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一周岁了,父亲也结束老家养老的生活,和母亲来到省城,一起跟我们过日子带孙儿。
这也成了我和父亲朝夕相处最长的时光。
我们是渔民,男丁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上船下海从事捕鱼工作。父亲作为长子,十四岁就上船赚钱养家。
这么一做,就做了五十年。
渔民常年在海上漂泊,捕捞养家,少有时间在陆上。农人种田是早出晚归,渔民出海则是一出门少则半月,多则几月。
记忆中,父亲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渔村里,家中事务绝大多数都是妇女在操持。少年时候,一个月只有二三日才能看到父亲。
只有在腊月廿五之后,渔船才回港过年。这时候,船工和伙计要回家过年,父亲在家呆到正月十五。
父亲没有什么爱好,唯一记得的就是说喜欢看电影。他们那个时代,唯一的消遣就是看电影吧。其实也没有多少可看的电影,他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能去看场电影。在家的日子,每天看中央四台和深圳卫视等关于台海局势的新闻。东海边上的每个渔民,都喜欢关注与海洋有关的消息,台湾、南海的尤其兴趣。对父亲来说,电视上说的每个洋面,他都去过,或者留下很多深刻的经历和记忆。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很少听他讲海上的生活。或许,涉世越深,人越简单。越经历大风大浪,内心越能风平浪静。
渔家有句民谚:“讨海人与海龙王只隔着三寸船板。”每次的风浪,都是一次生死的考验,故而,死生就看的很淡了吧。
我们家族的男丁鲜有活过70岁的,父亲身体还算硬朗,却也没有想过超越我的曾祖父和祖父。偶尔和我们聊起百年之后,他总是很淡然的说,随便怎么处理吧,在老家祠堂里有个牌位供奉着就可以了。
每天看着孙子,带着孙子出门去公园玩耍,晚上带孙子睡觉。成为他现在生活的全部。儿子也非常缠着爷爷,一看到爷爷出门不带着他,就大哭大叫。父亲也疼爱的回来,抱起孩子带出门去。母亲总说,我们小时候,父亲很少抱过我们。更别说带出去玩了。
我们家四个孩子,父亲长年累月飘风泊浪的打渔赚钱,供我们读书生活,让我们过上舒服安逸的小康生活。作为父亲,自有自己的责任。记得小时候,父亲带我去镇上的市场买船用绳索。那是个炎热的夏天,父亲背着一捆几十斤的绳索走在回家的路上。空气中充满着燥热,我们汗流浃背。父亲突然问我想吃西瓜吗?我摇摇头。父亲就默不作声的继续赶路。直到后来母亲讲起这个事情。父亲其实很口渴,问我想不想吃,只是在给自己找个买瓜的理由。但是我却没有意识到。就这样对自己的节省,省下供我们的每一分钱。
在省城的日子,父亲学会了微信,和他的弟弟妹妹们用微信联系。人之老已,病痛自多。一个姑姑得了肿瘤、一个姑姑突然耳朵聋了,检查说脑子里有东西压迫了神经。医生只开了些药,不再多问。一个叔叔喉咙开刀,差点无法说话。他在微信的这头,时时关注着这些弟弟妹妹。如同老话说的,长兄如父。
抱着孩子哄孩子,所谓的亲昵相爱是一种爱。默默无闻,负重前行如老牛耕田无声无息,也是一种爱。为后代付出一切,如蜡烛燃尽照耀光明,也是一种爱。每个时间段,父亲总以有他所能给予的爱,给我们每个人。
天地万物之逆旅,光阴百代之过客。一切的人事代谢,只不过是沧海一瞬。父亲偶在空的时候,独自默默坐在西阳台,看着斜阳西下,落日镕金。他苍老的脸庞和稀疏的白发,弯曲的背影在落日中,呈现出从容和深厚。他会在想什么?他会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