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已误辰是枉生】
诗曰:
百舌问花花不语,低回似恨横塘雨。
却说辰昔收悉姝儿短信,正思度如何回复,忽的手机震响,乃一陌生号码呼入,于是疾出阳台接应。抵耳一听,原是勤创人资部,通知翌日清晨赴紫金小剧场面试,并嘱咐携带校园卡云云。辰昔恭顺含笑,一面唯唯连声答应,一面诺诺道谢不绝。按毕电话,心中暗喜,岂料自己非但有人问津,竟还位列面试之首,或已为社中伯乐所赏识亦未可知呢。只是开课前最后之休息日竟还要早起应召,亦难免滋生了一丝幽怨。不过比起上人垂顾,早起自然也算不得什么难事了,是故虽有盛暑烈日,辰昔竟也不回屋去,只是伫立阳台欣然远眺,但见:
暖阳西照琉璃瓦,銮映明辉泛彩华。
青丘绿浓隐亭阁,葱茏涧出一水香。
梧桐合掌荫道路,杨柳懒倚待梳妆。
衣裙招展伞缤纷,晴川八月赛春光。
正是:
风日晴和人意好、劝尔辞屋出门行。
辰昔回屋归坐,瞧见桌前小书架上密密地摆着好些书赋,不由忖道:“迩来赴校半月有余,竟从未去过书馆,简直枉负了人文之名。”是故有念出门踏馆,不想又心动情思,意欲邀姝儿同往,遂接了上回姝儿短信之辞,回道:“那便问你这株四季常娇、永盛不败的神草仙葩:愿不愿意和我这个不辨花柳、只爱草木的呆燕痴鹊一起去图书馆逛逛。索性今儿让小红歇着,我骑了我的大宛小蓝驹来接你。”少倾,姝儿回道:“答这名白日做梦、痴心妄想的寒鸠枯鸦:明儿再说吧,昨夜闹得晚,今个我要闭关清修一日。”辰昔见此,骤然兴意阑珊,却犹问道:“有想看什么书没有?一并帮你带了来。”姝儿回道:“多谢记着,不必劳烦了。你给的书也都还没翻完呢。昨儿里面倒见有一诗,念着就像你。一样多愁善感、怜香爱玉。”岂料辰昔听此“多愁善感、怜香爱玉”八字,便已然有些不快了,却仍问:“什么诗?发来看看。”姝儿遂寻出那部《批点本石头记》,翻至昨夜阅处,执手机誊录下这阙页眉批诗,乃是一五言绝句,统共四句言辞,云:
风起忧花冷,雨来愁花湿。
偶恋诗一首,犹思花未知。
后又复念一遍,惟觉口齿凝香,遂发予辰昔,又回道:“怎么样,像不像你?我昨夜念了一遍,大家都说像你写的,简直就是你的写照。”
辰昔览信,只觉这诗念着虽柔,却是脂里粉气的,哪有半分男儿气魄,遂暗忖道:“想我堂堂七尺男儿,也是铁铮铮的汉子,不过喜词爱赋了些,难道在姝儿心中竟是这般形象?”不想愈思愈恼,便厉回道:“这哪有半点像我的?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枚愚昧花痴?可见你一点儿也不知我。也不和你说了,我往图书馆看真正的诗去。” 兀自恨恨发予姝儿,又愤愤背包出门,下楼取车去了。岂料姝儿收信览罢,亦是恼了,忖道:“明明是暗夸你细致温柔、怜惜体贴,呆蠢看不出来不说,反倒怪起我来。”遂不愿再理,全当他只是同班陌路,与己无干无涉,可却偏有一口怨气呼之欲出、不吐不快,一时难遏,便回道:“谁要和你说话了,咱俩谁先发的短信?难道你又知我的?我既不稀罕知你,也不稀罕你知我。只愿你删了我,再不理我呢。”
是时辰昔正取车欲行,见此一句,心如刀绞,忖道:“明明是瞧见了好诗与你分说,这份心你不知也就罢了,却还要讽人,又是攀花折柳,又是怜香爱玉,又是百艳寻芳,又是花痴愚傻,当谁看不出来呢。我本拳拳邀你,你又冷冷拒了。而今又什么当子事情?竟要我删了你再不联系,当真惯得你了不得,这以后怕不要为奴为婢、鸢肩羔膝的了。”不觉愈想愈恼,世间万般皆失了兴趣,那书馆亦无心情再去,宿舍又不想回,故复驻锁单车,自懊自恼地荡出园去了。姝儿那厢久不见回信,竟也胡思乱想起来,以为那辰昔真个将她删了,愈加愤闷难受,霎时擎起手机就把辰昔删了。其实当下便生了悔意,奈何也不得补救,心里又闷着气,却犹不敢露出神色,只怕玲玲瞧出异样。于是浑身不自在,亦借故出了屋,不知奔何处去也。
却说辰昔一路寻愁觅恨,兀自失魂落魄、漫无目的地随处晃荡,不觉便又行至食堂前,那文化广场上犹是百团厮杀、各显神通,学生虽不似午间多了,然依是人声鼎沸、喧闹嘈杂。偏辰昔此刻自忖是那幽明隔绝的孤鬼,瞧着阳世的乐事,只觉插不进,瞧着人间的太阳,只觉晒不到,满心惟愿躲离这欢悦人潮,遂贴着食堂台阶及墙沿行出,继又绕过月牙楼,斜穿下沉广场,趋至湖边裙道。抬眼望去,只见湖岸草密柳翠,湖中水清莲绽。时周末近昏,和风轻起,湖畔柔软草甸织就的情人坡上,错落歇憩着好些游人,有两两情侣并肩叠坐、望湖谈心的,有三五好友席坐铺食、寻乐玩笑的,更有一众孩童,竞相追逐嬉闹着,忧得一旁家长坐卧不住,不时地呼喊提醒、威喝嘱咐。远处临湖草野上,犹有数顶帐篷轻盈斜支,帐口皆对湖敞着,直将一湖胜景化作了私家专属,悉供独览。
可惜辰昔于此全无兴致,只顾无聊赖地向前步去,偶瞥一眼湖岸,暗忖道:“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心中只觉此处人多喧杂、不得安宁,神烦意乱、难寄愁思,是故总未驻足停留,只是沿了石道默然前行。不觉便已穿过西四教学楼,继又踱过西侧道路并几帘树障,但见东面临湖草野中,自有一条石径岔出,正与所行裙道衔连。辰昔往那石径望去,只见那石径远端竟接着一座小石拱桥,桥的那端,又有一小段堤道,过了堤道,便是那片横隔遮目、庭花缭绕的湖心汀渚了。辰昔忖道:“这岛却好,正好去游天姥、吟留别。”方欲举步,却见前方西侧竟是蒹葭苍苍、芦苇丛丛,巍然密耸、横断秋风。辰昔心说:“那里倒是野趣横生,更合我此刻寥落心境。”遂复举步向南,沿这蜿蜒湖岸裙道前趋,只见西侧路畔上,尽是芦密如栅、高遮障目。复行数十米,总算瞧见芦林中一陌芳径通幽,乃是碎石铺成,蜿蜒曲折,不知所终。道两旁荷塘遍布、水草丛生、芦苇荡漾、鸟宿如云,真个天然无饰、杳无人迹。辰昔见之生喜,遂举步踏入,沿着这方幽径,九曲八弯地寻觅至芦塘深处。
原来此处竟是一方湿地,正是阡陌交错、浅水纵横,清波微漾、烟雨缭绕。又有芦枝袅娜、亭亭玉立,夹岸连沙、枝枝摇浪。这厢几只白鸟临水,见人惊飞,那处两座阁楼隐约,引宾前往。尘嚣不闻,荒幽质朴,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鱼翔蝶舞,水环路绕,真好一处世外桃源。辰昔不禁心赞道:
芦花浅水晚风浓,吹散游人愁。
蒹葭葱茏隐阁楼,点破一顷秋。
孤身漫步烟池中,惊起几沙鸥。
塘前枝舞絮摇落,蝶停叶上红。
辰昔因景及情,愁绪稍歇,又瞧见前方阁楼隐约,心下好奇,便徐步前去。过一池芦塘,便踱至一座木屋西侧。原来这里前后错落着两间古舍,虽皆坐北朝南,却是东西交错。两楼廊前均有一方空地,临水而设、相连贯通。辰昔遂自两屋相夹之空地转至西侧前楼之正面,而后回身细瞧,但见这古屋,楼分上下两层,均设回廊相衔,飞檐下几根椽柱漆红,凭栏处一排廊座悠然,端的是采椽石基、白墙黑瓦,古色古香、清幽俭雅。辰昔见之爱慕,遂踏至一楼廊道,轻抚那粉垣灰坯、木门轩窗。忽想起方才看的那诗来,吟道:“小巷,又弯又长,没有门,没有窗,你拿把旧钥匙,敲着厚厚的墙。”言毕亦取下胸前那枚铜铁鹊坠,轻敲起那粉腻厚实、颗粒粗糙的石墙来。“咚咚咚”,其声细脆似玉、清甜如泉,直教人忘忧忘俗。
辰昔心缘意至,复去轻推门窗,却皆紧锁掩闭,只得隔窗内窥。隐隐一瞧,只见里面竟是空徒四壁、断无一物。于是旋身凭栏南眺,只见古屋对处、空地之南乃是一池水塘,塘中残荷点点、浮萍飘摇,那池水恰将两座古屋并空地整个合围萦绕,只余下背侧一陌芳径通衔。那空地虽是水泥铺就,其临水沿岸却是草野旺盛、生意盎然,株株花草皆是寻隙觅缝地长,已然高蹿过膝。远远望去,便是一帘芳草,密密如织,期间夹着好几束黄的、粉的、蓝的、紫的、白的花。辰昔心忖道:“此花莫非就是夕颜,悄然含英,阒然零落,当真薄命。”不觉泛起哀思,心下寂寥,遂移目远眺,只见那池塘外沿亦是芦丛围绕、赫然耸立,尽将两间庭院遮隐不现,复思度道:“此地简直恍如世外桃源,若居于此,那才真是大隐隐于世呢。”
辰昔生于江南水乡,素幼亲水,故思忖间不由地踱向水边。岂知刚近水岸,便聆“扑通”一声,原是一条鱼儿因着人来惊恐,猛地扎入水底,泛起了水面点点气泡、圈圈涟漪。辰昔见之心恨道:“好呀,连你也不理我。我可有这样讨厌?你怎就认定我不是来陪你护你的?”遂采了那水堤草帘中的一朵白花,掷入池中,以泄怨愤。不想须臾便有几尾形如柳叶的小鱼,浮游而来,争相逐花。辰昔见觉有趣,又恐鱼儿争抢辛苦,故又采了一支黄花,正欲掷时,忽忖道:“这么大的一朵花,你们这小身子可怎么吃呢?”故只摘了一瓣,散在水里,不料真有鱼儿潜来逐此花瓣,辰昔甚感欣慰,复又摘了几瓣掷了。于是痴望着静水落芳、鱼儿逐红,忽的想起一诗,见四下无人,便念了起来,云:“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又哀忖道:“可不是徒有羡鱼情呢。这些鱼儿自由自在、逍遥快活,哪用像我这般心累神倦的。”岂料辰昔念及“心累神倦”,便不由地忖及姝儿,心道:“这等淳朴景致必是姝儿所爱,可不知她来过没有呢。——呸,这可不就成了她说的‘偶恋诗一首,犹思花未知’了么,真是打脸该死。快别想这个。”奈何念起难消,不由人愿,辰昔的思绪无论何处起飞,却总在姝儿那厢落下,一面担心着姝儿若真恼了,又该伤神;一面又恐姝儿若真不再理他,自己简直要肝肠寸断。正心烦意乱间,竟采下了一朵紫罗兰色蔷薇花。辰昔凝望花瓣,顿时意由心生、情从中来,遂蹲下身子,倚在水岸,一面摘下花瓣,轻轻放于水面,一面念道:
“花瓣团簇的蔷薇,
正适合那个古老游戏。
一瓣“回来”,
一瓣“离开”。
一瓣“爱”,
一瓣“败”。
所以,每次,
我才用希望驱逐了绝望,
却又被下一个绝望占领。”
惟见古屋水畔,满是残枝败叶的池塘里,一小方清圆水面之上,落花轻点,引泛涟漪,碧水飘红,群鱼争逐。真个是:
花新水上香,花下水含红。
岂知这头辰昔话音刚落,便听得身后有人鸣掌嗤笑。辰昔一惊,旋身望去,却见不是别人,正是姝儿。只见她摇摇地走来,抚掌笑道:“真是‘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我说某人多愁善感,某人还急了呢,如今却是谁在这儿又吟诗、又数花瓣的。——这年头还数花瓣的,女人里怕也找不出了吧。”说罢又是谑笑不住。辰昔顿觉羞赧,岔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的?”姝儿凝望辰昔,佯作委屈道:“有个大诗人把我删了,我可不得巴巴地寻了来,否则那大诗人再不理我,我还不得数着花瓣度日了?——说笑呢,我不过闲逛到这,正好瞧见有人在这洒花念诗,就多看了会儿。现也该走了。”辰昔未及姝儿说毕,便急争道:“我什么时候删你了?怎么平白冤枉人?你可看清楚。”言毕便忙淘出手机,按开通讯录递给姝儿瞧。姝儿瞥眼瞅去,只见辰昔竟将她录作“频卑儿”,遂惊问道:“这又是什么鬼?咒语吗?”辰昔见罢却颇得意,笑释道:“这都不知。这不正是‘颦儿’二字。那个‘颦’字手机里打不出来,就只能拆成两字了。”姝儿心知“颦”乃红楼中宝玉为黛玉所起之字,便敛容蹙眉嗔道:“我可不是林黛玉,我瞧着你更像林黛玉,我干嘛要叫这颦字,你爱叫就自己叫去,快给我改过来。”说罢便夺过辰昔手机,将那“频卑儿”改作了自己芳名。辰昔见势亦无可奈何,只得任凭姝儿删改,忽又疑念一闪,问道:“你该不会把我删了吧?”姝儿听毕两靥赧红,却犹强道:“可想多了,我就从没存过你。”辰昔见讨了没趣,复又幽道:“你不是要在宿舍歇一整日么?怎的又跑出来了?若不想跟我去图书馆,也可以直说,又何必扯谎来。”姝儿听毕心忖道:“可不就是因为你这糊涂的。”偏又不好明说,便只道:“我那会儿不想出来,刚又想出来了,女人心思如阴晴圆缺,你管我呢。”
辰昔愈觉没趣,遂岔道:“这儿倒是个好地方,没想到学校里竟还有这样与世横隔的地方呢。这派天然淳朴的水泽芦乡,我想你定是喜欢的。”姝儿听罢嘟嘴嗔道:“学长发过的紫金港地图你准是没细看,里头早标着呢。这儿是西溪湿地的原始风貌,这两栋明清古建筑就叫做‘南华园’。——我倒觉得这两座屋子还不够古朴的,要是草瓦柴扉、蓬牖茅椽的才好,才合这等野趣。单说这大红沿廊就很不好,简直俗烂不堪。你想,既是归田园居,那都是性本爱丘山的,谁会要住这种精致屋子,全是人工巧筑的样儿。”辰昔不想姝儿竟如此犀辣,只得陪笑道:“也怪不得学校,现在哪里还有茅草屋的,农村都找不着呢。——天也渐暗下来了,这儿水多,怕有蚊子。咱俩吃个饭,一起图书馆去,可好?”姝儿聆毕便笑指着岸沿一朵蓝花,乐道:“你再去数数这朵花瓣,看看我去是不去。”辰昔恨道:“想多呢,人都送到我面前了,这可由不得你了。”语毕拉了姝儿便往回走。一路塘潜鱼影、鸟渡花魂,姝儿几欲扭手挣脱,不想却被辰昔拽得更紧,于是高声嚷道:“哎呀,痛、痛、痛”。辰昔闻言忙松手问安。姝儿却自抚搓手腕,笑嗔道:“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就两个字,暴力。”辰昔听毕方知姝儿无恙,原是哄他的,便亦扮作鬼脸,回道:“就你还弱女子呢。你也是两个字,狡猾。”姝儿噘嘴不服,复又出言讥讽,那辰昔又哪里是言语上肯让便宜的?于是两人一路机锋拌嘴,笑闹着撤出了那片芦塘。
二人沿着湖边裙道向北漫步折返。时近黄昏,暮色苍茫、霞云叆叇,更有和风拂柳、暗香氤氲。湖畔青青草野上,几对情侣尚在赏湖谈心,临水脉脉幽僻处,数顶帐篷犹自迎湖招展。远远望去,一切皆仿佛红幕后的剪影一般,煞是瑰丽迷人。辰昔见状,逡巡不前,羡道:“要是咱俩也能这样俯览湖景,仰望暮空,那真是人生乐事,夫复何求?”姝儿觑眼绚丽湖景,心中亦是欢喜,口内却道:“湖边蚊子最多,我才不去喂蚊子呢,要去你自个儿去。再说,图书馆你还去不去了?”辰昔聆此,知姝儿应了同去书馆,遂喜不自胜,手舞足蹈地连声道:“去去去,当然去,肯定去,必然绝对彻底地去。书是人类进一步二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的阶梯,怎能不去。”姝儿闻言,摇头抿嘴笑道:“什么跟什么?真是疯了、疯了。”辰昔又自顾说道:“这样,咱先去饭堂吃饭,然后我回宿舍骑我的小蓝驹过来接你,如何?”姝儿聆毕,满面疑惑,斜指右前方,道:“哪用这么麻烦,去那儿吃了,再过个桥不就到了。”
辰昔顺势望去,见姝儿指的乃是紫金剧场,疑道:“那儿不是小剧场么,怎会有吃的?虽是精神食粮,可我不似你,不是仙子,替代不了真餐实饭呢。”姝儿讥笑道:“哥哥,你是有多孤陋寡闻呢。外面围着那剧场的,不还有一圈屋子么。右面矮下去的那两层就是临湖餐厅,一楼是正常那样打饭,二楼还是西餐呢。”辰昔遂忙凝目细瞧,果见暮色下,那座自北而西向南环绕了大半个剧场的弧形建筑,其东侧矮下去的两层竟是灯火通明、人影浮动,而东面入口石阶旁,犹平地架起一道弯廊直通二楼,正隐约瞧见一众同学由此上下,出入不绝。辰昔听闻竟有临湖西餐,不觉愈加兴奋,遂忙拉了姝儿疾步寻去。
两人于是沿着湖畔石道快步北行,又在下沉广场处横跨一小木桥,径直穿至剧场南侧,继而顺着那露天弯廊,觅至二楼餐厅。步入一瞧,虽是玲珑小巧,却也精致有趣。眼前正央乃有一条长桌高凳,在吊花灯下泽光熠熠,专供客人登坐而食。旁错落着几套桌椅,乃是四面色彩各异的单人小沙发围拢着一方纯白小木桌,见缝插针地布在四围空处,那桌面压有玻璃,玻璃中央各摆一只青色纤秀瓷瓶,瓶中一朵初绽未盛的粉玫瑰,似矜持里透着暧昧,典雅中含着娇柔,直令合屋都美艳了起来。餐厅北侧为点单窗口,亦是取餐台,实乃一张高企的板桌,上摆着好些东西:收银机、刷卡机、餐盘、刀叉、汤碗、羹匙、取筷机等,直将一方桌面侵满占尽,再无空余。桌后仅有小小一席之地,正立着一位赭黄卷发的阿姨,其身后便是厨房递餐的窗口,窗下摆着一排铁柜,柜上左边架着饮料机,右面则嵌有两个粗圆保温铁桶。厨房每送出一道馔肴,那阿姨便执碗至一个桶里舀汤,另一个桶里盛饭,而后一并放在餐盘上,高声传唤那侯餐同学前来取走。餐厅南侧则由扇扇大玻璃窗拼贴而成,窗外正对着一夕湖景,故号为“临湖雅座”。为此,餐厅特设了一道三寸高台,架木板,置铁栏,单将这临湖座区围闭隔断,仅在正中留空,以供堂客登临入坐。而那临湖窗台上,细盆嫩叶、绿植翠密,芬芳馥郁、倍增景致。窗沿下,一排两两相对的四人卡座背靠而设、鳞次铺开,正是宽椅高背、互为遮隐,琉璃桌窗、交映成辉。那倚窗玻璃桌畔,亦陈有瓷瓶与玫瑰,尽点缀了这旖旎风光、水云情趣。
辰昔步入餐厅,只略一环顾,便瞧中了那临湖餐位,骤然心生觊觎。奈何那处位少人多,一时未有空余,故只得时时瞥觑,寻觅坐处。姝儿却只当辰昔乃因初来乍到、不甚熟悉,故才前顾后盼的,遂领辰昔径来至点餐台。那台前正围有数位候餐同学,二人挨了进去,姝儿伸指餐牌,唤道:“就这五项,挑一个吧。”辰昔顺指一瞧,只见牌上写着:黑椒/茄汁牛扒套餐、黑椒/茄汁鸡扒套餐、牛肉意面套餐、鸡肉意面套餐、番茄意面套餐。辰昔一时不知如何择选,忽听那阿姨备妥了一餐,嚷道:“鸡排好了。”顿有一个漂亮女生前来端走。辰昔遂亦点了鸡排。姝儿思度片刻,要了一盘意面。辰昔眼疾手快,又抢刷了卡。姝儿见状直嚷了声“哎呀”,正欲埋怨,岂料未及张口,就被辰昔推着撵去窗畔候座了,辰昔则驻留排候。少倾餐至,辰昔便执了餐盘旋身寻去,但见姝儿已然取箸落座,正摇匙示意。辰昔遂登阶临座,落盘入席,欢喜地移馔布箸起来。
姝儿低头回罢短信,抬见辰昔笑盈盈的,便嗔道:“都怪你,害得玲玲今晚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吃饭。”辰昔蹙眉问道:“文雅、小静都不在么?”姝儿摇头回道:“文雅午后就回家去了。小静神出鬼没的,一般见不着人,应该又是自习去了。宿舍里就剩玲玲了。”辰昔聆毕思及付阳亦是一人在舍,脱口道:“经你这么一说,付阳倒也没人陪呢。不过这会估计他都吃完了。——要不叫玲玲一起?”姝儿不禁笑道:“现在就我们两个,还是在临湖餐厅吃西餐,她怎会愿意来?”辰昔满腹狐疑道:“为什么不愿意来?”姝儿闻言瞠目望向辰昔,乐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辰昔聆此不悦,遂一面切着鸡肉,一面嗔道:“你才傻呢,我们也就刚吃。帮她点上一份,过来不就刚好能吃。”姝儿嗤然一笑,摇头道:“看来是真傻。——刚问过了,玲玲说这里太远,她都懒得出门。”
说话间,辰昔已然切下几片鸡扒肉,两面皆沾了黑胡椒酱,以刀叉递至姝儿盘中,道:“这里的套餐还真逗,西餐还带送紫菜汤、白米饭的呀。”姝儿颔首笑谢,道:“这叫西体中用,取其精华,再说也不看看价格,还不知足呢?”说着亦伸了一叉意面过来。辰昔见之喜不自胜,执叉团了那面,张口尽吞了,又似啜英咀华一般,抿唇舔齿啧声道:“所谓物因人美者,实匪‘面’之为美,乃美人之贻也。”说着便挑眉望向姝儿。那姝儿其实听得真切,却只低眉拨面,嘬花嚼蕊般慢吞细咽,全不理辰昔。故辰昔只得悻悻旋望窗外,只见那:
天边暮照水边霞,晚风摇柳、飞鸟宿荷,粼粼栖双鸭。
湖畔芳草云畔花,鱼吐涟漪,蝉哼呓语,隐隐数声蛙。
——自有这道不尽的柔美。遂复转眸凝视姝儿,惟觉是:
水沉为骨玉为肌,明眸含笑、粉靥藏情,袅袅风无力。
皎洁若雪灿若蕖,螓首蛾眉、淡衫薄罗,娉娉香十里。
——更有那说不尽的清丽。辰昔不觉酥倒,竟望着姝儿痴怔起来。姝儿愈加赧红,禁不住抬手轻轻在辰昔眼前一晃,嗔道:“呆燕,看什么呢?”辰昔闻言回神,笑道——也不知辰昔说的什么,且听下回分解。叹: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