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食堂,在师大的生活可以简化为两点一线——教室和宿舍。宿舍生活中值得大书特书的当然是卧谈会,在现如今的大学校园,这一娱乐、休闲和交流活动应该早已被小小的手机屏幕取代了吧——我真替这些孩子们感到惋惜。
我们10位男生卧谈了那么多次,但具体的内容却一件也想不起来了。话题可能以女生居多,应该还有老师和校园里的杂七杂八。卧谈的气氛一般都是热烈的。如果是一个有趣的话题,大家添油加醋,你一言我一语,众人拾柴火焰高,再被哪位在接近高潮时泼上一勺热油,整个宿舍沸腾起来,而我会乐得在床板上直打滚。
踢出这关键的临门一脚的,多半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科利亚。他制造的金句和笑料比较多嘛,我写到这儿,都忍不住要笑,笑出了眼泪。譬如,他拉肚子回来,爬上床,长叹一声,“唉,刚才拉了个标枪”;过两天,肚子好了,他会说,“不错,这次拉的是铅球”。攒了两月的钱,终于买到了可以听俄语台的收音机,晚上,他靠在床上,翘着二郎腿,一边摆弄着新家伙,一边得意地说,“听收音机,简直他妈的比当波斯人的国王还快乐!”(语出德谟克利特“发现一个事物的原因,比当波斯人的国王还快乐”)那几天我们可能正在上一门叫“马原”的课。二年级有了外教,他以夸张的语调学涅丽老师的提问:“А у Zhangzhonghua какая отметка?”(张中华考了多少分啊?)片刻之后,得意地回答“Пятёрка!”(满分!)然后哈哈大笑。
卧谈也有划分阵营、剑拔弩张的场合,想想看嘛,10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总是很难达成一致的。谈着谈着会吵起来,分成两派或者三派,如果是两派,我一般都是少数派,甚至经常出现一对多的不利局面。有一次,我为女生辩护,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们这些男的……”马上被人捉住把柄而群起攻之:“你!居然不承认自己是男的,搬女生宿舍得了!”
偶尔,嘴仗会演变成肢体冲突,至少我就和三位舍友发生过这种“亲密接触”,好在师大校规很严,凡是发生斗殴,不论原因,参与者一律接受处分。所以,这不多的几次事件都在初始阶段便终止了。我的上铺对“切”这个发音特别敏感,虽然有时候我只是借此表示“懒得理论”或“休战”,他却因为这个语气词几次从上铺翻将下来要收拾我,但冲动最终被理智和校规所战胜。
除了卧谈,宿舍里的另外一项重要活动是打牌,80分或升级(可能是指同一种东西)。我曾尝试过与他们“这些男的”为伍,但玩过两次便放弃了。这牌戏的乐趣我至今不解,更为不解的是,既然是一种有规则的游戏,为什么要一边玩一边吵得天翻地覆,而且,还乐此不疲?
宿舍里的每个人,在我脑海中都有他的标志性场景。列奥尼亚似乎永远在床上,睡觉或躺着看书,尤其是冬天;阿牛跪在床上整理床铺,屁股对着我说,你,居然连《平凡的世界》都没看过;阿丁是唯一在大学期间把恋爱谈成功的,经常在熄灯前后悄悄推门潜回;脚对脚睡的老道喜欢歪在床上听收音机或看书,《十日谈》和《儒林外使》,他还买过一盘特别好听的郑钧,有《回到拉萨》、《赤裸裸》和《灰姑娘》;怀宁来的费佳高兴时会哼上两句黄梅戏,比如“我家住在大桥边”,我至今不知道他这唱的是哪一出戏。
没有电视、电话和手机的日子,有时会闲得慌,闲极了就干些吃饱了撑的事儿。不过,印象最深的一件却是因为饥饿引起的。晚上,走廊里传来卖茶叶蛋妇女的吆喝声“茶叶蛋,5毛钱一个,1块钱两个”。老道估计饿了,自言自语“现在让我放开吃,可以吃10个!”吃饱了撑的维佳跳出来挑衅“我来!”。在旁观者的推波助澜下,在两人互不让步的较量中,我们喜大普奔地欣赏了连续吃10个茶叶蛋不准休息不准喝水的大戏!我现在眼前都能浮现出老道淡定吃蛋,维佳面露尴尬,我们在一旁边起哄的场景。
在409宿舍不方便欣赏女生,算一个缺憾。如果和英语班一样,在走廊北面,就可以把头探出4楼窗外看去往东八楼的女生了。有一回,我去二楼地理系宿舍串门,一哥们肆无忌惮地用言语调戏窗外路过的女生,惊得我瞠目结舌,老乡胡同学安抚我说,没关系,他就这样。夏天,对面楼上的男生用望远镜侦察东八楼窗帘后面的动静,也曾让我们羡慕。不过,我们还是等到了一个机会,楼上宿舍住进了一群从海南来的妹子。我记不清是谁伸出脑袋向上喊话与她们联系上了,两个宿舍七八个人去赭山公园玩了半天,除了留下几张合影,再没什么后续。
关于409宿舍的最后印象当然是1997年7月,我们10个人陆续离开、永远离开的场景。那几天一直下雨,校园喇叭里一遍遍地放吴奇隆的《祝你一路顺风 》,满是离别的氛围,但我脑海里却没有留下什么送别的回忆。我走的时候,在宿舍的几个人甚至没有一个帮我往楼下搬行李,我能模糊想起他们那淡漠的眼神。十个男生中只有我考上了研究生,那是在当时能够展现的最光明而不确定的未来。也许,我毕业前那几个月的嘚瑟早就让他们看得不顺眼了。
最后一次坐江轮逆流而上,回到了4年前出发的华阳码头。因为来回运行李耽误了时间,还没等我下船,舷梯已撤走,船体正缓缓离开码头,没有迟疑地,我将最后一件行李扔下去,爬上栏杆飞身一跃,有惊无险地落了地。
就像体操运动员的结束动作,这一跃,画上了我大学4年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