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鱼自欢
一
窗外正奏着一首哀婉的悼亡曲,不知是哪家在办丧事。
宇哲关上窗户,点了支烟后,重新审视面前的女人。
女人坐的很坦然,目光坚定,那是一张漂亮得让人嫉妒的脸。身上的驼色大衣有些旧了,但里面一定裹着曼妙的身材,他想。
“您就再考虑考虑吧。”年轻的女人眨着眼睛笑了。
远处的哀乐正好奏到了悲恸之处。
烟丝渐渐飘满整个房间,女人掩了掩鼻子,依旧是礼貌的微笑,并没有什么不适。
“说实话,”宇哲掸了掸烟灰,“小姐,你今天说的话足以让你进监狱。杀人?我从来没有做过。”
“什么事都有第一次,不是吗?而且,我出的价格也很合理。”
女人不依不饶,好像一切尽在掌握。
这种被别人操控牵引的感觉令他十分不舒服。
“您不怕我告诉警察?”
“恐怕他们不会相信一个小偷的话。”女人眼中带着几分挑衅,站了起来。
瞬间,他有一种想扑上去把女人扼死的冲动,就在这个房间里,想必谁也不会知道。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我有一次看到您买了面包送给楼上饿肚子的小孩。”
女人语气中带着几分欣赏,手已触到门把上,回头笑道,“您是个好人,先生,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吧,拜托了。”
语气虽难得带了几分恳求,但她好像胜券在握,知道他一定会答应。
女人打开门后走了出去,高跟鞋踏在铁板上发出的咚咚声和楼外孩子的嬉闹声融合在了一起。
他趴在窗户上往下看,那抹高挑的驼色身影穿过的马路,消失在一条小巷子里。
杀人?
开什么玩笑!
二
抢劫案发生在星期三的下午四点,死者为女性,四十九岁,被发现时倒一条水沟旁,一把匕首插在心脏处,匕首上没有留下指纹,钱包不翼而飞,脖颈出有划痕,可能是凶手用力扯下项链时留下的痕迹。
风智戴着大口罩蹲在被害人身边,眉头紧锁,下了定论,“凶手起初只是想抢些东西,没料到被害人会拼死反抗,两人一起纠缠到水沟旁,凶手正好用准备好的匕首一刀致命……”
“可是,”一旁的水亭开口了,她个子很矮,像无辜被带入犯罪现场的高中生,“被害人穿着5公分的鞋子,鞋面上厚厚一层尘土分布均匀,看起来像是有意为之。”
水亭抬起一只脚,展示自己黑色皮鞋上薄薄的一层白色沙土,“您看,我这才是正常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风智没好气道,“就算有什么想法,也得请教了前辈之后再说。”
“对不起,我只是在想,这个抢劫案现场,会不会是凶手伪装的第二犯罪现场呢?”
水亭一脸认真。
“看这里!”一旁的高鸿有了发现,他不顾形象地撅起屁股,凑到一处隐蔽的墙后面,紧盯着地面分析道,“这有一串新鲜的脚印,可见凶手是一直躲在这儿伺机而动。”
“很好。高鸿,拍照取证。”
风智站起来,一边摸着啤酒肚,一边下定论,“这是一个有预谋的抢劫案,凶手应该是随机选择作案目标,正巧这位太太要去乡下探望公公婆婆……”
“是前夫的父母。”水亭纠正道。
风智摸摸小胡子,不满地瞥了她一眼,继续道,“……在回去的途中遇到了抢劫,下车跟歹徒纠缠时被刺中胸口,最后因失血过多而死……”
这太武断了。
水亭紧盯着那辆白色越野车,“为什么明太太会下车呢?一个独身女性如果看到前面有可疑的男人是不会下车的。”
“也许凶手伪装成了问路人或者是需要帮助的人。”风智摘了手套,不耐烦道,“再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如果大家谨听教训不跟陌生人说话,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他钻出警戒线之外,拿出一根香烟,遥望着远处青黄不接的麦子。
不管经历多少次,眼前这副相似的犯罪场景都让他胃里难受。
―― ―― ―― ――
“请等一等!”
正当小警员打算关闭车门时,一个女孩叫住了他。
原来是参加工作不到一年的水亭,这个女孩有着圆圆的脸,看着可爱,但如果你认为她容易相处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个小姑娘工作起来一本正经,平时也不怎么爱说话。
“怎么了,水亭?”
“请让我进去看看吧。”女孩露出甜甜的笑容,让人没法儿拒绝。
小警员很快收起了为难的神色,悄声道,“好吧,不过要快点哦。”
“好的。”水亭冲他一笑,往水沟那边看了一眼,迅速钻进车里。
汽车并没有什么异常,水亭翻了翻,特意留意了刹车的部位,很干净。
三
“据调查,死者的前夫是一家手套制造厂的总经理――明蓝,死者持有工厂一半的股份,近期打算卖掉工厂,但明蓝一直不同意,后来两人爆发激烈争吵,据现场工人称,死者曾扬言要带人砸了工厂。”
空荡荡的会议厅内,高鸿呆呆地看着放映幻灯片的水亭。
她什么时候都像是在办案子,哪怕是公司聚餐,她也是暗暗观察大家,像只警惕的猫。
“也就是说,”高鸿摸着下巴,“明蓝的确有足够的杀人动机,以及作案时间。”
“是的。当警察问到他在周三下午在哪里时,他的眼神明显飘忽不定,说是在工厂,又说是在家里,并没有人能证明。”
“哪位警察?”
“我。”
“所以你做了这个ppt外加这番说辞,风智就相信了?”
“还有这个,”女孩拿起一个小袋,里面装满了碎沙,“这是从明蓝家中的地板上发现的。”
“哇!证据确凿啊!”
高鸿一脸兴奋,却发现水亭一脸落寞,“怎么了?”
“太奇怪了!”水亭咬紧嘴唇,小脸上满是固执,“这个凶手……实在是太大意了……”
――――
“我没有杀人……真的……警官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头发灰白的明先生身穿一件灰色西装坐在审讯室里。警察们从他的嘴里什么也问不出,因为他在两个小时里不停地在喊冤。
“闭上嘴!”
风智有些烦躁,直接拿出那一袋证据来。
明蓝看着那袋所谓的证据,一脸迷茫道,“这……我真不知道啊……自从离婚之后,家里的确是没人打扫……有这些泥土也是很正常的吧……”
“这是沙土!”风智纠正。
他从二十多年的侦查工作中判断,如果眼前这个鬼哭狼嚎的男人真是凶手,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患有精神疾病,二是他的心理素质十分强大!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的话……
他一拳打在桌子上,怒吼道,“不要存在侥幸心理,马上给我从实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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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水亭和高鸿走到手套厂时,已经是中午一点了,工厂里人很少,门卫将他们带进去时,迎面走来一个个子很高的漂亮女人。
这个女人有一头漂亮的栗色大波浪,化着精致的妆容,身材高挑,打扮时髦,黑白相间的职业装显得干练精神,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一抹红唇娇艳欲滴,十分鲜艳。
“这是我们的新经理。”门卫介绍。
没想到工厂这么快就换上了新的经理,水亭微微有些吃惊。
“您好!”
双方握手时,水亭能感受到对方的手指细长而有力量。
“两位警官好,我是叶繁,请问有什么事吗?”
叶繁始终在微笑,这种落落大方的微笑看着让人感觉很舒适。
“工厂这么快就换了新的经理啊?”
水亭问。
“是呀,我爷爷因为叔叔婶婶的事情大病一场,眼下又是工厂最为关键的时刻,总不能无人看管,我也算是临危受命吧。”
叶繁领着他们来到办公室,高跟鞋一路上踩地很优雅。
“明蓝是您的叔叔?”高鸿一脸惊讶。
“是的,我在十七岁时,跟着母亲来到了明家,因为怕麻烦我也一直没改名字。”
是这样啊。
在水亭眼中,叶繁有着很强的防备心理,这可能与她父母早年离异有很大关系,她想。
“能说一说你对明先生――也就是你的叔叔有什么看法吗?”
水亭拿出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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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个很有魅力的职业女性!”
两人从工厂里出来,走在路上,就听到了高鸿来了这么一句。
“是呀。”水亭也笑了,“如果不是因为有能力,想必家人也不会让她继承这么大的工厂。”
“可是你不会觉得很奇怪吗?”高鸿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管再怎么优秀,叶繁和明家终究不是一家人啊。”
水亭对此不以为然,“叶繁小姐虽然年轻,但给人一种很放心很踏实的感觉……”
这当然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感觉。
“水亭你从来不喷香水的吗?”
“嗯,怎么了?”
“没有,我觉得女人喷了香水会更有魅力。”高鸿肯定地说道。
这倒是真的,水亭回忆刚才在办公室的清香的味道,一下就会想到那个精明能干的漂亮女人。
两人刚走出工厂大门,一个用头巾遮住了半张脸的女人突然猫着腰撞上来。
还不待水亭问话, 女人已将头巾掀开一角,露出满是细纹的眼睛,神秘兮兮地凑上来,“警官……我……我有话要说……”
水亭的神经一下绷紧了。
四
“明蓝不是凶手。”
风智大着嗓门说这句话时,抽烟的样子趾高气扬,故意不去看一旁的水亭。
“啊?”高鸿一脸惊讶,“为什么啊?”
“因为明蓝说出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是吗?”水亭抱紧双臂,脸上是和面容不大相称的冷峻。
“你怎么知道?”风智掐灭了烟头,道,“星期三的下午,他说正和他的侄女叶繁在一家酒店鬼混,并没有到家里去,这件事已得到叶繁本人的证实。至于明蓝家里的沙土……那恐怕就是凶手栽赃嫁祸。”
他的眼神流露出一丝冷笑。
一旁的高鸿已经崩溃……
叔叔和侄女,这也太有悖人伦了吧!
就算叶繁不是他的亲侄女……
他捂紧嘴巴,还是难以置信。
他对叶繁很有好感,可一想到是和那个是个满头灰发身体发福的油腻大叔……不禁眉头紧锁,耷拉下脑袋。
“据明蓝透漏,两人的关系一直瞒着家里人,说是从前两年开始的,但是谁又知道呢?说不定是更早以前呢。”
风智叹了口气,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沉默半晌,高鸿抬起头,“那个怪女人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吧?”怪不得一路上水亭的脸色不怎么好。
水亭点头。
那个怪女人死活要单独跟水亭在一起,没办法,高鸿只好独自一人抽了一个小时的烟。
女人名叫芙霞,半年前被工厂辞退。她愤恨地说了明蓝和叶繁之间不正当的关系,“先前工厂里只是传闻,我根本没想到这件事是真的,但直到有一次……”
她进明蓝办公室的时候,看到桌上备忘录里专门将侄女的生日做了标记,后来到了叶繁生日那天,两人齐齐不见踪影,她这才怀疑二人确有其事。
水亭第一个反应是,绝不可能!
“这个工厂原先一直是明蓝的哥哥在接管,只不过他们夫妻二人在四年前就出车祸死啦……好像是刹车不灵啦……一个也没活成……”
说到最后,她压低的声音里有几分诡异。
四年前的车祸?
刹车不灵?
是蓄意谋杀,还是适逢凑巧?
她想起了叶繁脸上那抹从容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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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亭定了定神,决定先去调查有关四年前的车祸事件。
不过很遗憾,每年车祸的发生都是高频率的,四年前的车祸到现在已是杳无线索,但她无意间知道了另外一件案子。
报案人是九年前的叶繁,那年她十八岁,声称自己的弟弟被人毒害,要求警方追查凶手。
当时的记录保存的较为完整,水亭一页页翻着,知道了九年前曾经发生过的一个悲惨的故事。
一个九岁的男孩在自己房间的衣柜里服毒自杀。
年幼的弟弟自杀,父母因车祸惨死,插足叔叔的婚姻,如今婶婶被人谋害……根据康斯坦汀-马哈尔 定律,这个女人决不可能无辜!
水亭合上厚厚一本卷宗,开始思索这几件案子之间的联系。
看来眼睛有时候的确会混淆事情的真相。
回忆在工厂的那个下午,自两人见面起,她的判断力就一直被叶繁左右,像是没了嗅觉的狗被人牵着鼻子走。
而她从未怀疑过那个女人。
或者说,她根本不愿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