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下》第296条(黄直录)
以后黄以方录。
黄以方问:“‘博学于文’为随事学存此天理,然则谓‘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其说似不相合。”
先生曰:“《诗》《书》六艺皆是天理之发见,文字都包在其中。考之《诗》《书》六艺,皆所以学存此天理也,不特发见于事为者方为文耳。‘余力学文’亦只‘博学于文’中事。”
或问“学而不思”二句。曰:“此亦有为而言,其实思即学也,学有所疑,便须思之。‘思而不学’者,盖有此等人,只悬空去思,要想出一个道理,却不在身心上实用其力,以学存此天理。思与学作两事做,故有‘罔’与‘殆’之病。其实思只是思其所学,原非两事也。”
黄直(1500—1579年),字以方,别号卓峰,嘉靖二年进士,人如其名,直方正,坐污下诏狱,贬谪海南,贫极,有颜子之风。
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论语·雍也》)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论语·学而》)
黄直认为,这两句话看上去有点矛盾。因为“博学于文”是随时在事上磨炼,体悟天理,在他看来讲的是行;但孔子又说“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文,在这里有特定的含义,即天理的体现,或者说是天理的表象化,可以是指诗书六艺中的天理,也可以是实践中的事理。
黄直把“博学”理解为在事上广泛地学习,不够全面。孔子的意思是要在实践中和圣贤书中广泛地学习天理,同时言行上遵守礼的规范。实际上说了两个方面:理(文)和礼。
“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也是从两个方面说的,只是这次先说礼,再说理(文)。本质上,礼也是天理的文,但更微观具体,在每天与人交往中,一举手一投足都离不开礼,所以,礼是致良知的基础功夫,每天都要落到实处。而“文”则更宏观,而且事务千差万别,更带有偶然性。近似于说,先做人,再读书做事。
所以,这两句话的意思是完全一致的,没有任何矛盾。
王阳明是这样解释的,诗书六艺都是天理的体现,天理都隐含在文字之中,不是只有从具体的事情上才能学到天理,也就是说,博学包括了诗书六艺和实践。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论语·为政》)
王阳明认为,孔子这么说是有针对性的,其实思就是学,学习当中有疑问了,就必须思索。“思而不学”者,就是整天空想,企图悟出个天理来,却不肯在自己的行为和思想上下切实的功夫。如果把“思”和“学”当成两件事情来做,就会出毛病,学而不思就会迷茫糊涂,思而不学则是危险的,是一条歧路,思应该是思其所学,学是基础,思和学原本就不是两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