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它还叫汴京、汴州、或是大梁。那时,我恋上宋词的清丽雅致,一不小心被柳永的词章惊艳。于是,抛开三千弱水,独饮一瓢,每日捧着《乐章集》,默默吟诵,乐此不疲。
“露花倒影,烟芜蘸碧,灵沼波暖……”东风沉醉的汴京城,风光旖旎,春情无限。“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秋风萧索,柳永独卧孤馆,仍惦念着汴京城里那些对酒当歌的岁月。那时我便在心中勾画着汴京,它是怎样的一座城,又有着怎样的风情?
后来,汴京城改了名字,如今叫开封。
那是一个秋天,我前去寻找柳永笔下的“杳杳神京”。去的途中,我的心情有些忐忑,不知柳永词中所写的一池灵水,还有“直趋水殿”的“千步虹桥”如今还在不在。脑海中忽然就冒出一句越剧唱词:“我好似近乡情更怯,但恐得西风改尽旧时貌。”
西风果然是无情的,它早已不是当年繁华的汴京城了。杂乱的街巷,老旧的房屋,几段城墙沧桑地立着,只是已无关北宋,是几经毁灭后又重建的。金明池的水也没有那般灵动,千步虹桥更是难觅芳踪。秋风乍起,梧叶凌乱,又兼一阵秋雨洒落,心中无限惆怅。
唐尧客在《大梁行》里曾感慨过,“大梁伤客情,荒台对古城。版筑有陈迹,歌吹无遗声”,他是唐人,尚未见过北宋汴京的繁华,所感怀的,乃是比汴京更久远的大梁。只是,他尚有荒台可对,我却无陈迹可寻。
又是一个秋天,与闺密相约去开封赏菊。
午饭时间尚早,我和闺密举着刚买的冰糖葫芦在书店街里闲逛,打发闲散时光。街两旁是翻新的民国老建筑,别具风情。我们各自淘了些旧书和小工艺品,心中无限满足。
午后,叫了一辆人力车去翰园赏菊。车棚有些像旧时的黄包车,但是脚蹬助力,坐在后面不会像黄包车那样颠来颠去。闺密端着双臂,摆出一副民国女子的姿态说:“我们如果穿着旗袍坐在上面,会更有民国的味道。”一边说,一边用指尖去拂衣襟,假装那是斜襟盘扣。我笑着说:“对,穿旗袍,还得是亚麻的才行,最好是素色,太艳丽的适合大上海的繁华,这里适合朴素低调一点的。”
是啊,低调,这座城是低调的,不张扬。它没有大城市的高楼林立,也没有那么多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更没有那些拥挤的车流和嘈杂的人群。它有的是惬意,湖上泛舟的学生,广场上放风筝的老人,还有鼓楼卖冰糖葫芦的姑娘,书店街写生的少年……昔日的繁华早已作古,它不再向人提起,繁华后的落寞它也深藏于心底,它用朴素的怀抱温暖着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
我曾经希望它是我心目中的样子,要有旧时帝都的旖旎风光与繁华气象,无法接受它现在的样子,觉得既不精致,也不优雅。可是,它背后所历经的沧桑巨变我不曾看见,那孤独而漫长的岁月变迁,我也不曾经历,我又怎能对着饱经风霜的它,感慨不似旧时?
车子晃晃悠悠穿过御街,绕过龙亭,停在了翰园门前。秋风尚暖,菊蕊尚未盈枝。“我们来得太早了,花都才半开。”“这不能怪花,只怪我们太心急了。”我和闺密都笑了起来,在湖边斜倚着栏杆。清幽的风,从湖面吹来,伴着淡淡的菊花香,吹乱了头发。“隔岸花分一脉香”,真好。我们未能遇见花开,却收获了一湖清风,一脉花香。就像从前有个人寻隐者不遇,却邂逅了墙头的一枝红杏,那种欣喜是妙不可言的。
我想起初次到访时,未曾寻见柳永走过的烟花巷陌,却在骤雨初歇时,听了几声寒蝉凄切,倒也不负来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