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夜里,竟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在寒山寺下的那一条江中飘荡。寒山寺的几缕钟声穿过重重寺门,渺茫得几乎不闻,倒是供奉的香火丝缕不绝竟都传到江中来了。道路上也不见游客僧人,只是迷迷蒙蒙的。一觉醒来,心里倒是怅然若失了,这失了什么,又无从可知。
我和同伴两人仅在苏州勾留两日,第一日天上飘着细雨,我们先去了苏州城东北角的狮子林,预先知道狮子林曾经是一寺庙的后花园,我还在心里揶揄几句又得捐香火钱了,没料到如今已是不复寺庙,仅余园林。园林为一个不大规则的正方形,纵深大约漫步十分钟不到的路程,就这几分钟不到的路程,也可谓是一步一景,石林嵌于花木与池塘之间,鳞次栉比,行于石林中隐约可闻低低的水声,正待寻水而去时,恍然间便见水自石上蜿蜒而下,水击石声清越动听,再抬头望,竟无从寻找其源头。偏偏这时雨势大了些,园林中间的水塘中便长出了深深浅浅的水涡,明灭不息,仅存的荷叶频频垂泪,颇有几分萧索的意味。再往前几步是一艘泊于池塘中的画船石舫,自是装饰,动弹不得,倒也足见文人之风雅了。无怪乎陶潜说:“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长关。”得住此园,门岂不长关?说起住,园中也还剩几间房,还都有些来历,不过也尽是飞檐什么的,无甚新意,也不赘述了。
沧浪亭则是我们第二日才去的,沧浪亭距离市中心甚远,且苏州园林在我们这些附庸风雅的layman看来,大同小异,既我们已经去过狮子林和拙政园,这沧浪亭也大可以不去,但一想到《楚辞》里头“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的诗句,我便坚持要去看看。原是没想到此沧浪非彼沧浪,不过新雨刚过,兼之此园僻远,游人寥寥,岂非有《楚辞》之意?昨日游狮子林,拙政园两地,一大憾事便是游人如织,心下烦躁不堪,此时沧浪亭如此幽寂,何其畅快!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行过曲径,这花木深深之处便是一座小亭,名曰“沧浪亭”,亭子古朴肃穆,置身亭中倒是没来由的一阵悲怆,人事变迁,一亭独立,人不如亭耶?亭不如人耶?此中有真意,问谁领会得来?思绪万千,遂下了亭子,前处是几间院子,里头遍植竹兰,清雅至极,岩石堆叠之上还修有一“看山楼”,看山楼不见山,但却能将整个沧浪亭尽收眼底,新雨刚过,空气十分清新,耳边不时传来啁啾声,清风穿堂,若得一二好友对饮,任谁说“隐士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久留。”恐怕这隐士也不会走了。
寒山寺也在第二日的行程中,到这里的有人,多半跟我们一样。也是为了张继《枫桥夜泊》中一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了。我一直以来以为寒山寺在山上,而枫桥一带在山脚,张继是在山脚听到的缈缈钟声。可事实全然不是这样――寒山寺并不建于山上,而寺门外便是一条河,这河上横跨着两座桥,其中一座便是枫桥。千年古刹,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时时能看到有人虔诚跪下,许下心愿。香客多,却很少见到僧人,香客们上不上香,上多少香都是自愿,基本上见不到僧人,或者说游人区基本没有僧人,与其他寺庙早已商业化的景象大不相同。即使天上真有神灵,这里或许也是人神交流的最后一片净土,千年古刹,迎来送往,始终默默守着这一份本心,世人皆苦,我佛慈悲,虽不能普渡,又怎忍欺骗?
寒山寺钟声一绝,虽则无法听到夜半钟声了,但到了寒山寺,不能不去听钟。寒山寺钟声浑厚庄严,绕梁不绝,闻者无不悚然动容,肃然起敬。待我们走过了好远,还能听到缈远的钟声,似为苍生祈福,似为万民诵祷。寺门层层,正如庭院深深,这里更像是一个大公园,花木葳蕤,山水皆宜。出寺门,再几折,枫桥遥遥在望。张继现存诗歌不过五十首,然一首《枫桥夜泊》使其名垂青史,千古为人传颂,正如闻一多评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为“以孤篇盖全唐”。念及此不由得心下一动,便要登船体会《枫桥夜泊》之意境了,待船徐徐驶了出去,望望两岸,才倏忽知道,非张继,又怎能体会出张继当年之愁?对岸还有后人所修张继铜像一尊,似醉非醉,似醒非醒,卧在江边,仿佛还在回味寒山寺悠长的钟声。
末了,因着天色将晚 ,我们没能在木渎小镇做一回乌棚船,而只是租了一个车夫的车,任他拉着我们在小镇里头绕了,我在车里仍在心心念念乌棚船,外头的民居到都是一闪而过了,正如这苏州两日的勾留,也终究一闪而过了,甚至我还没来的及体会个中滋味。不过在车里头颠簸着,我倒真是附庸风雅了一回,做了两句歪诗:帘内一壶清茶,帘外山水人家,座上姑苏行客。诗做到这里也做不下去了,感觉昏昏欲睡之际,我们离开了苏州。
姑苏二字的韵律,说出来有着无限的美感,念几遍就能叫人生发出百转千回的思绪来,这思绪起于姑苏二字,却不知能止于哪里,或许你该当来苏州看一看,便知道这思绪不会有止境,它将永远绵延下去。
写完这篇文章,我想我可能将什么东西落在了苏州,以致梦里还在寒山寺外的河水里从流飘荡,任意东西了。或许那是一份我自己都不甚了了的情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