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胖子，你能不能过来帮我看一看店？”

江攀龙走到吧台前方，掏出手机，拨通吴国坤的电话。

“嗯……啊？什么？怎么啦，大龙？你要出去？”

吴国坤的声音从一连串混合在一起的杂音中传出来。这些杂音大体上是两种不同的声音，一种是装修时所发出的噪音，另外一种则是电脑音响中发出的游戏音乐和音效。

“不是。店里有些别的事，我要处理。目前，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有没有时间？”

江攀龙一边讲话，一边往前看。萧欣阳和翟梓慧仍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不过，两个女生目前都在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都有些紧张。戴眼镜的男人和身穿大衣的女人仍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品尝自己的饮料。男人面无表情，女人则微笑着看手机。“半朽之树”、“启明星”和“铁闸”则站在二楼的铁栏杆边缘，三个人同时用双手抓住铁栏杆的顶端，低头往下看，像是在监视江攀龙的举动。

“好好好，我知道了，”吴国坤连连答应，“打完这一局，我就出门。你那边不急吧？”

“暂时不算很急。你先过来吧。帮我看着吧台就行。”

江攀龙挂断电话，走回到吧台内部，从冰箱中取出装满冰水的大水壶。他拿起水壶，将冰水均匀地倒进四个一模一样的玻璃杯中。每个玻璃杯中各摆放着两片薄薄的鲜柠檬。他用双手端起托盘，将四杯冰柠檬水托起来，往铁楼梯走去。

“龙哥哥，他们几个……到底有什么事啊？”

萧欣阳忍不住转过头，双臂平放在膝盖上，两只小手紧紧地扣在一起。

江攀龙把托盘平放到翟梓慧座位前的方桌上，露出笑容，走向萧欣阳，伸出右手，轻轻地抚摸她的鬓角。

萧欣阳微微低头，脸颊感到略微有点发热，但却没有躲闪，也没有后退。

“没事的。他们几个只是有一些误会而已。我就是上去帮他们调解一下，没事的。你们想玩就玩，没事的。”

“嗯嗯。”萧欣阳露出乖巧的样子。

“要不然，我先给你们把体感游戏机打开？”江攀龙眉毛一扬，抬起手，指向悬挂在墙壁上的电视，“我这儿的体感游戏机刚刚更新过，上面的运动和舞蹈类游戏都已经是最新的版本。”

“不用啦，龙皇哥，”萧欣阳点头，看向翟梓慧，“慧慧，我们待会儿就回去吧。”

翟梓慧没有说话，只是点头。她扭过头，看向站在铁栏杆边缘的三个男人。

江攀龙端起托盘，爬上二楼，走向二楼中央的长桌。

唐文光已经从吸烟区中走出来，坐到长桌一边的一个位置上。他把自己手中的烟盒与打火机一同扣在长桌的边缘，用一只手按住，整个人面无表情地低着头。

江攀龙将四杯柠檬水从托盘上拿下来，拿起其中一杯，递到唐文光面前，又将另外三杯水分别摆放到三个座位之前。

“大家先喝点水，然后再谈。”

唐文光抓起玻璃杯，喝下一口水。三个男人也先后从铁栏杆前走回到长桌前，分别挑选好一个位置，坐下。“启明星”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喝下一口水。“半朽之树”和“铁闸”却丝毫没有动，只是抱起双臂，用双眼瞪住唐文光。

“我把丑话说在前面。你们要谈，就好好谈，别在我的店里给我惹麻烦。而且，你们的这些事，与我无关。我也不想介入。”

江攀龙摊开双手，随即站到长桌的另外一个侧面的座位后面，用双手抓住单人沙发的边缘位置，双眼直视唐文光的脸。

“好了，有话就快说吧。”

“铁闸”将自己摆放在单人沙发边缘的背包拿起来，从中抽出一个薄薄的文件夹，将它平放在长桌上，打开它。三个人中，只有他背着背包，另外两个人都空着手，几乎什么都没拿。放在这个文件夹里面的，是用电脑打印出来的几张照片，以及分别用曲别针夹在一起的几份合同。

“和我们签订贷款合同的那个人，到底在哪里？你到底能不能联系上他？”

“我已经说过好几遍，”唐文光仍然面无表情，“他已经和老板一起跑路。谁都找不到他。包括我。”

“你不是说，你和他在公司里的关系最好吗？”

“铁闸”忍不住提高声音。另一边的“半朽之树”也把自己裤兜中的手机掏出来，拍到长桌上，发出微弱的响声。很明显，每个人对这个回答都不满意。

“那是私人关系。”唐文光回答得斩钉截铁。

“你们的公司用我们的身份去别的公司贷款的事，你难道完全不知道？”

“铁闸”抬起手，连续地用手指敲桌子，并用指尖触碰叠放在一起的三份贷款合同的边缘。三份合同的底部都盖着红色公章。公章的表面已经完全风干，甚至还有些褪色。

“我就是不知道，”唐文光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对面的单人沙发，“我说过，我只是普通业务员，接触不到老板和资深员工做的事。你们如果硬是不信，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那……那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们？”

“铁闸”的声音突然开始有些颤抖。他看上去有点像是突然泄气的皮球一般，说话的底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一半。

“我不是在躲你们。我是在躲别人。”唐文光呼出一口气。

“躲谁？”

这一次，说话的是“启明星”。他又端起自己面前的玻璃杯，连续喝下两杯水，随后才开始发问。

“和你们无关。”唐文光根本不打算和这几个还没有正式走上社会的学生多费口舌。

“你们为什么不走法律途径？”

一直站在长桌另一端倾听对话的江攀龙忍不住开口。他已经大体弄清事情的概况，却对着三个看上去像是要维权的人的行为感到迷惑不解。

“铁闸”和“启明星”先后转过头，看向江攀龙。出人意料的是，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奇怪，随后又变得有些羞愧。两个人同时瞪大双眼，没有立刻说话。

“他们的公司私自使用你们的信息去别家公司贷款，这是违法行为啊！警察不是已经把他们的公司查封，并已经开始对他们进行调查吗？你们为什么不去配合警察，不去用合法的方式维护自己的权益？”江攀龙摊开双手。

三名玩家同时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还有你，冥魔，”江攀龙转过头，看向唐文光，“如果你的公司真的涉嫌违法，甚至是犯罪，导致整个公司被查封，你觉得，你能躲得开吗？就算你真的和那些事情完全无关，警察也肯定会让你去配合调查啊！你往我这儿躲，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更何况，这样还有可能会把我扯进去！”

唐文光的嘴巴略微一歪。他也伸出手，拿起自己面前的玻璃杯，喝下一大口柠檬水。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去他们的公司贷款？从你们几个在店里的消费水平来看，你们几个都不像是很缺钱的人。总是很缺钱的人，多半是玩不起TCG卡牌，也消费不起特制饮料的。”

江攀龙转过身，看向并排坐在一起的“启明星”和“半朽之树”。他经常核对店里的账单，自然也对店里的每一个常客的消费状况都烂熟于心。这几个人的消费水平虽然算不上很高，但也比那些只能用复刻的平卡和银字卡来配置卡组的中学生玩家们要稍微高一些。而且，这几个人的卡本里的存货都能算是有一定的价值。如果没有一定的积蓄，很难收集到这么多卡。

三名玩家先后露出为难的表情。江攀龙一眼便看出，这句话肯定刚好戳到他们的痛处。他忍不住笑起来，却是坏笑。

“买……买东西。”

“铁闸”一边摇头，一边摆手，像是不愿意说出这件事。

“买什么？”江攀龙追问。

“我买……买的是手机，他买的是电脑。”

“铁闸”抬起手，先指向自己，再指向“启明星”。

“还有买盲盒。”

“半朽之树”低着头，看手机上新发来的消息。

“都……都是分期还款的。”

“启明星”喝下一口柠檬水，摇摇头，才把自己憋在嘴边的话说出来。

江攀龙低下头，看向“铁闸”摆放在长桌边缘的崭新智能手机，再回想起自己在清颖轩里看到的那一台大型售货机，忍不住冷笑出声来。

原来，这几个人的消费水准，全都是用贷款支撑起来的。

“你们贷款，就是为了买手机和电脑？为什么不让你们的爸妈给你们买？”

“我们的爸妈都不同意。不给我们钱。我们都是背着父母去贷款的。”

“半朽之树”把自己的手覆盖在手机表面。他的这一部手机也是崭新的，只不过不像“铁闸”的那一部那么高档。

“那你们就没考虑过还不上贷款怎么办吗？真还不上贷款，你们家里能不知道吗？”

江攀龙一边摇头，一边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他实在没想到，新闻上发生的事竟然也会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还发生在自己面前。

“我没想过这么多。顶多下次找几个理由，多要点生活费。”

“半朽之树”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还拿起自己的手机看消息。

“吼——”

“吱嘎——”

低沉的龙啸声和刺耳的摩擦声先后响起。

专属于吴国坤的沉重脚步声从楼梯上传出来。一同响起的，还有另外两个人的脚步声。

“胖子哥哥！”萧欣阳率先扭过头，向吴国坤打招呼。

吴国坤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楼梯口，向萧欣阳和翟梓慧挥手打招呼，随即大步走向铁楼梯。跟在他身后的两名客人直接向吧台走去，同时抬起头，看向电子显示屏。

“大龙，什么事啊？”

江攀龙一个箭步冲到楼梯口，向吴国坤打手势。他伸出两根手指，先指向吴国坤，再指向准备点单的两位客人。随后，他摆摆手，指向萧欣阳和翟梓慧，再指向黑玻璃门内部。

“好的。”

吴国坤心领神会，抬起他硕大的胖脸，轻轻点头，随即掀起吧台边缘的隔板，向操作台走去。对于他的宽度来说，吧台和墙壁之间的宽度略微有一点窄，但还不至于钻不过去。

萧欣阳把用过的空杯子放下，从单人沙发上站起来，转过身，面向同样站起身来的翟梓慧。两个女生同时点头，随即向黑玻璃门走去。

“你们三个，现在到底想要怎么做？”

江攀龙转回身，面对坐在长桌较长一侧的三名玩家。他站在楼梯口，抱起双臂。

“你们的诉求是什么？终止那几份大额贷款合同？还是让他帮你找到他们公司的老板？”

三名玩家同时转过头，把目光投向江攀龙。

“这两个需求，哪一个是现在的他能解决的？”江攀龙挥动双手，“这些事，都是应该让警察来解决的！只要你们配合警方调查，警方把他们公司的事全都查清楚，那些合同自然能够被废止！我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去走法律途径？只因为害怕被家人知道？”

唐文光突然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自己的通讯录页面，把屏幕滑动到一系列拥有统一开头的备注姓名的用户。他把自己的手机往前一推，推到长桌中央。

“这些就是我公司里那些同事的工作电话。凡是我知道的号码，都在这里。你们如果不信，你们就自己去打，看能不能打得通。”

“我们不信！你们肯定都是一伙的！这种屁话，鬼才相信！”

“铁闸”突然大怒起来，猛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他身下的单人沙发瞬间往后滑动，滚轮在隔板上发出微弱的磨擦声。

“干什么，干什么？”

江攀龙上前一步，伸出双手，一只手按住“铁闸”的肩膀，另一只手在长桌上连敲两下。

“我不是说过，要好好说话吗？别在我这儿吆喝！”

“铁闸”余怒未消地呼出一口粗气，用手握住长桌的边缘，没有继续发作。

“轰轰轰轰……”

江攀龙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不得不后退一步，松开手，摸出手机，接通电话。

2019.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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