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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去过长白山的朋友都知道,那里的长白瀑布是游览的必选项。
但即便观看过长白瀑布的朋友,或也不全知道,那道瀑布之上是可以通往天池的,因为翻越那道瀑布,需要爬上九百级的台阶。那天清晨,我和老唐就沿着瀑布西侧,天豁峰下的一条水泥浇筑的封闭登山隧洞,爬上了那九百级台阶。
老唐说,那是地狱之门。然而,我们爬过那道门后,却看到了天堂。
我们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爬上了那九百多级台阶的,那里是瀑布的顶端,其实在那里我们已经看不到瀑布了,那条竖着的河一下子消失了,连同那个世间的喧闹、激昂与亢奋一道地没了踪影,只剩下了一个山不很高的小山谷,一条小河就在那个山谷里蜿蜒。
由于谷底平坦且开阔,那条小河竟也走出了九曲十八弯,不过不似山下的湍急,小河在这里,是舒缓而静谧的,它也打造出了一派水乡泽国的悠闲与安逸,与几百米后,奋身一跃的癫狂判若两个世界。
那河叫做乘槎河,李义山有诗云,“海客乘槎上紫氛,星娥织罢一相闻”,知道了吧,在这里乘木筏子(古称槎)的,那也不是一般人,都是神仙级别的流浪者。而我们能到这里,那也是上了天的。我和老唐说,我想古人心目中的“天”,应该远没有我们如今所想象的那么高而缥缈,但应该远比我们如今所想象的美而迷幻,它就在可以触及的地方,乘着筏子便可以到达。
溯着乘槎河而上,走过一片满是乱石的旷野,再攀上不高的钓鳌台,我们就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天堂”。也或许你也不会认为你看到的是天堂,因为这里的景色,也是太过平常与普通了些,没有瑰丽,没有奇峭,没有伟岸,没有壮阔,这里只有宁静与安然。
或应该说,宁静、安然、朴素、稚拙是这里的常态,而山下的喧嚣倒成了曾有的错觉,那么这里是哪里呢?老子说,“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这里不就像那个,复归于生命初始的自然之境吗?有一个恰当大的山盆,捧起一个恰当大的湖,有两个人,就于这群山秘境之中,走向那座湖。
2005年10月的《中国国家地理》杂志上,梳理出十五组“中国最美”的地方。在我国最美的五大湖中,长白山天池名列其间。对于这种美,我真不知该用些什么样的言语来表白。
她是那么的平静,缓缓地卷着白浪,扑打到脚边试探,又羞涩地退缩回去。虽是羞涩,但也只有蓝天能与她对映,被参差的山圈着,就那么大的一片天,就那么大的一片湖,虽称不上广阔,但也足够了。
高冷或也是她的另一个标签,她用一座山一道瀑布,拒绝了大部分访客,使她不似洞庭、太湖、西子与什刹海那样的门庭若市,有众多人文胜景流连其畔。她也不似她们那样的饱读诗书,活在文人们的字里行间里。她只是素面朝天的,不着一分妆点,也不容一丝侵染。
湖边掬起一捧水,冰清玉洁的凉,透彻心扉的清,如此的清凉一厘米一厘米的积攒,湖便有了她的颜色,翡翠的绿,宝石的蓝。清澈便由脚下延申到远远的彼岸,然后于环抱的山间,凝聚成一盆湖蓝。那是让众多湖泊羡煞的蓝,中国最美的地方,她又可曾在意?她只在这长白之巅,只与如她一样冰蓝的云天对话,只接受那云天的雨雪霜露来滋养,满了就溢给大地去做滔滔江河,而她依旧是水灵灵的自己,没有牵挂的自己,无忧无虑的自己,只照见蓝天的自己。
长白山天池,是我国最高的火山口湖,湖面海拔2185米,这是它清冷的高。同时它也是我国最深的湖泊,平均水深204米,最大水深373米。天池就湖域面积来讲并不大,南北长4.5公里,东西宽3.5公里,环湖一周也不过区区的十三公里,这是很有诱惑力的徒步距离,但环湖是不可能的,火山峭壁斜插入湖,更何况,你不知道哪一步的踏出,便进入了我们的邻邦,朝鲜。
2005年10月的那期《中国国家地理》上,介绍天池的文章标题很有意思——《盛怒之后的平静》。而我看天池周边的诸峰,也是一个个面目狰狞、怪模怪样的,与天池来对照,这让我想起了美女与野兽,天使与魔鬼,想起了金羊毛和守候它的恶龙。而我们所处的地方,就曾是伊阿宋们和恶龙扭打搏斗的舞台,那是何曾惊天动地的一瞬。
数千万年来,长白山天池火山一直是全球最为活跃的火山之一,火山熔岩对于地表的塑造,已经使得天池周边著名的十六峰,海拔高度都超过了2500米。天池火山最后一次大规模的喷发在公元1199年,那一年由于长期受到从日本岛弧方向,向西俯冲的太平洋板块的不断挤压,亚欧大陆东缘发生了一次剧烈的地质崩溃事件,而那一事件的外在表现就是长白天池火山大爆发。据说那也是近两千年来,全球最为猛烈的火山爆发事件之一,喷发的火山灰远远飘落到了日本海和日本北部。
正是拜托大地在那一瞬间的“盛怒”,给我们雕琢出了一个血气方刚的白头山;也正是拜托长白山千年雨雪的滋养,给我们呈现了一个贞静秀美的天池。有网友说,从高处看天池美得无以复加,简直就是上***帝遗落给人间的一滴泪珠。我不明白上***帝他老人家为什么会在这里滴洒下他的眼泪,莫非是大地在那一瞬间的暴戾,已让他追悔莫及?而触摸过天池的我,不允许自己错过这一人间美景,所以,我们要上山。
爬上天池时,我和老唐曾计划,走捷径从天池畔直接爬上天文峰,因为看着那山也不高吗。不过到了当地才知道,同禁止徒步环湖一样,爬山也是被禁止的。环绕天池的山体上依旧堆积了大量的火山碎屑,而山体本身的结构也是如炉渣般的松散。
湖边一位负责景区管理的老大爷和我说,爬那山很危险,搞不好山会塌,把人埋掉。我不死心,想贿赂他一下,老人竟慌张地连说,“那可不敢,那可不敢,逮着可是要重罚的。”
没办法,我和老唐只得沿原路下山。
我们从湖畔折回到瀑布,这时瀑布前方不远处的观景台上,已经聚集了许多游人,当然,这些游人中的大部分,也不过到此浅尝辄止,他们是看不到瀑布上边的天堂美景的。
我们坐景区大巴又返回到上午路过的换乘站,从那里要换乘越野车上天文峰,当然,费用也是要另付的,谁让咱们想去看看,那滴眼泪呢。
园区安排上山的车,是一水的长风猎豹。上天文峰,有十几公里的S型盘山公路,跑在那弯弯曲曲山路上的猎豹们,更像是一个个疯狂老鼠过山车,随着每次转弯时吱吱的刹车声,乘客的身体都会有将被抛起的跃跃欲试。我们就如钟摆般被甩向一侧,又很快再甩向另一侧。每次当我的脸被挤贴到窗户上时,我都不由得担心,这窗户是否结实?这门锁是否可靠?我会不会像兵乓球般被弹射出去?我甚至在某一瞬间都在设想,或许如乒乓球般被释放出去也是一种解脱,我可以在那广阔又荒凉的山坡上尽情地弹跳,弹跳,直至溶化到这无垠的广阔与荒凉之中。
不过看着司机一脸轻松地抡着方向盘,我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就宽心自己花钱上山的同时又过了把拉力赛上才能体会到的瘾。
其实就在我们全身心地享受着拉力赛的速度与激情同时,长白山也在为我们不停地翻动着它那厚重的书页。大家也不妨“尽情地一起摇摆”的同时,也把脸贴在窗户上,欣赏一下窗外的景色。虽只有短短二十分钟的旅程,但却是从中温带向高寒带跋涉的旅程。
在换乘站时,满眼还是高大挺拔、色彩斑斓的白桦树林,经过几个弯道的爬升,那桦树就不在有了端庄挺拔的仪态,而像被巫师施了魔法般的癫狂扭曲,它们拥挤交错、盘根错节成一片又一片,那便是岳桦林。
再往上,如白桦般高大的红松、落叶松和鱼鳞松组成的针叶林替代了针阔叶混交林,那预示着垂直气候已经从温带向寒带有了质的转变。只是这铺天盖地、郁郁青青的针叶林海洋,也并未在我们二十分钟的车程中停留多久。当我们突破山间林线时,林的海洋骤然消失,大地一下子空了出来,漫山漫野尽被地毯一样匍匐在地表的苔藓、地衣类植被所覆盖,刚从高大茂密的林海中穿出的人们,很难理解这种或棕黄、或暗褐的植被的价值,生命怎么会在刹那间便从高贵变成了卑微?而当这显示生命活力的暗褐色也近于消退时,大地便彻底地交给了荒芜,科学一点的名称是——高山无生物带,而这里也是气候上的,高寒带了。
在翻过一个小山丘时,立着一通石碑,我向车上的导游询问,这是哪个大人物相中了这里的风水?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她,一下子严肃了起来,她说,“这是一个气象员的坟。”她接着给我们讲,“在这条山路没有开通之前,上山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每年会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大雪封山。而那时为了获得山上全年的气象资料,我们的气象员,就常年坚守在这里。他们在山上的生活很艰苦,他们中的一位更是为了自己的事业而永远地留在了这里,真正成为了大山的一部分。”
我这时才明白,原来我们拉力赛般的行程与那些坚守相比,是太过轻松了。这让我重新地开始审视眼前的这座大山,或许是我们太过于追求旅途的休闲了,而忘记了跋涉的艰辛和生命的不易。还记得那些不起眼的地衣和苔藓吗?它们绝不应是卑微的,相反它们是生命向着严苛所做出的最后的努力。同那个我不知道姓名的气象员一样,他们也是生命留给自然最坚韧、最高傲的印记。
到达山顶时,乘客们多是踉踉跄跄地从猎豹中爬出来的,我们也是到了这里,方才真正体会到了风景的巨变。
长白山爬到了这里,已然无山了。
群山,如波涛般远远地退缩到了风景的下方,它们将更广阔的视野交给了蓝天。天是那么的湛蓝,低低的飘着几朵洁白的云。地是那么的辽阔,任你的目光驰骋到无边的远方。天和地之间,有一条平缓而折曲的小道,那路便是我们的来路,那路通向白头山的顶峰。在如此大尺度的空间里,我甚至有种错觉,那要攀上去的顶峰就是这天与这地的尽头。
攀上那顶峰不需要多少时间,而在天文峰顶,可以看到火山口诸峰,比肩而坐,大家默默呵护着的那一池碧水,就在几百公尺令人眩晕的下方。而转过一道凸起的山包,天池——美丽的天池——美丽到难以言表的天池,便豁然呈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那是什么?是无暇的宝石吗?蓝得如此剔透;是梳妆的明镜吗?照进云天山影;是清明的眸子吗?看不够蓝天白云;是一盆净水吗?可又在等待谁人来清洗娇颜?
天地间竟能造化出如此灵性的风景,让我不觉得怀疑,莫非在更远的地方还有一双眼睛在欣赏着她,眷顾着她。而在这凄凉的绝顶之上,除了蓝天、白云、红日、皓月,又还能有谁来与她对视呢?莫非,那真的是那位至高的神无意中洒落人间的一滴眼泪?
如果说,在天池畔,我们看到的是个冷峻的、不喑世事的、在生人面前还多有些羞涩的清纯少女的话,在天文峰上看天池,简直就是你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并让人羞于站在她面前的倾城美人了。那美人,是在理想中才能勾勒出来的,它只是美的化身与诉求,而天池美景,就和盘托出在你的面前,你只能欣赏,只能描绘,你却难以画出这种气宇轩昂的神来之笔。
忽而,风起了,吹皱一侧湖水,平静的湖面顿时泛起鱼鳞般细碎的光辉,并划动出游弋着慢慢散开的水纹,还在留连于美景中的人们,不觉惊奇地大喊,“怪兽……怪兽……怪兽就在那里”。
坐在山边,我和老唐默默地望着天池,天蓝得让人感到孤寂,山风也刚硬得似在催人赶紧下山,然而,带不走的风景就在那里,谁人又舍得离开。老唐和我说,这是他第三次上长白山了,第一次是初夏,山上却下了大雨,山路泥泞不能上山;第二次是十一月的冬天,又赶上了大雪,山被封掉了。
他说,“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来了,如今才撞上了天池一面,这一切真的有如梦幻泡影。”
我说,“是呀,梦幻泡影,只有来了才会知道,它的美丽。”
他说,“而这一切的美丽,竟然产生于一次火山喷发之后,哈,真是难以想象。”
我说,“这就是,盛怒之后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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