我知道这样的统计能够给人以多么大的启迪。
他的目光如同神灵一般,看穿了时空,能够看到过去忙碌的自己,时光飞逝,事情正在发生种种奇妙的变化。
虽然无非是时间的累加而已。
但是已经足够让人了解到世界的一些本质。
我一直知道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无非是值不值得而已。
只要得到的不会让自己后悔,那就不用在意到底付出了多少。
下面是一些他的年度时间报告,这些报告有些冰冷到残酷,但是却无比贴近世界的本质。
一连几年的年度时间结算如下面所记录
“一九三七年 一八四〇小时
一九三八年 一四〇二小时
一九三九年 一三六二小时
一九四〇年 一五六〇小时
一九四一年 一三四二小时
一九四二年 一四四六小时
一九四三年 一六一二小时”等等。
正如作者所说,这是基本科研工作的时间,其它一切辅助工作都没有计入,这些都是创造和思考的时间。
我计算过,一年的时间为8760小时,一个成年人,比如我,睡觉的时间为2550小时,按照每天吃饭时间为一小时计算,也有365小时,上厕所,洗漱时间按1小时计算,这也是365小时。
剩余的时间为:5480小时
但是这时间还不能完全用于工作,你会厌烦,会打盹,会想要娱乐,想要做很多很多的事情,见很多很多的人。
这些时间里,有你的双休日,节假日,路途上消耗掉的时间,被别人占用的时间,这都是一大笔的时间。
如果按照他的最少工作时间来看,那是1941年,为1342小时,换算成天,那就是3.67个小时,可以想像,即使你一年不过节假日,没有休息,没有感冒发烧流鼻涕,每天都干活,都要干3.67个小时才能完成他的工作量。
这种人是很可怕的。
而这个每年的一千多个小时的研究纯学术的工作时间持续了有多久呢?
很长,直到他九十岁。
其余的时间他用来干什么呢,同我们普通人一样,他开会,与朋友交流,写信,陪伴家人,处理日常生活中的琐事,阅读,学习。
关键是他的时间利用方式显现出一种卓越而非凡的效果。
他对于很多事情自然有自己的一套观点,比如对于所谓时间下脚料的利用方法,所谓的“时间下脚料”在他眼里就是那种零碎的时间,比如:乘电车、坐火车、开会、排队等等等等。
他用散步来捕捉昆虫。
在会议上,他演算习题。
他觉得,在短距离,比如二三公里路,最好使用步行,第一是省得为了等车浪费时间、损害神经,第二则是顺便散散步,强健身体。
他对零碎时间的利用已经到了一个痴狂的地步,几乎已经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
有下面的一段叙述足以将其行为阐述完毕:
“我在全苏植物保护研究所工作的时候,常常出差。一般我要带一定数量的书上火车。如果是长期出差,我就把书打成邮件,寄到一定的地点。带多少书,根据以往的经验来决定。
“我在一天之内是怎么安排读书时间的?清早,头脑清醒,我看严肃的书籍(哲学、数学方面的)。钻研一个半到两个小时以后,看比较轻松的读物——历史或生物学方面的著作。脑子累了,就看文艺作品。
“在路上看书有什么好处?第一,路途的不使你感觉不到,很容易将就;第二,神经系统的状况比在其它条件下良好。
“坐电车,我看的不是一种书,有两三种书。如果是从起点站坐起(例如在列宁格勒),那就可以有位子坐,因而不仅可以看书,还可以写字。如果电车很挤,有时候只能把着扶手杆勉强站住,那就需要小册子,而且要比较轻松的。现在列宁格勒有许多人在电车上看书。”
这样的生活,这样对时间的利用,简直苛刻到变态。
这样的结果是怎么样的呢?
结果就是所有的人,柳比歇夫最亲近的人在内,谁都没有想到他留下的遗产有多大。
他的遗产包括有几个部分:有著作,探讨地蚤的分类、科学史、农业、遗传学、植物保护、哲学、昆虫学、动物学、进化论、无神论。
此外,他还写过回忆录,追忆许多科学家,谈到他一生的各个阶段以及彼尔姆大学……
他讲课,当大学教研室主任兼研究所一个室的负责人。
他还常常到各地考察,三十年代他跑遍了俄罗斯的欧洲部分,去过许多集体农庄,实地研究果树害虫、玉米害虫、黄鼠……
在所谓的业余时间,作为“休息”,他研究地蚤的分类:到一九五五年,柳比歇夫已搜集了三十五篇地蚤标本,共一万三千只。
其中五千只公地蚤做了器官切片,总计三百种。
这些地蚤都要鉴定、测量、做切片、制作标本。
他收集的材料比动物研究所多五倍。
他对跳甲属的分类,研究了一生。
此外,他生前发表了七十来部学术著作。
其中有分散分析、生物分类学、昆虫学方面的经典著作,这些著作在国外广为翻译出版。
他还发表了各种各样的论文和专著,相当于一万二千五百张打字稿,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
我无法用语言表达我的钦佩和惊讶,脑海里唯有两个字:神人,如同神灵一般的人类。
我曾经看完了《异类》这本书,书里面有一个一万小时成功定律,原理无非也就是时间的累加而已。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所有的描述语言都是苍白而无力的,如果他想,一万小时的坚持简直是轻轻松松,他可以在不止一个领域里成为专家,成功对于这种人而言,就好像是低垂的果实,伸手就可获得。
事实上,他确实获得了成功,他的成功无需他人的,社会的,历史的承认,因为对于一个利用时间,珍惜生命到达极致的人来说,无论风霜日雪,雨雾晴明,他都在那里,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这是一个神人的一生。
本书最令我感到惊讶的一个事实是,作为一个冷酷时间记录者的柳比歇夫,他的一生不是冰冷的,无情的。
正相反,他的一生舒展地如此开朗,人世间的温情与苦难他都一一遍历。
一九四二年,他儿子符赛沃洛德阵亡的噩耗传来,柳比歇夫满腔悲痛,却仍是一丝不苟地继工作。
在最后二十年的生命里,他做的工作一点不比他青年时代少。
但是在他那时所有的信札里面,基本上都在回忆他的儿子,丧子之痛溢于言表。
哀痛永远隐藏在表情之下,内心之中。
而第二次结婚也给他带来了盼望已久的家庭的宁静安谧。
他在给他朋友的信中正好表述了这一点
“连我的学术兴趣也陡然低落了。......这并不是对科学的背叛,而是一个软弱的人度过了严峻的生活,如今来到了草木繁茂的绿洲,流连忘返……”
在这本书中,我看到的从来都不是神人柳比歇夫,而是凡人柳比歇夫,他也被生活的苦难所困扰。
他生活在战争年代,战前和战争年代的忧虑、风雨和苦难同样使他困扰,现实生活对待每一个人都不会是一副温情的面孔。
他同样遭受过不幸,吃过苦头。
这里是书中摘录的原文:
柳比歇夫在全苏植物保护研究所工作的时候,不得不兼课,兼任其它单位的顾问。需要帮助妻子,需要养活一大家子人:
“……我原来想着除了应用昆虫学以外,还要研究分类昆虫学和一般生物学问题……但没有做多少。不得不花很多时间去跑商店,去排队买煤油和其它东西。妻子也有工作,很困难。我数学搞得相当多;乘电车,坐火车,都在钻研;甚至在开会的时候演算习题。有一段时间,人家对我侧目而视,但到后来他们发现,我演算习题并没有耽误听别人的发言;这,我是通过我在会议中间的插话证明了的。所以他们也就眼开眼闭了。出门途中;我也看很多哲学书,例如康德的三卷《批判》我都是在路上看的。在哲学问题上,我记得我写过一篇相当长的论文,约有一百张练习薄纸,分析康德的《纯理性批判》。这部手稿在基辅丢失了……。
所以,有时候便可以明白,生活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一切都要付出代价,生活的内容也并不是苦难,而是成果。
而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学者的柳比歇夫也有他自己的坚守,他坚守着内心的公道和正义,有着自己的坚持。
书中也有表述:
三十年代,柳比歇夫在全苏植物保护研究所研究害虫的经济价值。
他通过考察,认为害虫的害处被人们大大夸大了。
他到波尔塔瓦地区去,在受草地螟蛾虫害的地方进行调查。大田看起来很不正常:看不见甜菜,到处长着滨藜。
拨开滨藜丛,柳比歇夫发现了受滨藜影响的甜菜,嫩芽完全无恙。
他开始明白,螟蛾与此事毫无关系。农庄领导人分辩说,螟蛾来过,肯定是它们把甜菜吃光了,后来在田里喷了杀虫药,才挽救了作物。柳比歇夫无法反驳,因为螟蛾已经无影无踪了。
到了第二天,他偶然看到一块种着甜菜的宅边自留地。眼前美好的情景使他大为惊诧:作物长势茁壮,没有一点受害的迹象。
这下一切都弄明白了。事情经过非常简单:主人精心管理了自己宅边的自留地。
最后,农庄主席和农艺师不得不承认,农庄在员不肯到大田去出工,任凭甜菜自生自灭,螟蛾确实与此事毫无关系。
于是他四处调查,为此还专门写了一篇报告,这篇报告论述的观点只有一个,那就是防治农业害虫部门的工作被夸大了。
这个部门本身,似乎有些多余。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一个人并不是像空气一样生活的,他需要朋友,需要同事,需要关心,需要同情。
也就是说,他的行为需要同他的社会关系相适应。
所以,作为一个科学家,需不需要这么一个机构,同他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在中国,这叫做懂事,会做人。改革者,破坏规则的人都会受到来自周围的人的压力。
我曾经看过一本书,叫做:《显微镜下的政治生态---大明万历初年的徽州丝绢案纷争》,这本书里详细论述了明朝的政治力量博弈和官场斗争。
和菜头做过精彩的论述:
所有纷争都是利益之争,而权力的用处就在于解决利益分配问题。所以,在历史进程中的个人成败,取决于最初选择了哪一个利益方。
而我也可以看到,这本书中,当初提出矛盾的那个小人物,最终可能并不是最终得利的一方,他的命运完全来自上层力量的博弈。
生死不由自主,不外如是。
所以,柳比歇夫的命运也可以推测。
当他站在客观的角度来考虑问题,那么必然要触碰到那些既得利益者的利益......防治害虫部门的领导人对节约不感兴趣。
在一九三七年,全苏植物保护研究所学术委员会召开了一次令人难忘的会议。
会议讨论了柳比歇夫的著作,时间长达五个小时。遗憾的是,与通常一样,与其说是讨论问题,倒不如说是讨论柳比歇夫这个人。大家指责他有计划地,近乎有意识地缩小害虫的危害性,目的是要搞垮害虫防治工作。
于是,学术委员会宣布柳比歇夫的学术观点是错误的,并且建议最高学位评定委员会取消他博士的学位,决议一致通过。
柳比歇夫并不想悔过,他认为,在学术方面,需要的是证据,举手通过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科学并不是国会。
而且多数往往并不正确。
他依旧从容不迫,闲适安然。
唯一的困惑就是,在被处理了之后,柳比歇夫再也没有办法“去吃不花钱的伙食”了。
读到此处,我总是会心一笑,真是一个可爱的小老头。
命运总是给人以强烈不可预测感,很多时候,我都会觉得,自己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结尾。
后来,研究所所长被捕,在他的罪状中有一条就是解雇工作人员。这样,柳比歇夫在政治上得到了平反。
而最高学位评定委员会给柳比歇夫保留了博士的学位。
所以,兜兜转转,最后我发现,他坚持了自己的良心,但是他却并没有失去什么。
正义虽然会迟到,但是终究会来。
正如作者所认为的,柳比歇夫不是普遍性的典型,但是也不能说是说是一个理想人物。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天资普通,才能平平。
他不像历史上的那些伟大的人物一样,年纪轻轻就在某一方面取得了卓越的贡献,他只是将自己的生命利用到了极致。
正因为如此,在我看来,他的一生才如此的有借鉴意义,他告诉我,珍惜自己的生命,热爱自己的生活,不要随波逐流,也不要自甘堕落。
坚持你所坚持的,信仰你所信仰的,理解你所理解的,日日总结,夜夜思考,不要为权威所影响,也不要为苦闷而迷茫。
追求你所追求的,喜爱你所喜爱的,人世间诱惑太多,不要为此迷失了方向。
他的一生是短暂的一生,是平凡的一生,同人类历史上的伟大人物比起来,他微不足道,在他同一辈的人物里面,他也不是那种首屈一指的人物。
他是凡人。
他更是神人。
他为我们这些凡人指明了方向,并且担当了榜样。
他告诉我,生活的意义为何,只要不辜负自己的一生便好。
明朝那些事结束的时候,当年明月曾经专门拿出来一章,论述徐霞客。
徐霞客遍历全国,没有中央政权的支持,也没有亲朋好友的陪伴,从青年到老年,他一直在走,走遍了祖国的大好河山。
相信我,如果不是有这本徐霞客游记,你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一号人物。
他为了什么呢?
他的生命意义又在于哪里呢?
当年明月给出的解答是如此的经典。
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度过自己的一生。
我相信,柳比歇夫也是这样。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