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叫谢晓峰。但这名字实在实在,太普通了。这么个平淡无奇的名字,怎么衬得上“天下第一剑”的威风?就像,尔冬升版的的三少爷,横看竖看,大气有余,可若真比着书里那能惊鸿一瞥就迷倒一个世家小姐的样貌,着实就还是差了一点。
我一度特别嫌弃古龙小说里的人名,要么就随随便便一个数字,再加上个区分性别的“郎”和“娘”,萧十一郎啦,风四娘啦;要么就是大街上喊一声就有一堆人回头的那种,杨铮啦,孙小红啦,谢晓峰啦。我向来不承认什么金庸比古龙强多少多少的说辞,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什么可比,可说到起名字,金庸是真的强一些。什么霍青桐,程灵素,林朝英,都是光听名字就觉得身在江湖的气质啊,啧啧啧啧。
有次和朋友聊起我对古龙一点都不威武的名字的吐槽,她回我:“真正的大侠不都是我们这种平凡人吗,说不定就是楼下烤红薯的大爷呢。伟大都平凡。”
她说这句突然让我想到三少爷和燕十三决战后说的话:
现在我已经不是那个天下无双的剑客三少爷了,我只不过是个平平凡凡的人,已不必再像他以前那么样折磨自己。
嗯……她连看都没看过古龙,但我觉得那一刻,她比我更懂古龙心里的侠义,和他想表达的那个江湖。
说回三少爷。这人是个天才,出生武学世家,十几岁打败了他姑夫华少坤而在江湖上崭露头角,二十几岁,就已经是天下第一剑。然后开始像个青春期叛逆少年一样玩命和世界死磕,说要淡泊名利就真藏在市井安心在妓院里打杂,连个正经的姓都没有的让人家呼来喝去。可是,说要淡泊名利的人,一定是从名利中过来的人,但凡能从名利中走过的人,十个有九个都是追逐过名利的人。多奇怪的循环,又是多荒谬的人生。
说到华少坤,就配角来说,他实在是讨喜的很,要说本事,能娶到神剑山庄庄主的妹妹,自然是不一般的人,可是被自己的侄儿打败了两回,这认输,倒也还能认得坦然干脆。但凡有点名望成就的人,大都是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承认失败的,就算是在江湖里也一样,尤其是第二次失败于同一个人之后,承认失败就更加困难,所以就凭他不动谢晓峰战胜他的剑,我就欣赏他。
败了的人坦然,可赢了的人呢?却未必真心快乐。你说一个人成了“天下第一”,今后还能去追求什么呢?高到不能再高的位置,再能做到的,就只剩放下了吧。所以,名剑山庄再无名震天下的三少爷,倒是街头妓馆里。多了个叫阿吉的小厮。
没用的阿吉。
这下好了吧,所求的都得到了,也该平淡生活也该满足了吧?可是不是,朋友被伤害了他还要去报仇,从来没认过的儿子被绑架了他也还要一肩担当,江湖人赌一条命的决斗,他也还得参加。
只要你做了江湖人,就永远是江湖人。
也未必吧,有多少江湖人说要不闻不问就真的剑风都已入耳却还能安然饮茶,他们早已不在意,可他不行。
只要你做了谢晓峰,就永远是谢晓峰。
我始终觉得真正的武人出招时不该是像金庸描写的那样的大场面,就如襄阳一役的杨过,又或者誓死守城的郭靖,那样的场面衬托的是英雄,却不是高手。真正的高手该是存活于电光石火,克敌只在一瞬,就像没有刀柄的刀,锋利的不可一世。
真正的江湖人也不该只有古墓里头那一丢丢对武学的坚持,江湖人自该有江湖人的道义和担当,所以无论是名动天下的谢晓峰,还是籍籍无名的阿吉,他们都有不得不做的事,有不得不出的头。
听起来当个天下第一倒真是件可怜的事情,就连手上这把剑要不要拿起来,都不能听凭自己的心意。可我们又错了,他可是谢晓峰,而创造谢晓峰的,可是古龙。
看到他砍掉拇指的时候,我心尖儿烫的连握书都在抖。这大概就是古龙神奇的地方,他的小说有时候前后矛盾有时候虎头蛇尾有时候乱七八糟,可这丝毫不妨碍我们看古龙时候的热血沸腾,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描绘出那个现实世界里绝不会出现却又人人心向往之的江湖,他也有这个本事,塑造一个永远不会被超越又永远不会被束缚的天下第一,他笔下的人物都和他一样,追了一辈子的天涯明月,也许他自己不曾追到,但是他比金庸老爷子厚道,他让三少爷追到了。
原来最好的剑术就在心里,原来最近的江湖,远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