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的文章中,印象最深的是看社戏。
沈从文先生的《边城》,印象最深的是爷爷带着翠翠去湖边看船的场景。
看戏,或者洋气点来说,看演出,真的是一件身心愉悦的事情,连带着读者都把自己陷进去了。所以每当大家都去绍兴追忆茴香豆和孔乙己的时候,我还是最想念小时候和奶奶搬着板凳去村口听越剧的场景。沈从文先生的那篇文章也跟随汪曾祺先生的咸鸭蛋永远地留了下来。
约莫是我五六岁的样子,每当村里来了越剧班子,就会麻溜地吃好晚饭,让奶奶把我的头发绑成麻花,再摸黑偷偷去储藏干果的房间捞几把瓜子花生,然后扛着小板凳,乐颤颤地去村口听戏。
倒不是那些听了太久的什么“五女拜寿”、“王老虎抢亲”、“天之骄女”、“荆钗记“有多好听多好看,我们这些小孩子,看上的都是戏台旁边的小摊上摆着的那些玩意儿:五毛钱一包的膨化食品里面有小巧的杯子、会发光的小球、可以甩在墙上的黏黏的东西、越吃越多的糖……那些从外地赶来的小贩此时此刻都是发光的魔法师,给我们这些山村小孩子的童年注入了海飞丝一般的顺滑。
掺杂着村民们兴高采烈的喝彩和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词,我们都是一群人一群人在一起撒欢儿吃零食、捣乱。
等到戏文散场,大人们都回去,我们就都回到戏台附近,东瞧瞧西看看,打量着涂脂抹粉的长得蛮好看的城里来的戏子们。女孩子们幻想有一天可以穿上好看的戏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男孩子们幻想娶一个城里来的普通话讲得好听的女孩子。
回去的路上也总是吵吵闹闹的,哼着听了太多遍的戏文,数着头顶的萤火虫,分完兜里的瓜子花生软糖硬糖,脚也不洗就哧溜钻进被窝。做一个有脂粉味的梦。
长大了再去听,却怎么也听不下去也没兴趣。
一是身边的小伙伴都各自走天涯去了,二是来的戏班唱的还是几年前听到的曲子,却生生少了点什么。
2015,台风天。
一个人去MAO LIVEHOUSE听旅行团乐队,穿着白衬衫和短裤,包里放着拷了加班文件的U盘,挤在一群年轻人中间,在云雾缭绕中看着台上这支我不知道喜欢了多久的乐队。
他们唱的每首歌我都可以哼起来,这支广西柳州的乐队,让我至今都很想去一趟那个特产螺蛳粉的地方。
主唱孔阳在唱歌间隙跟我们介绍每一个团员,基本都有了家庭和唱歌之外的事业,不再是捧着吉他在居民楼顶办趴体邀请粉丝一起嗨的年轻的他们了。
所以,孔阳说,接下来这首歌,送给每一个陪伴他们很久的歌迷和自己。
那首歌叫做,于是我不再唱歌。
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一直被誉为好学生的我逃了晚自习坐在操场中央,带着违禁品——一个小型的MP3,听旅行团乐队的那张叫做《来福胶泥》的专辑。从幻想出来的“巴巴拉拉的城堡“到”中央花园“,从灼热干燥的”沙漠“到清晨村庄的”稻田间“,再到”罗马假日“和”全世界都在水里游“。
彼时的自己,恨透了这样暗无天日整天做题的日子,却根本无力逃脱。而,来福胶泥,life journey。仅仅是字面意思就对我有巨大的诱惑和吸引力。
那晚的我听完整张专辑,没有试图翻墙逃跑,而是心平气和地回到教室座位,冷静地整理好堆在座位上的一张张空白试卷,埋头做题。
是的,我认输了,或者说,我去安慰自己,以另一种方式解脱。
所以当我置身于一片旅行团乐队的粉丝中央,听着周围的人和我一起唱起他们的歌,好像是对躺在操场中央迷茫的我的一个注脚,也是让我以另一种方式,找到了小时候看戏文的那种无邪的快乐。
演出结束,下了很大的暴雨,我没带伞,看着巨大的雨水从天空降落,打湿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耳机里单曲循环,那首,于是我不再唱歌:
嘿下雨了就别走
坐下吧喝杯酒
说说你枯萎的生活
……
希望春天以后
你能成为那个你,我能成为那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