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山上有只毛猴最近摊上事儿了,它把山脚下农户老安的菜园子给捣了。说是菜园子,可这园子可大着呢,光是玉米地就有两亩。要说糟蹋老李的菜园子是为了那两亩玉米,其实也不是为了玉米,也不是为了黄瓜,更不是为了菜园子里的其它宝贝;捣了菜园子不为别的,冲的就是老安这个人。
老安是个六十来岁的小老头,驼背、秃头,隔三差五就端着把猎枪到金刚山上来耀武扬威。按理说毛猴的祖宗跟老安的祖宗是前后脚来这扎根的,虽是不同物种,但两家也是实实在在的和平共处了好几代,怎么到了老安这就变了味儿了!更可恨的是,今年刚开春的一天,老安上山把毛猴的媳妇给打了!死了!
毁了菜园子的罪名本也不会落在毛猴的头上,因为这山上张三李四住的“人”可多了去了,说不准是保育溪那头大黑熊捣的,或是太平岭上的野狗捣的,还可能是屏风荡那几只泼皮狐狸捣的。但这事坏了,坏没坏在别处,坏在了毛猴的身上,也不是坏在毛猴身上,是坏在了毛猴把自己的项链落在了菜园子里。这项链是一串用桃胡串起来的项链,别的动物都没有,只有毛猴有,不是说这项链有多难得,而是也就毛猴有这闲心去捣鼓。老安见过毛猴带这项链,当时还把老安给乐着了,因此特地记下了毛猴。若是给老安在地里发现了这串项链,他就必然会端着枪上山找毛猴,那毛猴八成也是要去见它媳妇儿了。
捣菜园的事不是毛猴的事,不是毛猴的事也不是说毛猴跟这事没关系,而是捣菜园这事儿野猪岭里的老猪也参了一脚。
老猪住在山东面的野猪岭,毛猴住在山北面的狗蛋沟,两地界中间还隔了另外三个岭,八条沟。之前老猪不认识毛猴,毛猴也不认识老猪,之后老猪认识了毛猴,毛猴也认识了老猪。它俩之间认识不是因为别的,还是因为老安。
毛猴跟老猪是在去年立秋时认识的,每年这时候毛猴都要去八卦林摘桃,寻常时日里毛猴都只能吃到些野果,要不就是到老安菜园里捣腾些其它物件,唯独每年到了这时候,八卦林上的三颗桃树结桃了,毛猴就能去摘些桃子开荤,权当是过年了。
八卦林在野猪岭的最东边,毛猴去摘桃就一定要穿过野猪岭的地界。这天毛猴去摘桃,赶到了野猪岭时向往常一样蹭蹭地爬上了树,赶路的方式由陆转空。时至晌午,毛猴这路也赶了半日,眼看八卦林就要到了,毛猴决定不如先打个盹,下午也好有力气拿了桃子往回折。
毛猴这盹刚打了没一刻钟便听见树底下传来“哼哼哼”的声响,本想置之不理,但这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惨。躺在树干上的毛猴索性身子往外一滚,同时双脚一合勾住树干,头朝下整个身子倒挂在树上。朝下一看,原来是野猪岭里的老猪踩中了老安布置的捕兽夹。毛猴琢磨了会儿,下树给老猪解了套。老猪不是头一般的猪,不是头光会吃的猪,它是头讲义气、重名誉的猪,所以它自然而然的跟毛猴结了交情,跟老安结了梁子。
事儿是三天前发的,毛猴要去大闹菜园子的事没当面跟老猪说,但老猪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风声便上门找到了毛猴。毛猴想想,觉得老猪跟老安也有仇,它想去毁了菜园子也是有道理的。既然老猪去毁菜园子有道理,那么不让老猪去毁了菜园子就是没有道理,毛猴自认是只讲理的猴,便带上了老猪一起向菜园子走去。
毛猴平时是个闷罐子不怎么爱说话,但那天在去菜园路上时话特别多。老猪平时是个话匣子嘴炮能开一整天,但那天在去菜园的路上一句话都没说。一路上毛猴说一句,老猪听一句,说说听听半个晌午终于把菜园子走到了。
乘着老安上山晃悠的空当,毛猴跟老猪彻底把菜园翻了个底朝天。那天老安那只本该在家看着菜园子大黑狗不知去哪了。
可能是跟老安上山了。
说了这么多,镜头还得拉回狗蛋沟里那只猴子的脸上。瞧啊,这只猴子愁得额头上的褶皱都能夹死苍蝇了!正当毛猴准备起身去为自己刨坑时,老猪来了。
“猴子你下来,有事同你说!”老猪吃力的扬起它粗短的脖子哧哧地说,嘴角还不停地流着涎。
毛猴顺着树干“嗖”地滑了下来:“咋的老猪?你要来帮我刨坑。”
“你刨坑要干啥,是要把啥宝贝藏起来啊?不过刨坑找俺老猪是准没错哩。”老猪遂既得意地亮了亮它的两颗大獠牙。
又说:“刨坑这事我们且放下,先去把正事给办了”
毛猴挠挠头:“啥叫正事,对我来说现在刨坑然后在坑里待着就是正事。”
老猪:“猴子你是有啥想不开啊,跟哥说说呗;今儿来找你不为别的,是因为我听说有“人”在菜园子里看到了你的项链,特地想同你前去取了,要是这项链给老安发现了,事儿可就大咯。”
毛猴本已背过身往外走出两米了,听到这句话后猛然回头,如获至宝般地望向老猪:“你说啥!你可知道我那项链在哪?”
老猪:“我自个儿是不知道,但我听人说了。以前咱俩不是真认识,现在我俩谁跟谁啊,我老猪可是最讲义气的!这不特意寻你一同去找找嘛!”
毛猴没问老猪是听谁说的,拽上它就朝菜园子冲。确实,这事益早不益迟,但终究还是感觉毛猴这么鲁莽地就动身了,还是欠些妥当。
毛猴与老猪三步并作两步,在树影斜过两度的时候奔到了菜园子。正午的阳光直直地射向菜园子,院内大部分翻倒的庄犁、藤架已经被老安扶起,但还是随处可见散落的青藤与玉米粒,玉米粒反射着阳光使其变得金光闪闪,宛若遍地的金豆。若此时站在院外的是两个人,保准就要冲上去哄抢啦!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进菜园,四下无人。此时的老安正在不远处地农舍里午休,现在正是拿回项链的最佳时机。
老猪:“我听说项链就落在菜园子最南端的水渠旁,你赶紧过去找找,我先把中间这片地儿给寻仔细!”
毛猴回忆之前跟老猪来捣腾菜园子时好像只糟践了北边的三亩地,项链怎么会掉在最南端去了呢?虽然疑惑但去看看也是无妨,说不定是让老安养着的大黑狗给叼走的呢。
老安一个人精力有限,南面的菜园子打理得不像北面,加之又靠近水渠地里生出了许多杂草。毛猴低着头拨开杂草往里走,不时兜转着脑袋看看它的宝贝装备究竟是落在了哪。不知不觉树影又斜了两度,毛猴还是没把项链找到,地里草长虫多弄得毛猴好不自在,它索性抽出身来向水渠走去准备去解解渴。毛猴跪在隆起的水渠上,双手撑住边缘顺势把圆流的脑袋直接扎进了水里,猴到底是猴啊,连喝水都透出一股猴性。喝饱了水抽出头来,之前看起来蓬松的猴头现在变得湿漉漉的,好生滑稽。毛猴闭着眼用双手拂了拂面,抬起眼皮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大戳黑毛。
“这老猪怎么悄无声息地就走过来了。”
毛猴边想着边仰起头来。好家伙,老安家的大黑狗。
老猪看见远处的毛猴不知为何张牙舞爪的向自己疯狂地奔来,嘴中还断断续续地呼喊着救命,出于本能老猪也开始慢慢挪动其步子随时准备逃命。
很快老猪就看清了眼前的形式—毛猴在跑,黑狗在追。
此时摆在老猪面前的选择有两种,一是冲上去跟大黑狗厮打,二是跟着毛猴一起逃跑。只想了三秒钟,老猪选择了后者。选择跑不是因为老猪怕大黑狗,虽说这大黑狗的确是奇大无比,但究其看家护院之时从未受过侵扰,自然也未有什么实战经验,若对上身经百战的老猪定是毫无胜算的。
老猪跑自然是忌惮大黑狗背后的老安,平日里老安不把大黑狗叫做黑狗,也不叫做小黑,更不是叫狗子,而是把其叫儿子!你说这让老猪怎么敢伤它。
毛猴“呼哧”地向前奔,他看见老猪已经做势要跑了,便满上了最后一股劲飞纵了十步,起身一跃落在了老猪的背上。这事现在竟成了这个模样,毛猴骑着、老猪跑着、黑狗追着,从菜园子一路向野猪岭去了。
金刚山不同于常见的山,平常的山都是孤零零的一座,山与山不连着。金刚山不是座孤零零的山,它还连着其它大大小小共六座山,因为金刚山最大,也就把其它山纳在它名下了。此外,这金刚山山中有山,山内有坡,坡中含岭,岭下藏沟,道路曲折蜿蜒,峰回路转,不熟路的人上了山定然是会遇到屏障的。这不,大黑狗把老猪和毛猴跟丢了。
此刻毛猴跟老猪正靠在闲力坡上的一颗百年歪脖子树下休息。老猪连续大口的喘气是累的,毛猴连续的大口喘气是吓的。
歇息了片刻,毛猴抖抖了身上的尘土先发话了:“老猪你说这大黑狗怎么不偏不倚的在这时候出来了。”
老猪:“我咋知道这死狗,以后可别让我逮着机会,非好生教训它一顿不可。”
毛猴:“我看这黑狗好似在河边布着我呢,之前我记得倒弄菜园子的时候可没到那地界去,你怎么叫我去那找去,自己倒离得远远的。”
老猪听罢蹭的站起来:“猴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好心同你去找项链,你却在这指桑骂槐。再说我跟你无冤无仇,有什么理由坑害于你。”
毛猴:“老猪啊,去年我去你地盘摘俩桃子你却撵了我半条街的事可忘了。”
老猪:“那些旧事还提来干嘛,现在我俩可是兄弟了,别说几个桃子就算你把那树给端回去我都毫不介意。”
毛猴:“老猪你这话我可是记住了,你诚心对我好我也不会在背后戳你脊梁骨,如今我们可是一条穿上的蚂蚱了,你要是对我不仁也就休怪我无义了。”
“瞧你这说的。”老猪又坐了下来。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斜到西边去了,毛猴跟老猪也要各自回窝。正当两人寒暄一番要彼此分别时,闲力坡下传来一阵狂烈的狗吠声,大黑狗又追来了!
还像中午那番光景,毛猴骑着,老猪跑着。老猪拼命地奔跑无暇看路,毛猴不用跑因此在老猪背上指挥着往哪跑。可这下午不同于中午,毛猴跟老猪刚甩下大黑狗,转头它又追了上来,一个时辰的功夫黑狗已经把猪猴二人从闲力坡赶到了通天岭上。
上了通天岭老猪已经累得四肢发软,迈不动步,再往上就是断头崖,退无可退了。
毛猴垂头丧气地望向老猪:“那黑货这下可要甩掉了吧。”
此时老猪已瘫倒在地上肚皮朝天,连说话的力气都已没有了,费劲气力只突出哼哼两声。
毛猴:“说也奇怪,正午时大黑狗说甩就给甩了,怎么下午就怎么也甩不掉了呢,莫不是有人给它留了记号。”
听见这老猪顿时又来了劲,“谁会给它留记号啊?”
毛猴没说话,而是直勾勾地看着老猪的眼睛?
老猪:“怎么的,你又在怀疑我?我的亲姥姥哟,可冤枉死我了。”
毛猴:“要我看这事从糟蹋菜园子起就起了蹊跷,当初我没知会你,你不请自到了。项链这事我没跟别人提起,你却积极前来要与我去寻。而现在你我竟又逃到了此处绝路,你叫我怎能不有所怀疑。”
此时天已全黑,老猪听罢此话已气得面红耳赤,正要起声辩解之时,灌木里闪出一对光亮,仔细一看竟是一对炯亮的狗眼!虽明知是绝路,但在本能的驱使下毛猴跟老猪还是向断头崖跑去,这次毛猴没再跳到老猪的身上。
崖上寒风呼啸,毛猴虽逃了一路此时却不觉得燥热了,反而山风绕身竟让心平静了下来。大黑狗就在毛猴与老猪二“人”对面,再向后踏出两步便是百丈深渊,跌落下去怕是尸首难寻。
毛猴看老猪已经拉开架势要跟黑狗拼个鱼死网破了,若是这样恐怕要两败俱伤了。毛猴拉了拉身子,对着大黑狗说道:“大黑狗我知道看家护院是你的责任,我们把菜园子弄成这样估计你也是遭了殃。如今你这样穷追猛打也是有你的道理,我是个讲理的“人”,这个责任我一人担,你不用为难老猪了。”
“汪汪汪。”大黑狗没有丝毫松懈的意思。
老猪:“毛猴老弟你这是什么意思,事是我们两个人干的,怎可让你一人担!你且看着,让我好好教训一顿这大黑狗。”
毛猴:“老猪你得了吧,这事你不说我也明白,这事是我一个人担定了,只是我想不到我真心待你却换得如此下场。可悲啊”
说完这句毛猴便转过身去,一个箭步纵身越向深渊。待老猪跟黑狗冲到崖边向下望去时,只剩谷内山风与哀嚎的回声。
毛猴跳了崖是不是算担了责任呢?至少大黑狗是这样认为的,它并没有再为难老猪,独自下山去了。老猪一直在断头崖上待到了拂晓,这一切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他想了很多,但想的却又都没想通,逻辑对了理又没对,可不管想通没想通这日子还是要继续的。
断头崖其实不在金刚山上,而是金刚山的一座副山叫禹山,崖对面是苦落山,翻过苦落山才是真正的金刚山,那里住着更多更多的动物。
下山之前老猪还是走到崖边又看了一眼,崖边零星的存着几颗将死的古松,与盛夏里的其它植物格格不入。崖下有一脉宽约两米的清溪,溪水潺潺,将将过膝,两岸碎步着各式怪石,景致清幽寡淡。其余的老猪什么也没看见,想罢也是正常,终于还是往野猪岭折去了。
如今的事分了前事与后事,前事是毛猴跟老猪糟蹋菜园的事,后事是毛猴跳下悬崖的事。按理说无论是前事还是后事现在都已算了解了,可随后几天老猪发现,了解了的事是毛猴的事,他老猪的事还远未了呢。
如今金刚山都在传另一件新事——是老猪陷害了毛猴。
老猪自诩他在这山头行走凭的是一个义字,而现在整个金刚山的动物都戳着它的脊梁骨说他是个不仁不义之徒。
老猪还在想,想出个理儿来不是它的长项,从岭南边走到了岭北边老猪还是没想通;从岭北面从走到了岭西面老猪反而越想越乱了;从岭西面走到了岭东面,老猪终于想通了。
毛猴跳崖后的第五天清早,金刚山传出了几声枪响,惊飞了一片画眉鸟。老安死在了他上山打猎的必经之路上,倒在不远处灌木里的是他的猎物——老猪。
不管猎物是谁,事总算了了。
算下来老安已经死了一年了,山脚下的菜园也已荒芜。从前老安的三间房舍如也变成了鼠蝇之巢,换谁也想不到一年之前这里还是一个别有一番韵味的农家小院。虽然老猪也死了,但野猪岭还是从前的那片野猪岭,翠竹与棕榈环绕,灌木与藤蔓相缠!就连最东面八卦林的几颗桃树还依然结着硕大的蜜桃。
看呐,这这桃树上还有只猴儿呢,脖子上挂着一串用桃胡串起的项链,威风得紧呐!如今这八卦林成了毛猴的地界,那狗蛋沟呢?
当然是给狗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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