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卢璐
来源 | 卢璐说 (公众号:lulu_blog)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夫妻吵架的时候,也没有一次是突发的。最近,我和卢先生吵了一次大架,原因,至少可以溯源到2019年。
2019年,对我们一家来说,是改变人生的一年,我们带着俩孩子,离开了生活七年的上海,搬回了法国。
现在说起来真简单,就一句,然而理东西搬家、找集装箱、网上找房子、看房子、找贷款、申请学校、面试……哪一桩都是令人崩溃到剥了一层皮!
仿佛老天生怕我们不够忙,就在这重重叠叠的状态里面,卢先生还换了工作。
一间很有实力的集团合作了一项新能源的专利,注册了一间子公司,准备工业化。行业,职位,包括薪水,卢先生都满意,公司对他也很满意。
为了表示重视,他们常驻法国富豪榜上的董事长来上海出差,专门和卢先生见了面。为了签最后的Offer,还专门付了机票,请他回法国参观办公室。
这个世界上的男人,无论文化和国籍,骨子里都住着一个知遇之恩的梦想。总觉得有一天,自己会路遇恩主,从此后跟着“哥哥”发光发热,鞠躬尽瘁,也死而后已。
虽然当时的我并不特别赞同,但我知道,如果我不让他去,他一定会因为遗憾而记恨我一辈子。
卢先生用光速办好所有的手续,正式开始上班,然而发现好难。
主要是公司实在是太远了,离家三十公里。坐地铁要一个半小时,开车要一个半到三个小时。新工作,新公司,本来就忙,再加上通勤的三四个小时,他基本每天八点前出门,八九十点才到家,累得就像是一条狗,饭都不想吃,只想趴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十分理解,面对中年危机,一个男人的责任和压力,可作为一个中年女人,我难道是如花儿一样,在轻舞飞扬么?
说说我最近的一天。
送完孩子到家九点,我钉在电脑前,工作到一点半。我用微波炉热昨天的剩饭,就看到思迪游泳队的老师在群里发,从现在开始,每周二提前半小时。几乎下一秒,一起拼车的妈妈就给我发私信:“今晚提前了,你们能去送吗?”
我苦笑着回:“我们不能”。
思迪是比赛级的游泳队,开车15分钟,一周要去四次,八个来回。我们是三家拼车送,可每家都有不止一个孩子再加工作,所以安排接送,就像是个脑暴游戏。提前了半小时,等于把之前的接送表全打乱,要重拍。
我们这边还没讨论明白,我的闹钟响了,两点我有网球课。
不要觉得,中年女人还去上网球课,真的好会生活。我完全是为了子觅。子觅一直没有一个能够坚持下去的运动,打球跳舞,样样都是马马虎虎,可有可无。
跳舞,我真的是不行了,所以咬牙报了同一个俱乐部的网球课,希望学会了两个人可以一起打,提高她的兴趣。
我一面讲电话,一面换衣服,只来得及换了运动裤和球鞋,穿着毛衣戴着丝巾就跑去了,这Look很迷。
网球课一小时,完课到回家,拼车妈妈留了几条留言,我正在写回复,就有个电话进来,是子觅的班主任打的,刚刚子觅被一个小男生撞到了脸,现在子觅觉得不舒服,问我能不能到学校接她回来?
自从去年子觅骑马课摔成开放性骨折,我真的太害怕这种电话了,我永远不知道跑过去,孩子会是怎样的状态。
我整个人都软了,必须攥紧了手指,把指甲卡到肉里,让痛感帮助我保持清醒。
那时已经3点35了,思迪有个老师请假了,我要3点50接她放学。我一面拎包穿鞋,一面给思迪同学妈妈打电话,他们今年刚搬过来,离我们家很近。
谢天谢地,她接了,我惊慌失措地说:“等下能把思迪一起接到你家?妹妹撞到头了,我要去接妹妹。”
她马上说:“没问题,你快去。”
我快快快跑到学校,子觅半张脸又红又肿,还破了皮。我确认她看人不模糊,不恶心,带着她回家,路上等红灯的时候,给阿姨发了短信,等下不用来接孩子了。
回到家,我给子觅涂上防止淤青的药膏,小姑娘哭哭啼啼地要抱抱撒娇,等我把她安置好,回到电脑前,看了一下法国手机,几通思迪同学妈妈的未接电话。
我赶快打过去,她说:“我3点50前,就到学校门口了,可是你家女儿我家儿子,都没见到。他们是不是4点50下课啊?”
可学校的网站上,明明写着老师缺席呀。这时已经4点42了,我又急急忙忙地穿鞋拎包,快快快跑去思迪的学校。
接到思迪,他们的确是3点50下课,思迪去了图书馆。可同学早就跟别的同学走了,我赶快又给那个妈妈打电话,让她继续想办法找娃。
俩个娃都到家,我赶紧张罗着,让孩子们洗手吃点心,刚吃了一口,课外老师就已经在按门铃了。
其实,很多像我一样的老母亲并不是想鸡娃,但只有孩子们上课的时候,我才能不用管她们。
要知道,从一点半到现在五点多,我没有一分钟在工作,手机上别说红点点了,布满了专门@我的消息。
国内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我赶紧上线,处理最急的工作,还很多没处理好,老师就下课了。
接下来,阿姨下班顺路送思迪去游泳,我一面做饭,一面看着子觅写作业,一面盘算着工作,一面盘算着游泳到底怎么排?
饭做好,子觅作业写得差不多,已经8点10分了,卢先生还是没动静。
我打电话给他,他说:“我已经在路上,但有点堵,这点儿了,你们先吃吧。”但他讲话的背景很安静,一点不像在车里。
我们共用一个苹果账号,位置向来都是共享的,卢先生以为我不会看共享位置,我的确不会,不过最近思迪教会了我。我就去看了他的位置,居然还在办公室!
终于说到“吵架”的正点了。
我们先是打了27通电话,法国的网络也没有那么差,主要是为了表现愤怒,硬扣掉对方很多次。
卢先生九点多到家,我已经让孩子都吃好饭,上床了,我们又呲牙咧嘴地吵了两个多小时。吵架,变成类似一个激情与速度的游戏,看谁能抢到最后一句!
最后卢先生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冲我说:“想离婚,明天我去找律师。”说完摔门就走了,门外九度,他穿着短袖衬衣。
我冲着他背影说:“律师你找,钱我付。”把门锁上,然后就刷牙洗脸,上床躺着。
其实,我们俩个人都知道,这根本是一个至少近期无解的命题。
谁想让巴黎堵车?谁能抹去那三十公里的距离?谁的工作能说换就换,那么容易?
虽然我在家,我能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可是我停下来去接孩子,做饭,管家的每一分钟,都需要在其他的时间段找回来。
他晚上回家,可以趴在沙发上看电视,而晚上孩子们上床了,我只能去码字!
他的无奈,我都明白;我的愤怒,他也都理解。这一次,就像是之前很多次,或者其他中年夫妻之间的无数次争吵,并没有什么谁对谁错,谁过分谁阴险,谁可恶谁该死?
我们之所以还是大动干戈地吵了三个多小时,只不过是情绪所致。
对于可怜的中年人来说,彼此为难,相互伤害,那种重口味的痛感,可以帮助我们,忘记自己的人生,到底有多无奈?
那一夜说不生气,是假的,我在卧室,卢先生在客房,各自辗转,一直未眠。
第二天晚上7点刚过,我在厨房里,一面跟孩子们做作业一面做饭,突然听到有人推门进家,我们娘三同时大喊:“是谁?”
门厅里传来卢先生闷闷的声音:“我”。
子觅跟小猎狗一样,一下子就冲出去了,跳进爸爸的怀里。卢先生抱着子觅走到厨房里,我们对白了一眼,懒得讲话,我继续切肉丝,他看了看水池,挽起袖子削土豆皮。
我们这场架,吵到这里就过去了。我所有没结婚的小助理都觉得不可思议,吵架怎么能够,没有分出对错,没有人道歉,没有人讲和,更没有掰开揉碎地往深里讲?
可事实真的就是如此,亦如我们人生中九百九十九次其他的吵架,最后也是虎头蛇尾,没了回音。
欧洲纬度高,七点多就要点灯了。
那一日,如果你在那个时候,正好从我家窗口走过,就能看到一个画面:在暖色调的灯光里,一对夫妻在默契地煮饭,一对女儿在认真地写作业,幸福且温暖。
可事实上,我当时正在心里想:“男人就是贱,不教育不行。”估计他也在想:“女人就是傻,不哄不行。”
哎,贱男傻女,天生一对,这大概就是人到中年的市井夫妇,关于婚姻最心照不宣的守候吧。
多少婚姻都是这样,在相互嫌弃中不离不弃,直到最后,活活地捱成了浪漫的传奇。
卢璐:有两个女儿的留法服装硕士、作家,行走在东西方文化差异裂痕中间的,优雅女性自媒体。新书《三十几 来得及》,《有实力才有底气》正在热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