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九年九月十二日,在父母的陪伴下,我离开了那座已经生活了十九年的小山城,坐上开往成都方向的高铁。
而我与故乡的距离,也就随着窗外的风景,逐渐由平原变成山岭,又从山岭变成平原,愈行愈远。
列车高速行驶,载着一位离乡的少年,穿过一条条隧道,跨过一座座大桥。
从汉中到广元,再到绵阳、成都,时间与空间的距离,在站台与站台的变换之中,已经分不清到底相隔了多少公里。
而我的脑海中,也开始浮现起这样一句话:故乡,远了。
刚到成都时,就接连下了几天的大雨,温度也急剧下降,似乎一下从盛夏过渡到了深秋,这让本来还准备在成都再过一两个月晚夏的我,提前感受到了这里秋的寒意。
我从家里带来的几件短袖和一件单薄的衬衣,已经无法给我带来温暖,而我又囊中羞涩,无多余的闲钱可用来置办秋衣。
于是,食堂门口、教学楼间、银杏大道旁,如果有人留意,就会发现一个穿着寒酸,行色匆匆的身影。青年的手上时常捧着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课外书,身上始终穿着一件有着细小毛球的黑白格衬衣。
只是人们习惯了去关注那些光鲜亮丽的才子佳人,实在无人会留意一个穷酸小子孤独落寞的身影。
不过这倒可以让我远离人群,不必拘泥于人情世故,独自在黑夜里远足,顺便思考一下生命的意义。即使,我到现在也分不清,生命到底是从无中有,还是从有中无。
国庆节的时候,我没有回家,也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因为舍不得一来一回七百多块钱的车费。
中途唯一出的一趟远门,是去巴中找还在上高中、已有半年未见的异地女友。
我们在大雨中打着一把不大的雨伞,彼此依偎,像是在大海中漂浮着的一块浮冰,似乎一切都带着些朦胧的美好,却未想那次相见竟成了和彼此的最后一面。
回来后不久我们就分手了,当时是我提出来的,她也没有问我为什么。
其实因为不同的生活轨迹,分手之前我们已经有几个星期没有给对方发过消息了,即使突然有时间可以去玩一下手机,心里也会想着她(他)一定还在忙,也看不见,于是就打消了给对方发短信的念头。
直到分手那一天,我躺在床上,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我感觉有些累了。”
过了很久,她的声音才传过来,我听不出她语气中的情绪:
“坚持不下去了吗?”
“嗯。”
“好的,那……小先生,我们……算了,没什么了。”
顿了顿,她补充道:
“对了,记得把《陆犯焉识》寄给我。”
“好。”
说实话,当我说出这个“好”字时,我的心里感到了一瞬间的轻松。
但是当我挂断电话,删除和她相关的一切信息的时候,我的泪水突然喷涌而出。从最开始的静静流淌到后来的嚎啕大哭,我的脑海中只是在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家没了……”
十月中旬,父母亲从家里给我打来电话,他们用一个手机,接连跟我说着话。
母亲告诉我这几天家乡正在下雨,已经有些秋意了,询问我成都这边的天气好么,要不要给我寄两件毛衣和一件棉被。
父亲告诉我,他们这几天正忙着在山上捡板栗,家里的核桃也该上树打了,询问我要不要给我寄些核桃、板栗。
我耐心的听着,告知他们不要太为我操心,做一切事情前首先要注意身体。
几天后,我便收到了一个沉重的包裹,里面装着一袋从老家寄来的山货、两件外套和一床被褥。
当我把核桃、板栗分给我的室友们时,他们明显有些不感兴趣?的确,和他们从家乡带来的鸭脖、兔头相比,我这个确实是有些简易寒酸了。
于是,我只好每次上课之前,在衣服口袋里装上几个核桃,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在上课的时候偷偷敲碎,独自品尝这一份带着故乡味道的苦涩与甘甜。
人生之前的十九年,我从来不曾真正的离家,一直是在以家为半径的方圆百里栖居着,也或许正是因为不曾离开,所以也就不曾留意。
直到有一天,当我离开原地,见到了不同的风景,经历了不同的故事。
在孤独之中,我变得比以前更加敏感,过去生命中那些不曾在意的事物和情感,突然间被我无形中放大,变得清晰,变得真挚,变得难以言喻,却又无法忘记。
我也渐渐明白,所谓故乡,从来都不是一个固定的地点与区域,而是一段情感与记忆。
所以,无论你向着哪个方向前进,只要当你迈出那一步,你的故乡永远就在你的身后。
故乡啊故乡,她就在不远处注视着你的背影,你可以看见她,却永远无法靠近。
然后,她会对你微笑,招招手,轻轻的说一声:“孩子,你不要怕,只管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