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微风停歇,田里的稻子把头重重垂下来,只为躲避顶上热辣的阳光。整片田野都散发着别样的酷热感觉,就像烤蒸笼一般。河谷里变得出奇死寂,连夏虫的鸣叫也完全休止了。
三辆改装越野车从一旁田头的香芋地里缓缓驶上来,停在小林子翻车的道路边。当先那辆车的车门被打开了,一个顶着鸡冠头造型的男子走下来。他扭了扭脖颈,食指轻抬,身后那三辆越野车便朝着道路另一边的河谷绕了下去。
鸡冠头男子身材魁梧,满身蛇纹身,小马褂,蓬蓬裤,皮军靴,酷墨镜,大耳钉,袒胸露乳,凶神恶煞。他在一处深陷的轱辘印前蹲下身来,伸出手,把立在泥面上的一排排钢钉给拔起来。小林子皮卡的前轮正是遭这些钢钉给戳破了,才坠下的河谷。
那人拔得小心翼翼,就像辛勤的园丁在打理自家花园里的盆栽似的,生怕遗漏哪处不惹眼的地方藏了根钉头,让别的车轮遭了害。他把拔起来的钢钉全扔在路边的石块底下,拍拍手,站起身来,再面无表情地俯瞰下方河谷熙熙攘攘的人群。
河谷里陆续聚集了近百人,包括先前追赶小林子的那帮飙车党,以及从周围田野冲过来的越野车与山地摩托车,黑压压的一片,全都围拢在小林子倒竖的皮卡车周围。所有车辆都鸣起了喇叭,众人互相击掌、撞胸,或打或砸河谷里的东西,继而尖叫、嘶吼,好像捕到什么珍奇猎物,正准备开一场疯狂的珍馐大宴。
当鸡冠头男子把右脚踏在路边的石块上时,下方狂欢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纷纷抬起头,看着上方居高临下的他。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句“蛇头帮!”随即,下方的人群齐声呼喊:“蛇头帮!蛇头帮!蛇头帮……”
声响震天,在河谷里阵阵回荡。
在众人越来越快、越来越激昂的呼声之中,鸡冠头男子双脚都挪到石块边上,脚尖一挺,踏空,急坠而下!
众人哇的一片惊呼。
砰的一声巨响,地面被硬生生砸出一个大坑!鸡冠头竟从20多米高的悬壁上,直接跳下来!只见他抬手扶了扶鼻梁的墨镜,若无其事地站起身。
众声再次疾呼。
他迈开步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向小林子所在的那辆皮卡车。
在鸡冠头男子的注视之下、在所有人的欢呼声之中,小林子的绿皮卡被十多个打扮非主流的人由外而内,大肆地解体。若是人手无法拆卸的零件,总会响起砰砰的几下铁棍捶打声,粗野而蛮横的解体方式。
咔的一声,扭曲的车门整块儿被扯了下来。车后座的物品压在前座上,小林子在S镇里购买的那些东西全涌出来。庆幸的是,这辆改装皮卡保留了安全气囊系统,加上安全带的保护作用,里面的人虽满身鲜血,但气息尚存。
“汪哥,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钥匙’吗?”有人把一个雕工精致的四方盒子,送到鸡冠头男子跟前。鸡冠头接过盒子,仔细看了看,把它交给身旁浓妆粉抹的另一名男子。
此时此刻,小林子浑身瘫软,被人拖出了驾驶座。混乱中,有人随手送他几记重拳,还有人直接下黑脚直捣他膝盖。他口吐鲜血,面朝下,直接趴在沙土里。
鸡冠头男子走上前去,众人让开一条道。他来到小林子跟前,随即有人架起小林子软绵的身体——像萝卜一样提起来。小林子浑身血迹,T恤破了,也红了,全是血水,还把地上的沙土都染成一片血红,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头血池里的垂死牲口。
鸡冠头环视一遍四周屏息注视的面孔。众人挤得近近的,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但满身的得意与兴奋却充斥了所有的空隙。全部人都在等待鸡冠头的反应,等待他的胜利宣泄。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着眼前那痛苦至扭曲的面孔。毫无意外地,鸡冠哥们把自个儿头发一甩,两脸一抽,脖子拧又拧,竟就地跳起一段激情澎湃的蹩脚街舞。
他随着众人欢呼的声调起舞,左扭扭,右翘翘,摇头晃脑,拧腰甩臀,忘情尖叫,时不时还对着小林子低垂的面孔做个大鬼脸,再上跳下蹿的,姿势既夸张又滑稽,表情既丰富又扭曲——整个儿,就像三岁小屁孩赢了场久违的玩泥沙游戏,无比嘚瑟。
当然,众人狂欢的最高潮,莫过于鸡冠头在舞蹈的最后,朝着小林子的腹部直接来一记“双拳出海”了。
砰的一声,小林子的整个身体像歪脖子木头一般被轰飞。扑通一声,一头栽进河中央。
有人立马跳进河中,把小林子的身体再次拖了回来,并咧着嘴皮子狂笑“还有气”。随即,下一名自告奋勇者上来便是一发弱化版的“双拳出海”,便又是扑通一声,小林子再次栽进河水里。
——这一系列的狂虐,反复数次,直到突然有人喊道:“车里还有人!还有一个!”
终于,海兰也被人拖出了车厢。她的身体早已瘫软,在坠地之前便已昏迷。多得落地时小林子的扑身保护,她才避开了车内物品的撞击,身体并无大碍。众奇装异服者围拢着她,有声音说道:
“是个特警?!”
“是个女人!”
“小林子女友?”
“好像还活着……”
“汪哥,要不要把她也……”
鸡冠头走了回来,摘下自己的墨镜,露出略渗人的大黑眼圈。他伸手探了探海兰的鼻息,若有所思。
砰——!
一声枪响。
“都别动!”正此时,邓队长站在悬壁上方的乡道,朝着下面的人大声吼道,“死汪!你这是反了吗?!胆敢这般乱来!”
众人仰首,盯着邓队长的方向。
“噶嘻嘻嘻,好久没见面了呐,邓大队长!”鸡冠头死汪站了起来,重新戴上墨镜,“终于轮到我蛇头帮一展拳脚的时候了,真是让人激动不已啊!噶嘻嘻嘻……”
死汪大笑着扬起双手,就像拥抱着天空一般,满脸迷醉表情。下一刻,他的脸色突然一沉,右手一挥,身后所有手下如获重令,纷纷朝各自车子窜去。
“放了那姑娘!否则,你这一辈子就完了!”邓队长语气凛然,但身后却别无他人,“我!保!证!”
后三个字,邓队长说得重重的,像是用自己一生名声做担保,更像是拿着性命作承诺。
众人迅速撤离,并带走了海兰,却把小林子留了下来。
“噶嘻嘻嘻……”死汪仰天嗤笑,走向河边奄奄一息的小林子,“邓队长,你该知道我从来不吃这一套的。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一直以来,都是我死汪威胁别人,还从没有人能够威胁我的呢!噶嘻嘻嘻……”
“是么?”咔一声,邓队长扣起手枪的扳机,瞄准了下方的死汪。
“你不会开枪的,你不会。”死汪一边轻笑,一边蹲下身子。他抓起小林子搭在一旁的手臂,却抬着头,对上方的人嗤笑道:“你也该知道我为何被称为‘死神使者’的吧?噶嘻嘻嘻……”
大笑间,他的裤筒一阵抖动。随即,一个拇指大小的黄黑相间的蛇头,顺着裤子破洞,探了出来。
那是S镇最著名的三大毒蛇之一,叫“金脚带”,喜温,嗜血,剧毒惊人。闻说,它的一口毒液,一次可毒死三头大黄牛,要说一次搁倒十个成年人也是有所传闻的。
这种毒蛇位列田间祸害之首,常有人下田劳作时不小心被印两个不起眼的牙痕,不一会儿便浑身抽搐,痛至昏厥,如抢救不及时,三四小时就能绝了气息。所以,“金脚带”仨字对于S镇人民而言,是一个忌讳,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却不曾有人当成宠物来饲养过——除了死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