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学的意义是把我们从自然选择给的局限视角中解放出来,从一个更高的水平观察和体验这个世界。
一本2017年八月出版的书,作者是科学作者和进化心理学学者罗伯特·赖特。对于罗伯特·赖特,相信都不陌生,他的两本书《非零年代:人类命运的逻辑》和《道德动物:我们为什么如此》,都出过中文版。但是听到《为什么佛学是真的》这个书名,你可能还是很吃惊:一个美国人,居然要写佛学?
其实,佛学在美国也很流行,很多人都在学佛,甚至可以说西方已经形成了一整套佛学体系。也就是说,在这里,我们讨论的不是中国人通常理解的佛教,而是佛教的一个西方化的版本。这个版本,大约相当于是把亚洲佛教中的“超自然”因素全都去掉,只留下哲学和冥想修行的方法论。所以,如果直接翻译书名,它应该是《为什么佛教是真的》,但是因为它谈论的其实不是佛教,而是西方化的佛学,所以我把这本书翻译成《为什么佛学是真的》。
你肯定又有很多疑问:西方佛学“正宗”吗?佛教是迷信吗?这本书难道是要宣扬宗教吗?当然不是,我们讨论的不是“佛教”而是“佛学”。我认为,佛学的优点,就是它允许你“思辨”。它从不故弄玄虚,总是用尽可能简单明白的语言把道理说清楚。赖特这本书要做的,就是用现代科学的知识,尝试解释一些佛学的概念和观点。书里讲到很多现代科学的证据,来说明佛陀当年的相关说法是对的。
这些概念和观点都是去除了超自然现象的东西。这里没有六道轮回,没有因果报应,更没有“神通”。我们基本上是把佛陀当成一个觉悟了的哲学家。这本书的最大好处,就是相对比较简明易懂,没有任何故弄玄虚的地方,实实在在地用现代人的语言说话。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像学习一般哲学那样辨析和论证,还可以用现代科学的知识去检验它。
好了,接下来,我们就通过,解释三个常见的佛学概念,来了解本书的基本思路和逻辑。在第一部分中,我们会谈谈佛学中一个最基础的概念“苦”,也就是我们的烦恼究竟从何而来。在第二部分中,我们会看看,所谓的“冥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第三部分中,我们谁说说,经常听到的那句“色即是空”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一部分
我们先说第一部分,“苦”从何来?
我们都知道“苦”是佛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当年,释迦牟尼就是因为看见了“生、老、病、死”四种“苦”之后,才决定开始修行的。那么“苦”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说这个世界故意让我们受苦?还是说苦不苦跟人的修为有关,觉悟者是感觉不到苦的?比如有一个说法,是之所以觉得苦,是因为“执着”。如果你不那么执着,就不会那么苦。
在这本书中,赖特认为“苦”就是不满足,这在佛学上也有根据。有人考证早起佛教原典中的“苦”,更准确的翻译应该是“不满足”。对此书中找到了一个基于进化心理学的解释。我们都知道,从生物进化的角度,人活着的目的,就是传播自己的基因。为了传播基因,我们就要做各种事情,吃饭、生孩子、竞争、获得声望等等。但人毕竟是有思想的生物,也许有的人就想看看大自然的风景,享受岁月静好,对传播基因没兴趣,那怎么办呢?自然选择怎么才能让我们“乐意”去做上面说的这些事情呢?
赖特说,自然选择给我们的心理做了三个设定。
第一,完成上面那些事,你能获得快乐,比如吃饭和谈恋爱都能让人愉悦。
第二,快乐是短暂的,它不能持续很长时间。因为如果我们只做一次,就能获得持续的、长久的快乐,那就没有动力去做第二次了。所以,自然选择希望你重复去做一些事情。
第三,对于前面这两个事实,大脑应该专注于第一点,而忽略第二点。如果大脑明确意识到“快乐是短暂的”,它可能就会放弃追求快乐,开始怀疑人生。
也就是说,自然选择根本不在乎我们是否快乐,它只是把快乐当作诱饵,来使我们完成基因传播的目标。
从基因传播的角度来说,这当然是好事,但对个人来说,这个局面非常可悲。人的一生永远在追求,偶尔得到了,也只是短暂的快乐。现在已经有科学实验证明这个机制。有人用猴子做实验,在笼子里挂一盏灯,只要灯一亮,实验者就会给猴子提供几滴果汁,猴子很喜欢果汁。科学家密切观察猴子大脑中的多巴胺分泌的情况。分泌多巴胺,就说明大脑正在经历快乐。
一开始,是果汁进入猴子嘴中之后,猴子大脑才大量分泌多巴胺。这个情况很明显,是果汁使猴子快乐。但是实验重复多次之后,猴子就掌握规律了,他知道灯一亮就会有果汁。这时候科学家发现,在灯亮以后、果汁还没给的这个瞬间中,猴子大脑就已经开始大量分泌多巴胺。对果汁的“预期”,就已经让猴子快乐了。再到后来,亮灯导致猴子分泌的多巴胺越来越多,而果汁带来的多巴胺越来越少。似乎猴子全部的快乐都在对果汁的预期之中,真正喝到了果汁,反而不怎么快乐了。
人难道不也是这样吗?在做某个事情之前,我们觉得做这件事会有多么快乐,可是真正做了之后,又感觉到很空虚。这就是苦,你永远都不会真正满足。所谓快乐,其实是个错觉。
从进化心理学角度来说,人的各种情绪其实是自然选择对我们思想的编码,让我们能对外部的环境做出一个“好坏”判断。如果做这件事对传播基因有利,你感到快乐,你下次就还会这么做。如果做这件事对传播基因有害,你就感到痛苦难受,你下次就不这么做了。而这些编码,是可能出错的。
第一种错误是环境变了编码没变。比如我们看到甜的、高脂肪的食物会特别想吃,这个情绪在过去食物匮乏的时代可以让我们摄入更多的营养,对身体有利。可是现代社会食物非常丰富,再吃那么高脂高糖的食物只会损害身体。那么赖特就说,我们对高脂高糖食物的“感情”,可以说是一种“假的”感情。
第二种错误叫作“假阳性”。比如说一个原始人在野外行走,他听见草丛里有声音,你说他应该怎么反应。这个声音有99%的可能性是风吹的,但是也有1%的可能性是草丛中有一只老虎。原始人会不会忽略小概率事件,继续往前走呢?当然不会。他的正确反应是管它是什么东西,先跑为上。
这个对风吹草动害怕的情绪在原始社会很管用,但是在今天就会导致我们的各种焦虑。比如说,原始社会大家都是熟人,你给人的印象非常重要,被人看不起的滋味很难受。但今天我们更多的是面对陌生人,其实大多数人根本不在乎你是什么人,可是我们仍然特别关注自己给别人的印象。
如此说来,我们的种种情绪中错觉实在太多了。我们以为能得到快乐,其实快乐非常短暂。我们对糖很有感情,但是糖吃多了对我们有害。我们整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其实都是瞎担心。所以佛说,人生充满了苦,而烦恼都是虚幻的东西。
进化设定我们的快乐必须是短暂的,因此我们永远都不会满足,而这就是人生的“苦”。同时,进化设定我们的各种情绪并不能反映真实世界,所以烦恼可能是“空”的。
这就是赖特从进化心理学角度对“苦”和“烦恼”的解释,也就是我们的第一部分内容。既然“烦恼”和“苦”都是自然选择机制给我们的幻觉,那么应该如何应对,或者摆脱呢?冥想也许是一个不错的方法,那么“冥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这就是我们第二部分要讲的内容。
第二部分
当然,我们要说的“冥想”并不能囊括所有的“冥想”概念。冥想大概可以分为三个派别。
一个是禅宗 ,方法是思考一些公案,有时候搞些言语上的“机锋”,然后来个顿悟,比较适合诗人。还有一个是藏传佛教,方法主要是想象一些视觉意象,比较适合艺术家。而赖特练的是“内观”,简单来说,就是追求“正念”,比较适合心理学家。内观要求你做自己的观察者,体察自己的情绪是怎么回事儿,就好像一个心理学家在分析自己一样。现在在西方,尤其是知识分子中间,非常流行冥想,Google 公司都专门给员工设立了冥想室。
当然,内观冥想可不仅是为了休息,也不是陶冶情操,内观冥想的目标,是获得对事物的洞见,和个人真正的自由。
冥想的形式非常简单。如果你追求仪式感,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弄个垫子坐在垫子上。具体什么姿势似乎没有太多要求,大概只要不睡着就行。第一步就是坐下,第二步,就是专注于自己的呼吸,别的什么都不想,一心一意地专注呼吸。
这可一点都不简单。要知道,当一个人什么都不干的时候,大脑的正常状态是随机漫步,各种想法和情绪会不断地冒出来,你会做各种白日梦。我们其实很享受这个状态,有时候还能获得一些创造性的发现。但是冥想,恰恰要求你的思想不能信马由缰,必须专注在呼吸上。能坚持专注的时间越长,功夫就越深。
练好这个专注的功夫,你才能不被各种情感和思想困扰,不受大脑模块的控制,获得自由。专注呼吸本身不是目的,目的是练习把握对自己大脑的控制权。
如果你能专注很长的时间,你将进入一个非常平静的状态。赖特曾经达到过这个状态,他说在长时间的专注之后,获得了一种非常深入的平静,有一种巨大的喜悦感。
达到能专注很长时间的水平之后,你接下来就有两个门派的选择。佛学有个说法叫“八正道”,我们大约可以粗略地理解成修行的八种方法。八正道的第七叫“正念”,第八叫“正定”。如果你选择一直保持专注呼吸的状态,你的功夫就是“正定”,这是小乘佛教的修炼方法。
而在内观中,通过专注呼吸达到正定只是基本功。正定以后是正念,正念要求你把专注的功夫随时用在生活中的任何东西上。你可以专注地欣赏一朵花,可以在吃饭的时候专注地去体会饭菜的味道,专注于什么都可以。而单纯的专注也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从中获得洞见。
你可能会问,这不就是“集中注意力”吗?不一样。我能集中注意力读一本书,但是在阅读的过程中我的想法是跟着作者在走,我还会随时联想到书以外的内容,这种集中注意力很容易。但是冥想中的专注,可以说是“停留注意力”,是把注意力只集中在这一点上,排除任何额外的思想。
冥想功夫从低到高,大概至少有两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你能够不受强烈感情的困扰,把“自我”和各种感情剥离开。只要达到这个层次,你马上就能体会到冥想的好处。
比如牙疼,普通人可能会抱怨和对抗牙疼的感觉,你越反感,你觉得越疼,最后你的整个大脑被疼痛感劫持。而冥想的做法,是你先承认这个疼痛感的存在,然后不理会这个感觉,跟它保持距离。疼痛感仍然存在,但是现在的你不会被这个感情所制约。能练到这种功夫,你在生活中就再也不会感情用事,你永远都能调整好心情。
更高的层次,则是能把自我跟各种想法全都剥离开,真正做到专注呼吸,不想其他。
其实绝大多数情况下,打扰我们专注力的都是各种小想法。比如明天上班要干什么事儿?期待和你爱慕的一名女士见面,回味自己昨天在球场上的一个精彩瞬间。
赖特说,这些想法,有一些共同点,比如要不就是在回顾过去,要不就是在思考未来,都不是当下的事情。再比如,这些都和“你”有关,你冥想的时候不太可能自动想到天体物理学。还有,常常都与另外一个人有关。人都是社会动物,我们总爱想“人”的事儿。最后,这想法几乎都是由大脑中的某一个模块提供的,这些模块都是进化的产物。
你基本上可以这么理解:想法是由模块产生的,通过某种感情吸引你的注意力,“试图”劫持你的大脑。怎么跟想法剥离呢?方法仍然是当一个想法来了的时候,你要承认它的存在,然后跟它保持距离,不去想它,继续专注于自己的呼吸。这就好比说你站在一个火车站,各种想法就是火车,眼前的火车纷纷来了又走,而你始终不上车。
也就是说,无论是强烈的感情也好、一般想法也好,我们的做法都不是压制或者扼杀它们,而是承认它存在、允许它出现,但是不受它影响。
达到第一个层次,你就可以自由选择你想要的情绪。达到第二个层次,你就可以自由选择当下的思考,没有任何东西能打扰和控制你。这种能力实在太厉害了,用佛学的话,就是你会逐渐脱离“苦”。
但是这个功夫非常难练。你并不是往一个方向拼命用力就能做好,这其中充满了矛盾。
第一个矛盾是“无为”和“成功”。也就是在冥想的过程中,你越想要专注,反而越难做到专注。你不刻意追求,反而能达到成功。第二个矛盾是,最需要冥想训练的那些人,恰恰是最不容易进入冥想状态的人。第三个矛盾是,你越是拒绝某个想法或者情绪,你越要和它对抗,你就越受它控制。第四个矛盾是你越是了解“人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都是情绪在控制人”这个道理,你就越能不受情绪的控制。也就是说,如果你一上来就说我能控制我自己,那你就控制不了你自己;你要是意识到自己控制不了自己,你反而迈出了控制自己的第一步。
这些矛盾让“冥想”的训练困难重重,不信的话,你可以试一下。
好了,我们第一部分说了“苦”和烦恼,第二部分说了“冥想”,这两部分的内容,其实都跟一个佛学概念有关,就是“空洞”的“空”。烦恼是空的,情绪也是空的。而且对于我们来说,和“空”相关的,还有另一个概念更熟悉,就是“色即是空”。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这就是我们第三部分的内容。
第三部分
对于“色即是空”,书中的解释是,认识到世界是“空”的,对你有好处,因为你看到的这个世界中有很多东西是虚幻的,而且你确实能退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下面就详细地说一说。
有一次,赖特在一个冥想培训班学习。正好教室外边有工人在用电锯锯木头,教室里就充满了电锯的噪音。电锯声让人听着很难受,但是赖特使用了冥想的功夫,他先接受自己“反感电锯声”的这个感情,然后审视这个感情。这时候电锯声仍然存在,但是似乎就不带负面感情了。
再到后来,赖特甚至觉得电锯声还挺好听,他听出来了音乐的味道。这段经历,就是赖特第一次体验“色即是空”。
赖特说,电锯声,只是一个客观的存在。我们之所以反感电锯声,是因为它会给我们恐惧的联想。当你想到电锯的时候,你会联想到电锯可以锯木头,也可以锯人,它代表破坏的力量。这些恐惧的联想,是人赋予电锯声的一个“内涵”。所谓“色”,就是你从电锯声联想到的“内涵”,你不妨把它称为“电锯色”。
你面对的其实只是一个声音,你并没有面对一个咄咄逼人要伤害你的电锯。电锯声,是存在的。“电锯色”,是“空”的。
有人认为“空”就是没有,世间万物根本就不存在,但赖特说,大部分佛学学者比较认可的观点是,所谓“空”,并不是说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是空的,而是说我们赋予万事万物的“内涵”,是空的。
这个理解的好处是有心理学支持。有个心理学家叫保罗·布鲁姆,他就认为人的一个特性就是特别重视事物的内涵。比如说卷尺,到商店买个新卷尺用不了几块钱,但如果这个卷尺是肯尼迪总统当年用过的,那么一拍卖就能卖出四、五万美元。再比如说结婚戒指,本来它只是一个戒指而已,但如果这个结婚戒指已经在你手上戴了三四十年,那它对你就意义重大了。所以一个东西的历史,给它带来了意义。
而心理学家罗伯特·扎荣茨则进一步认为,其实我们看任何东西都会自动赋予意义。比如字母“Q”,如果你联想到 QQ,你会有一种亲切感;如果联想到“阿Q”,你会有别的感情。总而言之,你对一切事物都是有感情的。
按照赖特的理解,自然选择要求我们对周围事物迅速做出好坏评判,这样才能有利于生存,如果你听见电锯声不反感,你就太不善于躲避危险了。事物让我们产生的感情,就是我们赋予事物的内涵,就是“色”。
按照这个逻辑,如果你认为“色”就是我们对事物的“内涵”判断,那么现代心理学已经通过实验发现了“色”的一些性质。
第一,“色”,也就是内涵是自动产生的。我们看到一个事物,会不由自主的形容它,比如高大,矮小什么的。第二,内涵会受到故事的影响。达·芬奇的《蒙娜丽莎》为什么是名画?因为它有故事。第三,内涵都是主观的,正所谓“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所以,我们是戴着有色眼镜观察世界。我们一直都在赋予周围事物内涵,我们眼中的世界,就是一个充满了“色”的世界。这就是,书中对“色”的解释。
赖特讲过一个有关杂草的故事,我深有同感。以前我家刚买房子的时候,那个房子的草坪长得很好。后来因为我们不怎么维护,草坪上就长了一些杂草,什么蒲公英之类。有时候我看着难受就会把杂草拔掉。我父母到美国来看我们,有一次他们看我在拔杂草,就问为什么要拔蒲公英。他们说,蒲公英开一些黄色的小花,点缀在草坪上不是挺好看吗?我父母是从欣赏大自然的角度出发,认为蒲公英挺好看。而我则是从维护草坪的角度出发,认为蒲公英破坏了草坪。所以蒲公英到底是不是杂草,到底应不应该被允许长在那里?
你看,我们赋予世界的内涵都是主观和充满矛盾的,“色”会影响我们对真实世界的体验。那如果不带有色的眼镜看,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赖特说,也许那将是一个“无色”的世界,而“无色”会让你感到世界是“空”的。赖特的修行没达到很高的水平,但是他采访了一些高手。
一个修行者说,随着冥想练习的深入,你真的会体会到“空”,你对世界的“色感”将会下降。当然你仍然会看到所有这些东西,椅子还是椅子,不过它在你脑子里的存在感没那么强烈了。
赖特把自己关于“无色”的解释和修行者探讨。修行者说,他自己的修行,更像是他先感觉到万事万物都是空的,然后才导致他对这些东西无感,而赖特说的是先降低了感情,才感到万事万物都是空的。这个因果关系可能是相反的,但总体来说,认识到无色就是认识到空。
这位修行者还提到了非常明确的两点体验。
第一点,当你认识到空和无色的时候,再去看万事万物,你看到的东西就会比以前看到的更真实。第二点,人们对这些东西先入为主的各种感触,其实是不真实的。这就是“色即是空”。
经常有人说佛学会不会让人失去生活的乐趣、看什么东西都没意思?其实并非如此,佛学是让人更自由,是让你能够自由选择你想要体察什么东西。排除主观想象的干扰,你能获取更丰富的体验。据说,那将是更大的乐趣和幸福感。
好了,“为什么佛学是真的”这个命题的基本逻辑,我已经给你讲得差不多了,最后我们再总结一下。
从进化心理学角度,我们之所以要带着感情色彩去看万事万物,然后衍化出种种情感,是自然选择给我们大脑的设定。凡是看上去对传播自身基因有利的,我们就认为它是好的,就贪,反过来就是坏的,就嗔。你可以把佛法当成一个超越自然选择的方法。
为什么要超越自然选择呢?因为自然选择的设定具有天生的不合理性。赖特说,自然选择给每个人的基本假设就是,你是特殊的,你比别人重要。我们总是从自我的视角出发,去判断好坏。但是这个基本假设不可能是正确的,因为全世界有这么多生物,不可能每个生物都比别的生物重要,不可能每个人都特殊。
一块腐败发臭的肉,从人的视角来看,它里面有细菌、对健康有害,显然是个坏东西。但是从细菌的视角来看,腐肉恰恰是它们繁殖的温床。这就是“色即是空”。认识到这一点,这块肉就是一块肉,并不存在好与不好。
这也就是一开始我们为什么说,佛学的意义就是,把我们从自然选择给的局限视角中解放出来,从一个更高的水平观察和体验这个世界。
两千六百年前,佛陀体察到了自然选择给人的思想的限制。他没有任何现代科学工具,但是他发现了问题所在,找到了解决方法,还发展出一套知行合一的佛学体系。佛陀走得非常非常远,以至于后世的人已经难以理解他。
两千六百年后,现代科学让我们再一次发现同样的问题,使得我们可以学习佛陀的方法,印证佛陀的思想。
《美术、神话与祭祀》
这是本很薄的小书,却令人信服地解答了事关中国文明最大的一个问题。对中国古代文化、政治经济的研究,向上溯源,都要在这个问题上交汇,就是:中国文明是怎样开始的,它有什么属性和特征?
只守在单一学科领域里,是很难得出完整答案的。这需要整合历史、考古、艺术史、古文字、古地理学、古代政治思想研究等各个学科的成果,还要对中西方文明进行横向比较。另外,能给出这个答案的学者,不仅要有广博的视野、深厚的学养、高超的洞察力,还得有权威的学术地位。从这个标准上来说,本书作者张光直可以说是不二人选了。
张光直是国际知名的华裔考古学家、人类学家,先后担任过耶鲁大学、哈佛大学的人类学系教授、系主任。在美任教的三十多年里,他一直致力于中国考古学和考古理论研究,享有很高的国际学术声誉。张光直一直倡导以世界性眼光来研究中国古代文明,尤其他在“商文明”“中国史前文明”两方面的研究成就,几十年来仍然没有被超越。
在张光直的所有著作中,他最偏爱的,就是这本只有十余万字的《美术、神话与祭祀》。在研究方法上,这是他跨出专业局限,进行的一次非常有突破性的实验,他说,“我喜欢它,并不是因为它成熟,而是因为它的年轻”。从成就上来说,本书从性质和结构这两方面,对中国文明起源和早期特征进行阐述,是他的毕生学术菁华。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所长陈星灿说:这是站在学科顶峰的人,才能写就的大手笔。
本书立论宏大,写法却相当简练。这类问题实在太重大了,我可不敢随便发挥。所以,我为你补充了张光直后来的著作,《考古学六讲》《中国考古学论文集》的内容。这些后来的论证,不仅能完善我们对这本书的理解,而且又向前推进了一步,形成了下面这三类问题的答案:第一,中国文明是怎样形成的?它和西方文明最主要的区别是什么?第二,中国古代文明的主要推动力是什么?表现在哪里?第三,中国古代的技术、财富、艺术、文字这些标志性文明产物,是如何发展的?
第一部分
下面,咱们就开始说中国文明的形成和特点。
寻找中国文明的起源,先得说清楚:什么才是文明。这个问题,在考古学界也一直有争议。
给文明下定义,有两条主要途径。第一条,是先决定文明这个概念之下包括什么具体成分。然后,在历史中寻找这些成分出现的时期。这等于做了一个假定,就是文明有固定的必要成分。比如,很多考古学家认为,中国文明出现的依据,就是因为具有三个必要成分:文字、铸造和使用青铜器、城市的形成与发展。
张光直认为,如果这样定义文明,就相当于认为在人类文明演进史上,有的地区比较重要,这会产生偏见。在考古发现中,上面说的文字、青铜器和城市这三样标志,中国文明和两河流域文明有;但中美洲的古代文明没有青铜器,南美的古代文明没有文字。如果用南美的文化史做参照,那中国与两河流域的发展又不合标准。
所以,他主张使用另一种途径来为文明下定义。就是先个别看待每个地区的文化发展史,观察它的发展过程中,有过几次飞跃性的、质变性的变化。先根据这种变化来划分阶段和时期。然后,对各个地区的重要发展时期放在一起比较,如果有基本的类似性,就可以得出真正有普遍意义的“文明”定义。
这两条途径,可能会得出相同的结论。但后一种方法,无疑更灵活,也更科学。张光直这种调整坐标系的思考方式,对我们也很有启发。
按照社会进化理论,古代中国文明的形成,可以划分成三个阶段:村落社会、村群社会和国家社会。
单个的村落社会,是古代政治和经济生活的基本社会单位。到了村群社会阶段,村落间建立了政治、经济和军事上的联络。这个时期社会开始出现贫富分化,村群内部出现了统治者,开始出现对内或对外的暴力冲突,制陶等手工业、专业巫师等社会角色也开始出现。到了国家社会,复杂、固定的人群聚居网络系统已经形成了。在古代中国,统治者的地位由个别宗族占据,通过一个固定的行政机构来管理社会,内部产生了多重统治关系。从这三个阶段来观察,国家社会的演进水平,更符合文明的定义。
还有一种辅助性的观察视角:对许多人来说,文明是一种比较直观的风格,是一种品质。当人们目睹古代埃及人、巴比伦人修建的那些宏伟建筑、巨大的陵墓,看到古代中国的大型青铜器时,会惊叹这真是文明的伟大成就。也就是说,古代的人们到了把巨额财富投入到一件看起来没有实际用场的事情上时,就意味着文明开始了。越浪费,说明这个文明越辉煌。因为它代表着拥有了大量剩余财富,财富又集中到了一小部分人手里,使他们有奢靡的能力。这说明社会的政治和经济达到了一定的成熟度。地区之间能够相互支持辅助,社会运作富有效率。
综合上述观察角度之后,张光直认为:一个古代文明基本成熟的标志,应该具有下面这三对对立关系。第一对是阶级对立的关系,也就是掌握财富的统治阶层和被统治阶层。因为经济分层,社会财富才能集中。第二对是城市和非城市的对立关系,因为国家操纵的城市化,地区财富才能集中。第三对是国家之间的对立关系。因为国际间的贸易和战争,更高一级财富和信息才能大规模流通。
用这个分析途径,可以更客观地把中国古代文明的起源,锁定在夏商周三代。很多考古学家认为,河南西北部的二里头文化就是夏朝文明。按照碳-14放射法,这个文化开始于公元前2300年。本书的主要宗旨,不是对时代划分的技术细节,采取的是大体估算:夏朝是公元前2200年—前1750年,这个时期,中国进入了国家社会阶段。商朝是公元前1750年—前1100年,这个时期,已经拥有了完整文明的种种特征。周朝是公元前1100年—前256年,直到周朝后期,还有很多早期文明现象。
张光直说,夏商周的具体起止年代,并不重要。那么,重要的是什么呢?是张光直对于中国文明的属性和中西文明差异,提出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原创观点:中国古代保持了一种连续性的文明形态,这是全世界向文明转进的主要形态。而西方文明形态,实际上是世界文明进程中的例外。
这个观点可是太有颠覆性了,为什么呢?在近现代,社会文化思想差不多是单向的:由西方流向东方,以西方判断东方。
这里说的西方文明以两河流域的苏美尔文明为代表,它的特点是:通过改变人与自然的关系,通过技术突破,来实现生产工具和生产手段的变化,引起社会文化的质变。比如,金属工具出现,生产力发展,贸易扩张,文字对经济的促进,神权与国家分立,都是促进了西方文明演进的关键节点。
在西方文化里,“文明”的本来含义,就是文雅、精致的城市生活,这与乡村代表的原始野蛮相对。从深层次说,这种城乡对照,就是文化与自然的对峙。西方文明的兴起,采用的也是一种突破自然生态系统、突破旧时代的方式,这被称为破裂性文明。从卡尔·马克思到马克思·韦伯,都认为这种破裂式方式,是世界文明的主流形态,所以,西方学术界把中国古代文明称为“亚细亚式变形”。
而中国文明的基础,是认为宇宙是一个连续性的、有机的整体。与文明相关的一切,都在这个框架里相互连接,相互作用。在古人的世界观里,人类与动物连续,地与天连续,文化与自然连续。可以说就是我们常说的“天人合一”。中国文明的方方面面,都体现着这种“连续性”特点。我后面会说到具体的表现。
经过对世界各类古代文明的考察,张光直提出:以中国文明、玛雅文明为代表的连续性文明,才是人类古代历史的发展主流,连续性是全世界大部分早期文化的发展变化法则。比如,在亚洲、美洲的早期文明里,普遍信奉萨满教。他们认为,祖先和神居住在人类社会上层,活人可以经过萨满巫师,以动物或法器作仪式的媒介,和他们取得沟通。在古代中国这一边,是天地、人神、生死分开的上天和祖先是知识和权力的源泉,只有特定的人物,才能充当中介。从主要特征上来看,确实是一致的。
这个观点,对西方为中心的文化观念发起了强烈挑战。它证明,仅仅依据西方经验建立的社会科学法则,并不具备普遍应用性。
第二部分
现在我们能感到这本书的厉害之处了,它正面回答了中国文明起源于夏商周,理由是出现阶级分层、城市化和国际关系。而且,从世界文明起源的高度,讲述了张光直对中国古代的属性的观点。这不是什么文化偏好或者学术定论,而是他由人类考古学的田野工作中得出的推论。
其实呢,上面说得这些,大部分还不是原书内容。我引入它们的原因是,先建立了中国古代文明的连续性概念,可以更好地理解下面这个问题。中国文明的主要推动力是什么?
先放张光直的研究结论:中国作为整体性、连续性的文明,在形成过程中,政治起到了首要的推动作用。各种资源分配,都是由政治决定,而不是由生产力决定——如果用一句话概括这本书,就是这句了。
文明的最直观标志,就是城市。从本质上来说,中国古代文明城市不是市场中心,而是政治心脏。夏商周这三代王朝,我们熟悉周朝的建立者是姬姓家族。关于夏朝的史料比较模糊,据考证,它的建立者是姒(sì)姓氏族。商朝的建立者是子姓家族。我们都知道,三代的政治权力,是在氏族内部传递。王族内部,按照血缘,建立政治结构。城市的出现,就是这种政治结构的衍生现象。
这个标准模式是:王朝都城的统治权,当然要在最高统治者和他的嫡系继承人中间传递。在某个阶段,出于兼并扩张等需要,会让族中一个男子——一般是最高统治者的兄弟、叔伯或堂兄弟——离开王都,到外地去建立一个新城。
这位贵族离开王都时,会携带着这些东西:首先是他的身份和徽号,他对于新领地的管辖权。还有他这个新政治单位的名称。当然,还要带走一批宗族成员,大批人民会跟随他一起离开王都。这或者是为了减轻人口压力,或者是为了开垦新的土地,保卫边境。
另外,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他要有一套自己的地位符号和道具,既要标明自己的新独立地位,也要建立和王族的联系。以便他在这块新领地上建立次一级的宗族和庙宇,死后把自己的牌位放进去。
从城市设计来说,这些政治功能是城市的首要功能。能够体现这些核心功能的,是宗庙之类的建筑,而不是作为防卫的城墙。所以说,城邑要比城墙重要。这句话我们可得留意:至今,很多考古和历史研究,都以发现城墙作为城市的标志,这就有点儿本末倒置了。商朝前期的古代城市,在不需要防卫的地方,完全可能不修城墙,或者只建栅栏。
于是,一个新的支系从此就在这个新城市里繁衍。这座新城的政治地位和仪式地位都要比王都要低一等。按照这个过程,未来还会再分化出第三级、第四级的支系和城市。我把这个过程复述得这么详细,是不是已经唤醒了你的文化记忆:我们中国人的宗族生活观念,是从文明初期一直延续至今的。
中国古代城市从出现起,就和西方城市不同。它不是人口、资本或生产设备自然集中的结果,而是行政网络上的一个结,是领主和他的下属官僚们的据点。在历史考古发现中,商代遗址有几十座,出土的甲骨文中提到的城邑有上千个。千百个点缀在中国北方大地上的城邑,是一张层次分明的宗族政治权力网。城邑间的互动行为有政治结盟,贸易往来,攻伐交战,婚配结亲,这些互动的总体趋势,是国家和城市的总数在不断减少。
政治推动力的另一个表现是:宗教、法律、社会文化的发展,都是在政治权威的建立过程中完成的。帝王想要维持政治统治,不仅要有血统,还得建立符合天命认可的权威身份,具体方案就是垄断文化、道德、宗教等社会稀有资源。这在古代文明里有很多表现,比如,三代王族的祖先,都被神话描述成了文化英雄,各自建立过像大禹治水这样的伟大功业。
最重要的一环是,统治者独占了天地人神的沟通手段。在上古时期,任何人都可以借助巫师的帮助和天沟通。在某些古代典籍里,五帝中的颛顼,也有的记载是周穆王,断绝了这种普遍的联系方式,这被称为“绝地天通”,是中国政治史上的大事件。我们前面说了,在连续性文明的宇宙观里,人的知识来自上天。谁能控制和上天沟通的手段,谁就拥有了关于统治的能力,也就是权力。所以,这种手段必须由帝王亲自掌管。
在夏商周三代,帝王就是巫师的首领。夏禹、商汤这些有名的帝王,都有关于巫术和超自然色彩的传说,他们亲自主持重要的祭天、祈雨仪式。考古学家分析甲骨文上的占卜卦辞,发现商朝的重要占卜活动,都有明确政治目的,一般都在宫廷里举行。当时,商王密切监管着做出政治预言的巫术活动,他还能和神灵、去世的祖先相会。至于其他巫师,都是他的助手,在他的管辖下活动。
除了宗教文化,古代社会秩序也是围绕政治建立起来的。帝王当然是本氏族的族长。而“族”字,在甲骨文里分为上下两部分,上面是一面旗帜,下面是一支箭,代表着是家庭氏族的本意,就是一个军事单位。来自氏族的军事力量支持,为统治集团提供了武力支持。族长是它的军事首领,“王”字是由刑具和武器上的图案演变而来。另外,古代的法律,就来自于氏族内的规范和礼仪,这种规范带有军事纪律色彩。
像掌握沟通上天的能力一样,族长还独占了家族内的祭祀权。在各大氏族之上,王要定期巡守,监督各地贵族领主们主持祭祀是否符合规范。《礼记》规定,祭祖不符合规矩,领主就要被贬黜。一个国家的彻底灭亡,也以宗庙被捣毁、祭器被夺取为标志。
我们看出来了,中国古代的皇族宗室制度、天子祭天这些最高规格的宗法和礼仪,是在文明初期就确立起来的。
第三部分
这本书认为,政治是中国古代社会发展的一个决定性因素。下面,我们接着来观察一下:在金属工艺、社会财富、艺术、文字这些最重要的文明标志中,这个观察视角又是怎样显现的。
这几个文明标志,可以找到一个共同载体,那就是青铜器。
先来看金属开采和冶炼技术。对以技术革新来推动的破裂式文明来说,合金技术发明,被首先用在了制造农业工具上。这表明在这个形态中,技术对财富的生产和积累起到了主要作用。
然而,在中国古代遗址的挖掘中,青铜农具寥寥无几。当时的农具还是以木头、石头、动物的骨头和角制造的为主。铜都干什么用了?你肯定熟悉,都用来铸造那些在仪式上用的装食物、装酒的器皿和乐器了,每个器皿还都有个对应的字,但是咱们基本上都不会写,是吧?
我们前面说了,王是最大的巫师,掌管着祭祀礼仪。青铜器是了祭祀礼仪的主要道具。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器型是鼎,这是王权的象征。周天子的九鼎,代表他可以使用天下各地方国的金属资源,掌握各个国家的沟通天地的工具。我们知道,到春秋中期,周天子的实力已经很弱了,只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这时候,新兴国家楚国的楚庄王就公然地向周王的使臣的王孙满询问,这些鼎到底有多大、多重——这就是“问鼎”这个词的起源,代表着不臣之心。王孙满的回答很得体:他说:周王仍然能用这些鼎,和上天保持密切的沟通。相当于说:别看我们家的军事实力不行了,但是道德权威还在,你还不能轻举妄动。你看,围绕青铜器的一切,都关乎当时的政治。
青铜器的另一类主要用场,就是做兵器。即便做工具,也是做木工工具,因为造战车要用到。
《左传》有句名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就是说,祭祀和打仗,是古代国家最重要的职能,所以要把稀有的金属资源用在武器和祭祀上。从这一点,我们就能看出来,政治文化在古代文明里的地位。
青铜器既体现古代的科技,也代表着当时的财富。统治者们获得政治权力,树立了权威之后,财富自然就聚集在了他们手中。聚集完成以后,他们就要开始炫耀和展示了。在学术上讨论早期文明的动力问题,其实就是在讨论古代社会积累、集中、炫示财富的行为,具有什么特征。
对王族来说,青铜器是最主要的财富象征,其他的象征还有旗帜和斧钺,就是礼仪性、装饰性的青铜武器。
在当时的财富构成里,除了青铜器,还有玉器和贝壳制作的钱币。为什么统治者要选青铜器作为代表呢?原因很简单,因为它制作起来非常困难,需要消耗大量的资源和人力。考古学界已经发现的周代铜矿遗址,矿井深入地下达到了五十多米,中间有竖井接通。商代都城安阳附近的铜矿和锡矿,当时已经差不多被开采尽了。这可能是导致商朝的王都经常搬迁的原因。像动用民夫和军队开采运输矿石、铸造青铜器,乃至迁都这一系列行为,都是只有王族才能做到的,所以是最值得炫耀和展示的。
另外,青铜器还是艺术的载体。除了体现工艺水平,上面的图案也代表着当时的艺术成就。这些图案的典型是动物花纹:一类是写实的,像犀牛、虎、鱼、鸟;一类是神话中的造型,像龙、有头无身的饕餮。这些动物花纹早已存在,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它们的具体意义是什么呢?这在先秦古籍里,已经解释过了。先民沟通天地之间,沟通人和神灵祖先,需要巫师施法,在这些巫术仪式上,礼器和献祭的动物是必需品。你看,又是祭祀。或者说,又是政治。政治对中国文明的影响,就是这样深刻和全面。
说到文明,还有一个必须要谈的,就是文字。我们都听说过这个来自《淮南子》的故事:仓颉造字时,“天雨粟,鬼夜哭”。就是出现粮食从天而降,鬼在夜里哭泣的怪异现象。
文字出现,为什么闹到这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文字的力量,在于它和知识的联系。媒介也是信息的一部分,文字一旦形成,一些东西就没那么神秘了。我们已经提到两次了:古代文明认为,知识是由另一个世界所掌握的,这些智慧通过文字显示给活着的人。所以,文字本身就包含沟通天地的工具作用。在殷商文化里,最早掌握文字的人,是巫师和记录历史的史官。根据考证,最早的史官,也担负着巫师身份。另外,古代文字的形成,有一部分来自各大家族的族徽标志。说到这儿,就很清楚了,文字的形成和传播,也是掌握在统治者手里的。
在当代社会,没人会忽视政治的决定性作用。让很多人想不到的是,原来在文明初期,它更加重要。张光直对中国文明起源的理论,已经问世了三十多年。除了部分考古发现被刷新,大的架构还没有动摇。他不幸于2001年因帕金森氏症去世。在晚年,他一直怀抱开放态度。他说:人类能认识的真理只是相对真理,这个理论仍然只是假说。科学家所做的,只能是向着绝对真理的目标而去,目前还不可能达到那个目标。给历史搭架子,不能用钢筋水泥,而应该用塑胶。做一个硬邦邦的钢筋水泥般的结论,就会成为进步的绊脚石。他希望,2050年的中国考古学,会和这本书大不相同,会有新的材料和理论出来。中国的考古和历史研究,能够对世界历史法则做出更新的贡献。
除了我马上要提醒你记住的要点,张光直的这种科学精神,同样值得铭记。好,最后,我们再来回顾一下本要点。
第一,古代中国文明的形成,分为村落社会、村群社会和国家社会这三个阶段。文明产生于国家社会阶段,也就是夏商周三代文明。从社会形态来说,这个时期出现了经济阶层、城市文明和国家之间的互动这三个重要的文明标志。张光直认为,中国的文明形态是连续性的,这很可能是世界古代文明的主要形态。
第二,中国文明的主要推动力是政治。各种资源分配,不是由生产力决定的,而是由政治决定。城市的出现,也不是由于人口、资本或生产的自然集中,而是出于政治结构的需要。文明中的宗教、法律、社会文化发展,都是在政治权威的建立过程中完成的。
第三,中国古代的社会财富、金属工艺、艺术、文字这些标志性文明产物,也都是围绕政治运转而产生发展的。讨论早期文明的动力,其实就是讨论一个社会积累、集中、炫示财富具有什么特征。中国古代文明的这个特征,就是各种资源都由政治权力独占和支配。
当然,以上这些观点,是张光直的研究结论,他自己也不认为这就等于定论,他甚至期待这些观点,有被更确凿的考古发现颠覆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