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外,一辆马车缓缓而来,紫顶红盖,金流梳儿挂边,晃着四角铃铛“叮咛”做响,马车是双马,毛色黝黑,油光发亮。打马进城,平日里见惯世面的守城侍卫都多看了两眼,暗叹,车上之人非富即贵。
“嘿,听说了么?城南老宅子来了户人家。”
“哦?是前朝将军的府邸么?”
“正是,荒废多年了,又是前朝老臣旧宅,那牙婆也是见钱黑心,将这么一条宅院卖了。”
“谁家受的?”
“就是前几日过街那马车上的人家,听说从遥安城来的。”
“遥安?莫非与老将军有什么瓜葛?”
“那就不得知了,喏,茶凉了,要添点不?”
“不了,还有事,回见。”
“好咧,慢走。”
出了茶楼,刚与人闲聊的陈七去了趟城南,天黑前回了侯爷府。
这几日,临安城无人不议旧宅,牙婆豁着缺了半边的门牙,把手中的瓜子壳嗑出花来:“那人家,有钱,沉甸甸的红木箱子足有十来个,给的赏银都是随手在箱子里摸的。”
有人打岔:“牙婆,你这趟赚了不少啊!算的上是无本买卖啊,临安城谁不知那老宅子闹鬼啊!”
牙婆脸一横,停了嘴:“莫瞎说,我怎是那样的人?这也是平添他人需求,偌大的宅子空闲着,有人要了该好,再说,若是往常的宅子,哪值这点价钱,我可没多叫价,以往一半都不如。”
“那总是有些赚头,你哪有亏贴的?”
牙婆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端了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哼,宅子上没赚多少,倒是那院中的小姐赏了支好钗子,金丝盘底,上面老大一颗南海白玉珠,去当铺足足当了十两啊,也叫人家家业大,给的顺心。”牙婆突然压低了声:“就是小姐蒙了面纱,唉,看样子守闺多年,怕是个无盐女啊。”
众人听的嘻嘻哈哈,讨要牙婆请些茶水,都说这笔买卖赚头不小,若是得意,不如给那小姐做个媒人,兴许银钱更多。牙婆操口骂回:“谁有能耐谁去,这媒婆酒我喝不了!”陈七在一旁听了没做声,晚间回侯爷府将这细细回禀。
候爷府内,大公子柳解玉闭目养神,二公子柳解言一脸兴奋:“你说这院中小姐是个无盐女?”
陈七回复:“小的不知,只听那牙婆说起。”
柳解言对大哥说:“大哥,你说要不你一闭眼,将那小姐收了,掳了钱财好给己用呗?”
柳解玉睁开眼问陈七:“可有挂宅匾?”
陈七答:“未曾,应是先要去衙内报底,方能挂门宅。”
大公子起身往内室走:“找个晴日,许个媒婆探探,我候府的二公子与那小姐可般配。”
柳解言吓的脸色发白:“大哥,我瞎说的!别介,我不想娶个无盐女!”陈七在一旁规矩站着,轻轻的应了大公子声,气的柳解言要用脚踹。
没几日,老宅挂了门匾:许宅。
柳解玉听了陈七的回话,脸色稍有微变,唤至身边,低声交代几句,陈七得命离去。书房内,那一幅《美人蕉下图》正迎风微颤。
柳解言这几日不敢府内落脚,怕又被大哥揪住,提起那与无言女面亲之事。翠红楼楼上顶东的一间,被他长期包下,时常唤过三五友人,推杯换盏,吆五喝六,这里伊然成了他的私宅,翠红楼的东家倒是乐呵,他这一间的花销,顶上楼下那几桌散客的总和。
这天,在楼上闷了几日,瞅着晴天,几个同行兴起,要去城东转悠。刚下楼来,外面进的一女子,乌发垂腰,身形曼妙,只是盖了面纱,瞧不清容颜,身旁一个清秀丫头领了往墙角的位置上走:“店东家,我家小姐上日尝过这里的玉兰糕,一直回味,得幸今日赶早过来,以解馋虫之苦。”
店东家笑的乐呵:“小姐是个懂吃的,不是我吹,这玉兰糕全临安城还真只有这里的正宗,看小姐也是大户人家,楼上给您布个雅间,让您得份清闲可好?”丫鬟看了看小姐,面露难色。
小姐轻声笑言:“谢店家,能得独坐固好,可奴家囊中浅薄,家资微闲而已,不可胡乱花销。”
店家是个眼毒的主,看那小姐身上装扮,虽然普通,裙间那块紫玉,周遭莹莹泛光,一片紫氲在腰间流淌,让人增色十分,想必不是凡物。再者,临安城内官贾众多,一盆水泼路中,经过十人必有三人富贵。
东家满脸堆笑:“小姐过言,今日里楼上客少,厅堂人乱,房间放着也是放着,给小姐就个顺水,只按点单收钱就好。”
丫鬟喜乐:“那就甚好,我代小姐谢过店家,祝店家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多谢,多谢。”转身迎过两人,往楼梯间走去,看见柳解言,微微施揖,欠身而上。
同行有人笑道:“柳兄,好好一女子,盖着面纱作何?莫不是绝色,那定是无盐,哈哈。”柳解言未应言,刚才小姐经过,一阵清风,如初夏新荷微绽,让人神清气爽。
二日里再来,翠红楼的门匾换了字体,行法如高山流水,游龙盘卧,大气不失内敛,比起之前请书斋先生写的,真不可同比。问过店家,原来昨日小姐对店家的热情,心生谢意,钱财无多,但见匾额字体普通,举笔写了献丑一副。
店东家喜滋滋连夜挂上:“小侯爷昨日没见着,那姑娘腕间有力,笔锋洪厚,字迹一气而成,真是叹绝。”
“哦?那可瞧的容颜?”柳解言慢慢品了口茶。店家叹道:“未曾,听闻这小姐是那老宅子的,牙婆说是个无盐女,唉,可惜呀可惜。”
老宅子许府,许老爷在庭院闲坐。许家小姐缓缓走近:“听闻侯爷府已派人去了遥安?”
许老爷一脸花白胡子,正悠闲品茶:“是呢,怕去了有两三日了。”
许老爷看了下许小姐:“这初夏里,天气儿不错,去递个帖儿给侯爷府吧?初到贵地,傍些官邸贵宅之人,是落脚的规矩。”许小姐笑道:“估摸着他不会见。”
“欸,我知道他不见。”
“行。”许小姐应着,起身离去。
门外递进来的拜帖,放在了柳解玉的面前,一些寻常话,无非是初到贵宝地,想得些庇护,柳解玉随手丢在一旁。站着细瞧那图上美人,心生叹息:蕉娘啊蕉娘,那日你听得我劝,不往家赶,将军府怎会落得满门抄斩?时日已过,五年有余了啊。
厅堂里,柳解言正问下人:“你说谁送了帖?”
下人小心回复:“是城南的许宅。”
“帖子呢?说些什么?”
“递给了大公子,也就是想来拜访,靠个关系。”
柳解言径自去了书房:“大哥,听说那宅院里递了拜帖?怎的?你想见?”
柳解玉背手而立,一脸严肃:“胡言乱语,那宅子里不管是谁,都与我无关。”
“是么?呵呵,听闻当年老将军行军遥安城,留了点风流债,他老人家风光时,已有人寻来认亲,只是老将军不承认,将来人打了出去,可这风流韵事最后还是在临安城里漫天飞舞,最后险些惊动了皇上。这宅子里的姑娘,说不准,真是与你前来续缘的呢!”
“陈年往事,还提它作甚?”柳解玉起了一丝恼怒。
“好了好了,不说不说,我多嘴我多嘴,明日里要去给姨娘请安,你可将东西备好了?”
“要你操的这份闲心,不如好好考取功名!”
“得,又来了,那我去书斋先生那拿几本好书,助我能在殿前夺得一席之地。”说完,利落的跑了出去。
柳解玉摇头,当年老将军出事那年,家弟不过十来岁,如今已是成人,终日里昏天胡地,没点正经,皇上虽然不再让柳家封侯承相,可并没有说不让参加科举,这侯爷家的门楣不能如此就没落了,明日里,还是得和姨娘念及,能否帮其打点些,毕竟,宫里头的,消息要灵通些。
进宫的车马经过老宅,柳解言一个劲往里瞄,大门关着,自然什么也看不到。在云妃处也显得漫不经心。临走时,云妃叫住大公子:“解玉,你这小弟可是有了何心事?”
“侄儿正想提及,眼看这秋试要到了,解言已过束发,我正想让他去赴个科举,想想能否让这家道不至消匿。”
云妃叹了口气,看着远处的柳解言:“说来也是,当年侯爷府何其风光,被那叛贼许萧山活活连累,让皇上把柳家的官位削贬,也是我极力维护,才留得这空有的虚名。”
“所以望姨娘探些消息,我好做些打算。”
“嗯,我前些时听闻今年秋试主考是太傅王守之,这人年有七十,好奇珍宝玉,你去看看吧。”柳解玉记下,施礼拜别。
柳解言出了宫就去了翠红楼,不及所料,许家小姐正在楼上厢房,与那丫鬟说笑,两人低声交谈,时而嬉闹,丫鬟声音清脆,小姐的轻柔绵延,有种六月里吃冰,浑身通畅的感觉,一时间迈不出步,倚在楼梯边游神。
店东家端了一碟玉兰糕小步上楼:“哟,小公子来了?我立马给你吩咐上茶点!”未等他回应,厢房门打开,许家丫鬟站在门口笑吟吟的看着,让他突然有了做贼的心虚,慌忙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空了几日,柳解玉心生恼气,那太傅王守之眼光奇高,连送了几次礼,都被打了回来,陈七不在,身边也没个人能做点事,待在府邸忧烦,想想上街透下气。谁知一转悠,到了老宅门口:许府。
推门而入,院内早已除去杂草,丢了些旧物,偌大的宅子,也没个护院看着。“来人可是侯爷府的大公子?”许老爷缓缓上前问道。
柳解玉心中一凛,暗自操了短匕在手:“你是谁?怎会认得我?”
许老爷笑道:“大公子不必紧张,临安城有谁不识大公子?再者,这里除了你还会有谁来么?”
柳解玉越发狐疑,脚步已退向大门。“大公子不必疑虑,要不坐下饮个茶,待我细细说来。”
原来,当年老将军的确在遥安留有风流债,而且是一寡妇,原本,将军以为沙场难还,风流就风流了,未曾想,寡妇结了珠胎。将军打完仗归家,早将此事忘了,寡妇诞下一女,很快在遥安城待不下去,唯有,跑来临安寻亲,谁知却被将军轰了出来。寡妇情急郁结,回遥安不过两年,就得病去了,留下孤女一个,好在将军虽不认女,私下还是托人送来了些银两,让人照顾孤女生活。时过境迁,孤女成人,但将军府邸已物是人非。
“老身知道,大公子当年与将军府的小姐,也就是娇娘的姐姐有婚约,后来娇娘的姐姐与老将军一起......”许老爷有些哽咽,抹了把眼叹息:“唉,事如今,娇娘一人回来,凄凄凉凉,连个伴儿都没有。”
大公子看了看许老爷问道:“既然知道当年之事,为何还要挂这许宅?难道不怕?”
“我本也姓许,巧在将军也姓许,所以娇娘拜我为干爹,随了许姓,这样也不枉她寻亲之心。”
门外响起一声娇脆:“爹爹,府宅里来了客人?!”许娇娘与丫鬟急步走进,身形透着欣喜:“这是哪方贵人?”
柳解玉看着眼前人,一双美目流转,殷殷切切,脸上的面纱添上几分引人窥探的心思。娇娘上前施了个福,立在许老爷身旁。
“这是侯爷家的大公子。”许老爷笑道。
“哦?”娇娘不再言语,眼神里看他多了几分神采。
柳解玉抬头看了下天色,拱手道:“时候不早,晚辈先回府,改日备上好礼,再来叨扰。”
几人起步送至门外,娇娘看着他走远:“他来的比计划要早了些时日。”
许老爷甩手进门:“无妨,来了就来了,你那边可有动静?”
“快了。”
“快些的好,去遥安的人快回了罢。”
柳解言在翠红楼等着,等着娇娘上楼,听的脚步声和笑声,赶紧出门下楼,步子迈的急,险些撞到了娇娘:“哎呀!那来的糙猴,注意我家小姐!”
柳解言本想借风捋下娇娘的面纱,谁知她脚下不稳,跌在丫鬟怀中。“失礼失礼,小姐可有恙?”
娇娘定了定身回复:“不碍事,想必公子是有急事,玲儿不要怪责他人,也是我分心,挡了公子的路。”
“姑娘好心性,我不过是想起今日东家要做些新鲜的玉兰糕,想去看看,适才店家楼下叫的急,就赶了几步,不想扰了小姐。”
“哦?新鲜的玉兰糕?”许娇娘来了兴趣:“公子可否带上我?娇娘也想瞧上一瞧,平日里光知道吃,不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呢!”
柳解言正等着这句:“当然可以,店东家与我可有些交情,带上你无妨,随我来就是。”
柳解玉发现家弟这些时日,春光满面,神采飞扬,一副活脱脱怀春模样。那日叫住正要出门的柳解言:“秋后科举,你准备的如何?”
“哎呀呀,秋试么?秋后再说再说。”
“我虽已托人打点,你还是要近些功力,后面的殿试他人难以相助。”
“大哥,你想太多,一个太傅都没搞定,还有什么殿试?”柳解言笑嘻嘻的,气的大公子拂袖而去。
夏至已过,前日里下了大雨,天气清爽,柳解玉来的时候,在许宅门外命人高声禀报,最后也不过是许老爷一人亲自来接:“大公子来了,理应先派人通知一声,我也好做个准备。寒舍简陋,连个伺候的下人都不得空,真是对不住。”
柳解玉挥挥手:“不必了,寻常探访,何须大礼。一些温补养品,望笑纳。”
“客气客气。”两人往院内走着,院角有老妈子正在晒衣物。七八个箱子搁着,一个打开了,灰白长貂的大氅让人有些眼熟,不禁多看了几眼。
厅堂内,两人相对而坐,半盏茶水温凉。“不知公子今日来有何事?”
“许老爷,明人不说哑语,你即得知老将军的事情,想必对我曾与将军之女有过媒妁之约,也是了解。”
“额,这倒不说假话,临安城里无人不知。”
“很好,既然如此,我也就明说,自上次见过娇娘,她与姐姐有几分相似,心念所及,有一愿想请许老爷成全。”
许老爷摸了把胡子:“你想娶娇娘?”
“正是。”
“那你可听说传言?”
“无碍,男子娶妻,贤良淑德即好,红颜难久,也不过是云烟。”
许老爷点头:“我也一心想替娇娘寻的一门好亲事,但此事,我还是要与娇娘说起,她要应允才行。”
“行,三日后,我派人得信。”
“不必,若是娇娘答应,我会送信物去府上。”
柳解玉应声告辞。
翠红楼里,许娇娘与柳解言正在后院学做玉兰糕。
“店东家,你不怕这技艺被人学去了?”
“不怕,就算你们学了技艺,没有我独门的材料,那也是做的皮毛。”
“原来如此,那我们还是多吃些好了。”柳解言笑嘻嘻的看着娇娘,眉眼生出恋喜。
“小姐,小姐!”丫鬟从外面急匆匆的过来,附在小姐耳边低语几句。娇娘脸色变了变,起身要离去。
“小姐莫急,可是家中有事,我叫我的马车送你一程。”柳解言跟了出来。
马车上,娇娘取了面纱,解言目瞪口呆,看着他一脸诧异,丫鬟笑道:“看来柳公子也是听信了传言。”
娇娘被他的眼神盯的娇羞,脸一红躲在丫鬟身后,到了许宅,顾不得招呼,快步进了门。留下柳解言自己回味,原来街坊口口相传的无盐女,竟是天仙一样的人儿!
次日,有人送了一份礼到侯爷府,正是那件大氅。柳解玉静坐许久:这原本就是老将军之物,捉天山寒狐剥皮制成,当年连皇上都念了多次,今日里,终于到了我手中。
有下人上前问:“公子是要将这厚礼送到太傅那里么?”
柳解玉骂了一句:“蠢奴才,炎炎夏日,你送貂衣,你是在咒骂太傅吗?”转头吩咐惊吓不已的下人:“把那副《美人蕉下图》送到许宅,顺便去请牙婆,算了,不用了,我请另一人。”
许老爷收到回礼时对娇娘笑言:“这侯爷府的大公子真是名不虚传,我那份礼多少有些价,好歹回点值钱点的,没想到,哈哈。”娇娘淡然,只是看着图上的美人出神,那眉眼身姿与她颇有几分相似。
“哎呀呀,老将军当年全家一个惨啊,无一活口。”
“是啊,虽说战场失利,可也曾替皇上征战几许,到最后落了个通敌的罪名。”
“唉,最怕的是人心,听闻当年侯爷府是第一时间撇清干系的。”
“可不!还听说许老将军通敌的信件还是大公子发现的呢!”
“也是如此,当年的将军之女拼死不留在侯府,定要追随家人而去,说起,侯爷府的人应对老将军有愧呢。”
娇娘和柳解言上说书茶馆时,有人认了出来,低声议论:“原来侯爷家的小公子喜好无盐女子,看来,这侯府是要落败了呀。”
除去那日,娇娘依然轻纱遮面,问及,只是不想一女子婚前过多引蜂招蝶。柳解言听见闲言正想生气,念头一转,傲然的领着娇娘往庭前雅座走,刺啦啦的坐在众人面前,心中暗念:迂腐俗子,怎会知道我才的佳人相伴?待我明媒正娶,尔等羡慕都来不及,哼!
茶座厅中,夫子说书正欢:娇颜美玉伴君侧,美人画骨不知心。
今日许府来了贵客,当朝的娘娘,云妃。娘娘是来当说客,撮合许府与侯爷家的婚事,两者相谈甚欢,眉开眼笑,最后走时,还乐呵呵的带了一盒上等的春雨元茶。
许宅里。
“侯爷这个媒人搬的大啊。”娇娘与许老爷对坐。
“呵呵,看着大,其实不然,若请牙婆,不用出门,临安城尽知晓,请了云妃,好似给了我们天大的面子,一切不过在他盘算中。”
侯爷府中。
云妃有些埋怨:“这种事情怎可让我来?许宅真是寒酸,椅子上也没个软垫。”
“姨娘辛苦,此事侄儿还只能劳驾您了,待事成,侄儿会好好回报姨娘。”
云妃好奇:“你说你费老大劲叫我来,就是说个媒客?”
“当然不是,侄儿自有打算,姨娘等着好消息罢。”
“唉,我知道你有主见,不过说来也是,看着这许府寒酸,那小姐鬓间插了一支凤天白玉钗,是取天山寒玉制成,夏日佩戴,浑身徐徐生风,凉爽无比,却是个好东西。”
“姨娘放心,这个东西,只需时日,我定给您送去。”
“当真?”
“当真,只是后面还需要姨娘搭个手。”
“唉,无妨,侯爷府没落,我这云妃也慢慢被皇上冷落,说起来好些年没见过稀罕玩意了。”
柳解玉站了起来:“有些事当年还是年轻了,皇上天性多疑,以侯爷府与许老将军的交情,怎会安心相信侯爷府把信交出自保。”
“那是,树大根茂,通敌的罪名不是谁能担的住,老将军一人如何通敌?”云妃不愿提及往事:“话说来只怪你当时太急进了,如若缓缓,让其他人递了这信,就不会这般模样。”说完,命人摆驾回宫。
柳解玉面色阴郁,当年是听信了太子,以为只要断了皇上的力将,便能掌控朝堂,能得许丞相之位。谁知,连至今日,侯爷府也未能反身,可人家皇上还是皇上,太子还是太子,只是这皇上的身体硬朗,十年都未必能让太子变天子。
说了媒妁,便要去合八字定婚期,半夜时,陈七回了府。
婚期定了,但柳解玉提了个奇怪要求,要许娇娘在天将破雾,晨曦照门的卯时进门!许府未回话,柳解玉冷笑几声,提笔写了封信交于陈七,送去许府。
“公子,你如此安排何意?”
“哼,罪臣之女,还是无盐,我娶她,已是天大的恩赐,不过说来,这也是归于当年的婚约,他谢我还来不及,侯爷府虽然不及以往风光,但总比乡野粗夫要好。”
“那,这样娶妻,似乎礼节稍欠。”
“谁说我是娶妻?也就是个妾室而已。”
“若如此,您不怕她闹腾?”
“闹?进了门,聘礼收了再说,还怕她闹?”
陈七不再回话,低头准备出去。
“你记得把嫁妆的礼表理清就行,事成后,放你归家,侍奉老娘。”
“谢公子。”
天有微凉,娇娘站在庭院中,看着远处夏荷落尽。
“一切如你所料呢,卯时进门,明摆着不想让人知道。”许老爷说道。
“我早就想到了,牙婆不找就是不想让人知,进门不想让人知,我想他是要以娶妾的礼节,保管连大门都不让我走。”
“那是,以罪臣之女的名义让你听从,但是嫁妆却没说让少点呢!”
“呵呵,要的就是这样,越自负,越大意。”
“嗯,柳家小公子安排的如何?”
“鱼儿上钩了。”
柳解言在下人处得知消息,急急忙忙去找柳解玉:“大哥!你不是说不会娶那个无言女吗!”
“放肆,兄长为父,我做何事还需你来质问?你何时与她这般熟稔?”
“娇娘不会嫁你,而你,不过是看中她许府的钱财!”
“反了天了!一个女子,让你如此失态,想来那许府也是暗自欢喜,得了这门亲事,不然怎会点头?”
柳解言神情张狂:“无耻,你不爱她,为何要娶她!”
“行了,待你秋试得中,殿前赐封的时候再来谢我吧!”柳解言冲天一吼,跑了出去。
娇娘在翠红楼遇见柳解言的时候,吓了一跳。“娇娘,你当真是要嫁给我哥?”侯爷府的小公子,早已喝的大醉,嘴里含糊不清。
“柳公子,你何出此言?家父为我定的亲事,难道不是与你么?”
“什么?此言当真?!”听见娇娘的话语,柳解言酒醒三分。
“我家小姐这几日心里高兴呢,原本想着与柳公子良缘啊,怎会平端端变成与你家兄长?”丫鬟一脸疑惑。
柳解言坐在桌边,恨恨说道:“我家大哥一生不甘为庸,总想着光复门楣。他要我去考取功名,而家道中落,已无力打点关节,我想他说要娶你,无非是看中你的嫁妆。听闻许府家财暗涌,而你又本是老将军外家之女,他使点手段娶你,好白白得你的家财。”
“如此说来,这可如何是好?我爹应了婚事,还递了礼单。亏我想错了,暗自把留身的一些珠宝都放在嫁箱中,好随我一并去侯爷府呢。”说完,娇娘眼中多了氤氲。
“啊呀小姐,我说你让我把那些珠钗拿出来做什么,原来是这样,可现在已被老爷锁在库房,想拿都拿不出来了!”丫鬟愤愤不平,“柳公子,你看,这是小姐备的嫁妆细表,足见小姐与你真心,老爷怎么会如此糊涂?”
柳解言看了下娇娘,叹息道:“我看未必,指不定就是瞒着娇娘而已。攀上侯爷府,寻常人家定是欢喜,更何况罪臣老将军之后,也怪我,未能早些说出,现虽已明白娇娘心意,怕也有些迟了。”
娇娘站在窗边,看着远处:“柳公子,如此这般,那是小女错付,我无意嫁你大哥,那我只有身去魂归天了。”
“娇娘!万万不可,你怎可做此想?”
“那能如何?侯爷府虽没落,但有些势力还是在的,我不过是罪臣将军外家之女,连个名分都没有,能躲的过吗?说出去,谁能信呢?只是,柳公子,今世情分,望来生再守了。”
柳解言在房中乱窜,疾步而走:“不会这样罢了,定有方法计策,我被他事事安排,如今再不能容忍,娇娘,待我细想。”
“想什么啊,柳公子,你带上小姐走吧。”
柳解言忽然清醒:“对!我们走!”
“走?你是说,私奔?这,可安妥?”
柳解言拥过娇娘,轻言道:“我只想与你闲云野鹤,才不想考取什么功名。”
到了吉日,侯爷府送来聘礼,许老爷一一点过,将嫁妆备好,装上马车,等着时辰让娇娘上轿。
侯爷府,柳解玉换了新衣,站在厅中候着,虽是妾,但也是添人之喜,女子无貌无妨,有财即可,哈哈哈!
没吹没锣,几人抬着一顶紅轿进了偏厅。陈七站在柳解玉身边,低着头说道:“公子大喜,小的接回新人了。”
柳解玉摆手:“这里没有你的事了。”陈七应允离去,偌大的厅堂,只有一人一轿,显得格外冷清。“许小姐自行下轿罢。”
柳解玉坐在桌前,轿中无人回应。“我知道礼节简单了些,但既以如此,许小姐还是将就些,在我侯爷府怎的都比乡野村夫的要强。”
“许小姐?许娇娘!姓许的,我的性子可不好磨,今日里你进了侯爷府的门,死也是侯爷府的鬼,莫要高看了自己,哼,你若不想下轿,那便在里面呆着吧。”柳解玉气急,拂手而去,女子本命薄,高傲惹人厌。
次日管家的一脸慌张的跑来:“公子,前街成衣装的老板来结账,库房和账上已无银两,这该如何是好?”
“胡说!昨日应收入了一笔礼单,怎会无银两?”柳解玉不信,带着管家奔向偏厅,紅轿还在,只是轿中无人,一只竹笼摆在里面,七八个箱子还照旧摆着。
管家走过江湖,惊叹:“大公子,这是江湖骗术:‘笼子’的印记!也就是几人做局,请君入瓮,俗称‘做笼子’,‘笼子’摆局可大可小,街头棋局骗术,家传良药那些都是些小局,唉,看来这群人的笼子做的不小啊!”柳解玉一脸苍白,几乎不稳。
经清点侯爷府去的聘礼,几乎送去大半家业,而许宅随来的嫁妆不过是那日里见着的一块紫玉,其他箱内,摆着石瓦一堆。陈七说是看见礼单物品入的箱,但不知何时被换了套。
原来,在翠红楼,提议两人私奔,却为钱财难行,丫鬟献策,不如柳公子将聘礼单上私自加上些家业,这边收了聘礼,送个空轿到侯爷府,等大公子明白,娇娘与小公子已远离,此成亲之事原本鲜少人知,娇娘与家弟私奔,他也不好追究。柳解言应了,将库房的金银多数添了上去,想着许府嫁妆不少,大哥也亏不到哪去,自己将来办置个家业,还是丰厚点才行。
柳解玉报官,竟无人见过许娇娘的真颜,派人去了遥安城,陈七之前查找的人,都不见了踪影,倒是官府,在城外不远寻回了柳解言,人是昏昏沉沉半月才醒,问起娇娘下落,只字不提。如此折腾,侯爷府更不如常,到了秋试,柳解玉将紫玉送去太傅处,谁知书童大意,跌了一跤,慌忙查看,盒内的只有几块破碎的琉璃,原来这紫玉不过是琉璃内,装了几只萤火虫,灯影暗处,如泛紫光而已。
其实柳解言那厢并不如意,与娇娘带着财物出城,未出几里,许老爷发现,追寻而至,不想却被山贼杀害,娇娘不愿受辱,失足堕入悬崖,丫鬟跟随跳下,而自己也是奋力逃脱,才不至险丢性命,无意中听见,原来这些山贼就是当年老将军的旧部,老将军被灭门后,无处可去,只得在此做些打劫的勾当,被官府的人员寻回,柳解言人是恍恍惚惚,却也不敢提及被劫之事,若是朝廷知道,怕又要旧事重提,柳解玉只得说是家弟年少,遇见荒唐女子,想要私奔而已。
洛州。许老爷已换了装扮,不过是一年轻后生,对一旁的娇娘笑道:“摆了那么大的局,侯爷府就只有这些,除去交给上头的,没剩几个银两,早知道,就留下那件大氅了,反正也是在旧宅里寻的。”
娇娘淡然:“能有就不错了,不是那件氅衣,柳解玉怎会信?”
“小姐,这在再去哪?”丫鬟玲儿端了茶水上来。
“就这吧,听闻洛州有朝廷命官要私服。”
“诶,这个好,当官的钱多,风险大,刺激,哈哈!”
“吴才,吴才,你都叫了吴才,钱再多与你何干?”丫鬟打趣,娇娘笑而不语。
远处,一抹斜阳似锦,两三黑鸟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