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鹰

    海岸上留着大海的刻痕,诉说着岁月的光滑。

  小屋旁,日辉下,海滩边。

  苍鹰凄厉的叫声让人心疼,男人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苍青的头,安慰道:“哲,我在。”

  海腥味没有那么浓郁,自然是路途处理后的结果。鱼肉扔进路哲的嘴,路途甚至没有往那边看一眼。

  路哲的翅膀伤了,在几年前的一次巡山任务中。路途抓住了偷猎者,可路哲在与猎狗缠斗时撞到了树上。路途赶到时,猎狗正欲取走路哲的性命。此后,为了治伤,虽然知道有极大可能好不了了,也有一些厌倦这样的生活,于是路途辞了工作,住在海边。

  路哲是路途从小就开始驯养的海东青,自上至下没有一根杂毛,一身白羽犹如铠甲,清逸潇洒。路途不会拍照,但是他在陪路哲玩的时候,收到了一张来自摄影爱好者的作品。那是路哲长击苍穹时的雄姿。这张照片也是为数不多被路途放在相框里珍藏的一张相片。

  鱼肉路哲还是有些吃不惯,于是路途又取了一些兔肉和禽肉,路哲又继续他的午餐。

  海风咸咸的,与山中的清风不同,让人有一种会被醉倒的轻松感。路途提起酒瓶,闷了一口朗姆酒,畅快大笑几声,然后倒在藤椅上,慢慢睡去。

  ……

  ……

  在滨海的小旅店里,几个男人围坐在桌边,商讨着什么。

  海风很轻,也很柔,并没能把路途震耳的鼾声传过来。海鸥落在屋檐上,大声议论着海边出现的新家伙。楼下,老板还在抱怨工人搬箱子为何那么慢,时不时地粗口,让几人心烦意乱。

  “喂,大叔,把你那该死的嘴闭一闭,没人想听你的废话!”

  一个年轻人把头探出窗子骂了一句,然后重重的关上了窗户。

  “行了约尔,别跟那个老头置气,咱们还在聊正事。”蓄满络腮胡的海瑟清了清嗓子,又接着说,“计划已经安排清楚了,枪又都回到我们的身边了。”

  “是啊,我的宝贝又回来了。”纹着花臂的兰德小心翼翼抚摸枪身,像是在触摸世界的瑰宝。

  “兰德你个混蛋别打断我!要想对你的枪发情就滚出去解决!”海瑟大骂道。他一脸冷意的盯着房间里的五个人,沉声说:“五年,我们在里面蹲了五年!该死的路途,该死的鬊鸟!今天,让他们也痛苦一下,去跟撒旦问个好吧……”

  “啸——”

  即使不能再在天空翱翔,路哲的长啸还是那么清亮,只不过,略带几分哀伤。

  路途醒了,抬腕看了看表,站起身走到路哲身旁,边为他顺毛边说:“肉没了,跟我出去走走吧。”

  轰隆隆的发动机启动声在海边大作,路哲站在车斗特制的鹰架上,和皮卡一起前往滨海小镇。

  ……

  ……

  中午的小酒馆人并不是很多,除了一些酒馆的常客就只剩下了几个途径此地的旅人。

  这种环境是路途所喜欢的。

  路哲站在路途的肩膀上,安安静静的,他对周围的环境很是熟悉。

  路途在吧台旁坐下,老酒保微笑着走过来,摸了摸路哲的小脑袋,问道:“老样子?”路途点了点头。

  两盘三明治,一杯朗姆特调,六颗提子和三瓣橘子。

  至于路哲嘛,他的小甜点则是在后厨。

  老酒保与路途闲聊起来:“这次来又是来给小家伙买吃食的吗?”路途点了点头说:“还有朗姆酒。”老酒保似是早有预料,问:“几箱,三箱够了吧,你上回买了一箱过了两周才来,这回够你喝好久的。”路途想了想,感觉自己的钱包好像不太受得起,于是摇了摇头说:“还是一箱吧,我还得买点其他东西。”

  路途平时的主要经济来源有两个,打渔和向导,有时也会到山中打一些野味给路哲换换口味,皮毛就拿去卖了。靠着这些收入,一人一鹰的生活还算能得以维持。

  路途平时很少到小镇上来,每次来也大多是到酒馆买酒,去集市买一些菜和肉。这样一个平时不愿与人有过多交流,且居于山野的人,小镇上的部分人虽认识他,但也说他是怪人。只有老酒保,乐得与他交流。用老酒保的话来说,像路途一样行事的人,大多都是有故事的人,而他,恰恰就喜欢有故事的人。于是每次路途来到酒馆,老酒保都会为他提供简单的一餐,而换这份餐食的代价,就是路途讲一个他自己的故事。

  “我一直都很想问,小家伙是怎么伤的?”老酒保问。

  路途浑浊的双眼迟疑了一下,一点亮光在他的眼中一闪即逝,他先摇了摇头,又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额前长发拦在他的面前,让人看不请他的表情。片刻后,头缓缓抬起,已经闭上的双眼忽而睁开,锐利的光芒穿透长发的遮挡,老酒保愣了一下,紧接着,路途低沉又坚毅的声音悠悠地响起……

  “五年前,我还是一座深山里的守林人。你肯定明白这项工作代表着什么。是的没错,就像你想的那样,枯燥,无味。但是,自小就随父亲一起保护这片林子的我,对那里的感情就像你对待自己的家乡一般,热爱,留恋。”

  “之前我也说过,我从哲只有几个月大就认识他了,到两岁的时候开始驯养他,从那时到现在也有二十年了吧。说起来他那时候真是野性十足啊,”路途顿了顿,闷了口朗姆酒,嘴角微微勾起,眼睛盯着白色的空盘子,似是冥想盆,记忆的光华在里面流转,“作为玉爪,他也知道自己的不凡,脾气倔得很,当时熬他可是花了16天的时间。虽是费了一番功夫,但驯服之后我们也成为了彼此可以依靠的伙伴。”

  “林子周围的猎户我们早已打好招呼,他们也不会到我们这里来打猎,我们主要防的是那些偷猎者,只因为我们的林子里生活着一群梅花鹿。那些人就是暴徒,对生命毫无敬畏,兴许人命都没少掠夺。万幸,这些人目无法纪,但只是乌合之众,直到五年前遇上了那帮人。”

  “一行六人,装备精良,目的明确。他们没有任何犹豫的闯进林子,好像踩了很多遍点儿一样,直奔小鹿们经常出现的位置而去。或许是我疏漏了,或许是我懈怠了,他们才会进来的如此……如此自然,如此畅通无阻……”

  路途饮了一大口朗姆酒,重重的把酒瓶砸向桌面。

  砰的一声,惊到了众人。

  酒馆中一道道目光看向路途,但是路途并不在意。他摸了摸湿润的嘴角,将额前的长发向后一笼,终于露出了他沧桑瘦削的脸。

  “枪声起,我才有所察觉,带着哲赶了过去。本以为也只是普通的偷猎者,但是我错了。他们训练有素,极具团队性,若不是仗着我对林子里地形的熟悉或许一个照面我就被毙了。他们还有一只狗,一只疯狗。我让哲到天上去伺机而动,那只疯狗就一直狂吠,告诉那几个渣滓哲的位置。我艰难应对着,靠着一些提早设置好的陷阱,放倒了几个,但是为首的几个依然对我进行着围剿。”

  路途将提子,橘子瓣放到吧台上,摆出了当时的情形。那场景他如此熟悉,他甚至记得他们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出拳的角度,力度,甚至连那只狗的狂吠声的方向他甚至都能清楚的判别出来。路途简单地讲述着自己如何被痛扁,语言平实语气平淡,可是周围的听者都能感受到拳拳到肉的痛感。

  “我的枪早已没有子弹,陷阱也已经使用殆尽,无奈之下我只能肉搏。多可笑啊,我妄想着自己能一打三,结果被打的不知死活。”

   路途摇头轻笑,又猛喝了一口酒,这时老酒保才注意到他的颧骨上有一道几厘米长的伤疤。

  “这帮渣滓,还不忘打死几只小鹿,拉到我的面前,割掉他们的皮,取出血淋淋的肉块放在我的脸上,然后舔着我的脸吃掉。他们甚至把小鹿提起来,把要吃的部位对准我的脸,然后一刀下去,血光迸溅,热而黏稠的鹿血就这么淋在我的脸上。他们还抓活的小鹿开膛破肚,让我亲眼目睹一条生命如何无声的死去。”

  这时,已经有几个人围了过来,静静的听着这个男人讲着属于自己热血岁月的故事。没有哪个男人不会对这样的故事动心。

  “我此时已经奄奄一息,哲他第一次没听我的话,冲了过来。那只疯狗早已恭候多时,一口咬了上去。”

  “疯狗疯狗,它就是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除了纯粹的兽性我看不到一丝被驯化的痕迹!”路途的声音颤抖了一下,紧接着声音骤然爆发,怒吼着。

  酒馆中又一次安静下来,短暂的寂静后,一些脚步声,向路途这边靠了过来。

  路途在吧台上的拳头紧紧的攥着,手臂上青筋暴跳,正在诉说着他拼命压制的怒火。良久,他深吸几口气,手臂缓缓放松,垂了下去。他举起酒瓶猛灌,酒液顺着脖子流到他的衣服上他也毫不在意。

  “那时我已有些不清醒,隐隐约约听到有一阵枪声之后,没有人再接着将拳头砸到我的脸上。我听见了哲的长啸,那是他搏命的时候才会发出来的声音,这种声音只在我驯服它的时候听到过。我的大脑一瞬间清醒了,我摇晃着起身,随手拿了杆枪,冲了过去。”

  到此,路途不再说了,他把头垂了下去,像是喝多之后睡着了。长发遮住他的脸,没人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也没人知道他现在是睁眼还是闭眼,睡去还是清醒。

  等了一会儿,有人不耐烦的问:“然后呢?”

  路途没有说话,也没有抬起头,就那么沉默着,沉默着,沉默着……

  周围的酒客们见他不再说话,也没了兴致,就要散了。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路途猛地起身,一手捂着自己的半张脸,身体颤抖,先是冷笑,然后是大笑。他笑得癫狂,笑得身体发抖,笑得整个人蜷了起来,笑到最后,他靠着吧台瘫坐下来,一手搭在膝盖上,缓缓道:

  “然后呢?然后呢?然后就是我还活着,坐在这里给你们讲故事。哲也还活着,在后厨吃着肉。只不过,他活着,他没办法再飞了,因为他骄傲的白色羽翼被一只疯狗咬的血肉模糊,被一只疯狗咬的变形扭曲,他可以展翅,但他不能再飞。只不过,我活着,我苟活着,当一个混吃等死的废人,就这么简单。”

  “谁救的你?”老酒保问。

  “我的父亲,他用他的枪打中了那几个人的要害。可他自己也身中数枪。虽然警察及时赶到把他们都送去了医院,但是,他没能救回来。而这几个王八蛋,还活的好好的。呵呵,呵呵,可笑吧,可笑吧……”

  路途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像是酩酊大醉的醉汉,像是一摊烂泥。他将酒瓶举在手心,看着瓶中仅剩一点的朗姆酒,一饮而尽。

  啪——

  酒瓶碎裂声响起,路途把酒瓶重重砸在吧台边缘,酒瓶立刻就变成了杀人利器。他将酒瓶对准了自己的脖子,环视四周惊呆的人群和一脸惊异的老酒保,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将半截酒瓶放在吧台上,然后去了后厨,带着路哲走出了酒馆。

  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人正在微笑。

  ……

  ……

  采买完需要的东西之后,路途开车出了小镇。

  此时正值下午,太阳还在高悬,一路上有树但是不多,海风轻柔的有些令人烦躁,毕竟谁也不会期待燥热着行驶一路。

  一条大道上,三辆皮卡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匀速行驶着。

  路途感觉有些不对,毕竟这条路只通往两个地方,海港和林区。大道宽的很,他们完全可以超他过去。而且这个行车的距离,让路途感觉很不妙。

  调整了一下后视镜,路途向后看去。

  只见身后的皮卡的车斗上突然站起来一个人,纹着花臂戴着墨镜,向他做了一个敬礼的手势,然后一把黑色的枪就出现在路途的视野里。

  路途心中暗道不好,猛打方向盘,砰的一声枪响,紧接着就是玻璃破碎的声音,他身后玻璃,碎掉了。

  “该死。”路途咒骂一声,向路哲示意跳过来。此时又是一声枪响,不过路途一直曲折哲行进,这一枪空了。

  路哲站在副驾驶上,小脑袋偏了偏,似乎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长啸一声,双翅齐震可是只有一边的翅膀可以完全舒展开来,另一边却是半蜷缩着。这是他的伤翼,五年前留下的伤。

  路途欣慰的笑了笑,摸了摸路哲的头说:“没关系,现在还不需要你伙计。”

  后面的皮卡开始加速了,很明显,两辆皮卡要以夹击之势围攻路途。

  换挡,踩油门,路途的车一下子冲了出去。他这辆车虽然买了好几年,但是开的频率并不高,而且加上平时保养得当,速度比刚买的时候也差不了多少。

  “可恶,这小子的车怎么这么快。”开车的约尔咬了咬牙,猛踩油门,可是始终跟不上路途。

  “没关系的约尔,我们还有枪不是吗?”坐在副驾驶的海瑟血腥的舔了舔嘴唇,从背包中取出一把冲锋枪,把头伸出车窗,大喊了一句,“兄弟们,是时候释放我们的怒火了!”

  两辆皮卡并排而行,四把冲锋枪吞吐着火舌,在这条笔直的大道上形成四道火红的线。

  路途的车虽然快可也只能拉开几十米的距离,此时四把枪一起扫射,他的车过一会儿也会挺不住。

  “还有一会儿就到林区了,撑住,撑住啊!”

  路途第二次感受到了局促,上一次还是五年前。

  “五年前,他们也应该出来了。是那帮狗娘养的。”

  路途一下子反应过来来人是谁,他对这帮人的恨不需多说,早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那么这一回,我们就把新仇旧恨一起清算了吧。”

  路途踩满了油门,发动机轰隆隆作响,他已经看见一片绿色,他也能看到那片森林里即将出现的一片血色。

  ……

  ……

  树林里,五个人弓着身子呈戒备姿态,小心的警惕着四周。

  路途的车子已经被打爆,在车爆炸的最后时刻,路途抱着路哲从车里跳了出来,逃到了树林里。海瑟带着四人追击,一人留下防止路途从公路逃走。可是他也明白,公路上没有解决路途,那么现在在林子里,就是路途的主场了,即使路途手无寸铁,身上还有一个累赘。

  突然,前方的草丛悸动了一下,五人的神经再次绷直,海瑟打手势示意包围过去。

  约尔从侧面拨开草丛,一个白色的小兔子蹦蹦跳跳的窜了出来,海瑟咒骂了一句,掏出腰间匕首一刀扎死了雪白的小东西。五人继续前行,并没有再管那只小兔子。

  旁边大树上,路途见他们走远,慢慢地从树上下来,拔出匕首提着小兔子,来到山壁旁边。这里有一个他之前发现过的小洞,打猎有时就会把路哲放在此处等他。路途让把肩上的路哲进洞,然后把小兔子放在他的身边,摸了摸路哲的头说:

  “伙计,我去清算一点东西,等我回来。”

  ……

  ……

  林子深处,五人人依然搜寻着路途的踪迹。

  约尔凑到海瑟身边小声说:“老大,我们搜索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我们行进途中并没有发现人类移动的踪迹,这不太对吧。”

  海瑟略微思考片刻,举拳示意其他人停下戒备。

  “这里是路途的主战场,他对这里更加熟悉,完全抹去痕迹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一路走来也并未发现什么,现在已经到了森林较深的位置,我们反而比较被动了。”

  海瑟心中分析着,同时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地形图。这是他在集市上搞到的,港口周边的地形图,当然也包含着这片林子。

  大致分析了一下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之后,海瑟低声说道:“再向西前进一段路程就到了这片树林靠海的位置,同样也是路途唯一有可能的住处,从那边可以登上这周围的高点,如果这里没有,那么在这片林子跟他耗,我们还是耗得起的。”

  十多分钟后,他们看见了一座滨海的小木屋。

  海瑟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开始上扬,他的直觉告诉他,杀死那个人的机会,就在眼前。

  五人举枪缓缓包围住小木屋,小木屋周围除了鹰架渔网,一艘小船,还有三个木人桩。五人透过玻璃窗向其中看去,屋内陈设十分简洁,都是日常生活所需。

  海瑟一脚踹开房门,其余三人一拥而入,可是房间里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人影。海瑟有些郁闷地砸了一下桌面,啪的一声,一个相框掉在了地上,玻璃摔得粉碎。那是路途所拥有的,也是唯一的一张路哲的照片。

  海瑟呵的冷笑一声,将相片收入口袋,心中想着怎么用这张照片来折磨路途。

  就在此时,玻璃破碎声突兀的响起,站在窗边的一人感觉自己裤腰带被人向后拉拽,整个人直接从窗户里被拉了出来,重重的砸在地上。倒地之后还未来得及反应,只感觉自己脖颈一凉,一个人影在眼前晃过,就失去了意识,甚至连后续的枪声都没有听见。

  “该死的,这小子竟然在我们之后。”海瑟大骂着从窗子中向路途的背影疯狂开枪,在外面警戒的人想也没想直接跟上,殊不知已死之人的手枪已被路途带在身上。

  待海瑟四人进入树林之后,三声枪响终结了连续的枪声。

  四人的神经开始高度紧绷起来,大有草木皆兵的意思。

  路途蹲在离几人只有十多米远的草丛中安静的盯着,捕猎的经验让他有极强的耐心,猎物,只有在露出绝对破绽的时候,才适合下手。

  四人背靠背着前进,草木被践踏的痕迹到了尸体处就没有了,几人疑惑的片刻,就是路途下手的时机。

  路途猛地起身抬手就是一枪,一人应声倒地,开枪的同时路哲就已经奔跑起来,飞身扑倒一人到旁边的草丛持刀的左手对准脾脏就是一刀。翻滚之间,路途故意让自己在下,形成被压制的假象。

  但毕竟海瑟也是沙场老兵,路途扑过来的瞬间就反应过来,连续点射,虽未伤及要害,但是也对路途造成了伤害。

  路途感受到左臂和左腿的疼痛,并未在意,脚步声逐渐接近,挑准时机路途以尸体为掩体探头射击,连开五枪,又一人毙命。

  这时,海瑟已经跟了过来,看见路途探头之后一阵扫射,路途翻滚躲避到草丛之后。

  海瑟身旁已经无人,此时就是他和路途两人一对一的博弈。

  他举着枪,丝毫不敢懈怠,紧盯那片草丛的动静。

  突然枪声响起,几枚子弹与海瑟擦身而过,海瑟连忙躲到大树之后,但是此刻,他也没了视野。

  树林中安静下来。

  群鸟受惊早已飞走,小生灵们也害怕的逃开,或许除了昆虫们无知无畏,才会静静欣赏这场决斗。

  在这场耐心与谨慎的对决中,两人旗鼓相当,但终会有人更胜一筹。

  路途缓缓起身,变成蹲姿躲藏在草丛之后。

  风起,沙沙声掩盖了他的声音,他也在这一瞬想到了致胜之法。

  路途的左手伸向草丛,清脆的树枝折断声响起,打破了局面。

  海瑟迅速做出了判断,侧身点射。

  可和他预想的不一样的是,没有路途的身影,迎面而来的,是一把黑色的手枪。

  海瑟暗道不好,没有躲避手枪,而是摆出了格挡姿态,因为他已经看见路途正在袭来的高扫踢了。

  海瑟硬挨了这一击,然后迅速起身进入备战姿态。

  多年前在军队中训练的技能变成肌肉记忆留在海瑟的身体之中,格斗似乎已经成了他身体本能的反应,抵挡路途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路途,他好像疯了,出拳踢腿依然还保有章法,但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搏命招数,这种既不明智的行为让海瑟难以招架,即便自诩为格斗狂人的海瑟也不行。路途的眼中,只有冷漠和仇恨,哲的伤,父亲的离世,跟眼前这个男人都有莫大的关系。当初那只疯狗,也是他放出来的。

  “你他妈的不要命吗你!”海瑟怒吼着。

  路途并不想理他,又是一拳打在他的小腹,自己胸口挨了一记膝撞。咔嚓声在路途体内响起,痛感让路途意识到肋骨断了,但是这并不能影响路途的攻势,痛感不停刺激路途的大脑,反而让他更加兴奋,更加狂躁,让他愈加凶猛。

  嘴角有鲜血流出,自己的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浑身疼痛,可是路途并不在意。摸了摸嘴角的鲜血,他俯瞰着已经被他击倒在地无法起身的男人,缓缓捡起之前打斗时掉落的匕首。

  “对于你,我不想多说。”

  路途边走,边说着。

  “罪大恶极,罪该万死。”

  “漠视生命,该死。”

  “违法犯罪,该死。”

  “杀人偿命,该死。”

  刀架到海瑟的脖子上,路途只再需一秒就可以了结这个人渣的性命。

  “你可以杀他,但是这只畜生的命我就收下了。”

  带着嘲讽的声音在路途身后响起,路途僵硬地转过身,兰德正像替小鸡一样提着路哲,笑嘻嘻的盯着他。

  “你,也想死吗?”路途声音冰冷,头上青筋暴跳,可是兰德毫不在意,因为枪口对的,正是路哲。

  “哎哎哎,别动,你动,我就不能保证我的手指会不会动了。”兰德笑着说。

  路哲哀叫一声,似是告诉路途不要在意他。

  “咳咳咳咳,诶呀路途,当年可没看出来,你小子这么能打,咳咳咳,呵呵呵。”身后,海瑟缓缓起身,吐了一口血水之后,一手轻轻取下路途手中的刀,一手轻轻拍打路途微微发抖的肩膀。

  “跪下!”

  海瑟一脚踢向路途的膝盖,迫使他跪了下去。

  海瑟用刀子挑起路途的下巴,盯着他深邃的双眼,语气十分轻松地说:“你知道我们这五年在局子里怎么过得吗?”

  说着,一拳重击路途的胸口,又有肋骨断掉了。

  路途身子蜷缩起来,不停的干呕。

  “像这样!”

  紧接着,又是肘击路途的脊柱。

  “像这样!”

  然后,是膝撞路途的脸。

  “像这样!”

  海瑟怒吼着,盯着路途满是血泥的脸,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当然,不止这些,呵呵,肯定不止这些。今天我会击溃你,从各个方面。”

  海瑟蹲下,用手拖着路途的下巴问:“我猜你一直很想知道,我们当初为什么会那么准确的找到梅花鹿聚集的地方吗?”海瑟凑到路途的耳边,一字一顿的说:

  “因为,告诉我们位置的,”

  “是,你,的,父,亲。”

  路途坚定的眼神突然涣散了,父亲的音容笑貌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那慈爱的老人,那对生命对自然无上敬畏的老人,那爱林子高过自己生命的老人,怎么会……

  “这,不可能。”路途声音嘶哑,但语气,却不是那么坚定。

  除了父亲,又能是谁呢?猎户几乎不会踏足那片林子,除了父亲的几位老友有时会来喝一些酒。可父亲他,又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我想,你很疑惑吧。我们当时也很疑惑呢,你猜猜你爹怎么跟我们解释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猜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途思索片刻,他好像明白什么了,但是他不敢继续想。

  “嗯?不敢说是吗?那好,我替你说,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的好父亲,为了你的好日子,跟我们用梅花鹿来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途感觉自己崩溃了,他想起那些小鹿,想起父亲,想起他和父亲一起喂鹿的时光,他感觉,整个世界都不真实了。父亲怎么会,怎么会,怎么能会用梅花鹿来换,换自己的好生活呢?是因为自己平时言语中对守林工作充满了厌倦吗?不,不,这一切都不对,都不对……

  路途蒙了,涣散的双眼中,看不任何光彩。

  “哦对了,连你有这只鬊鸟,都是他告诉我们的,所以,我特地带了一只狗。”海瑟微笑着,满脸显着得意与愉悦。

  路途好像没有听到他说的什么一样,双眼空洞洞的盯着前方,嘴巴微微张着,像一个痴呆的死人。

  海瑟挥了挥手,招来兰德,他先掏出了路哲的那张照片,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撕开说:“你知道吗,你和它都会像这张相片一样,被撕开,然后消失不见。”

  刀,架在了路途的脖子上,海瑟冷酷的笑着,而路途,则盯着地上被撕成两半的路哲的照片,发着愣。

  路哲的目光一直死死地锁定在海瑟身上,就像多年前他在捕猎一般。看到海瑟即将动手,似是触动某一根命运的丝线,他长啸一声,来自天空霸主的长啼荡在林间,似是远古的兽性被唤醒,萎缩的翅膀猛地发力,展开,挣脱了兰德手的束缚。一双锐利的鹰爪一如当初捕猎时的精准刺入海瑟的双眼。

  凄厉的惨叫让路途骤然清醒,眼前红光闪现,然后三声枪响,带着血色的白羽落到他的面前。

  一股悲痛袭上路途的心头,看到匕首,然后握住,路途不知道怎么发生什么林子里没了动静,只有两个尸体躺在地上。

  扑通,路途跪下了,他看见路哲躺在海瑟的胸口,一动不动,血汩汩而出,白衣大将一身铠甲皆为血色。

  他慢慢的抱起路哲,为他顺毛,将每一片羽毛抚平。

  捡起两片的照片,路哲站在林中,良久不动。

  他想起了很多,想起了二十几岁时山间的清风。他什么都有,有一个美好的家庭,有可靠的伙伴,有怡人的环境。而因为他什么都有了,才更想要一些未知的东西。这未知毁了一切。

  这几年,他见到了他曾盼望的未知,他很失望。

  为了这些东西,他失去了太多,现在他一无所有了,连这条命,都守不住了。

  身上的疼痛已经不再能影响路途了,他一身轻松,却又身负重伤,他走到海边的小屋,取了一瓶朗姆酒,然后回到树林,开始登山。

  他摇摇晃晃的走着,每一步都在回忆他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从出生,第一次见到大树,第一次见到小动物,第一次知道守林人,第一次知道森林的意义,第一次品尝一缕清风。

  他认了,这辈子,他有路哲,有父亲,有一片他自己的林子。

  朗姆酒喝的很慢,路途喝一口可能都会咳出来好多,但是这种味道她是第一次品尝,血水混着酒水的味道。

  海风咸咸的,带起了那一股血腥味,窜进人的鼻腔。

  路途甚至觉得,有一些香甜。

  不过不重要了,太阳,快落山了。

  残阳,路途不知道陪路哲看过多少次了,其实这小家伙应该不感兴趣吧,因为每次其实都是他看,路哲只对天上飞的海鸥感兴趣。

  “你知道吗哲,黄昏其实不好看。”路途抚摸着路哲的头,轻声说,“每次看到这日落,我都想起,那林中的老树。这云彩就是那树皮的褶皱,这鹅黄就是那树皮的沧桑,我讨厌老树,因为它太高,太老,不好爬。但是那老树,却是我爬过次数最多的树,因为上面的风景,真的很好。”

  “我在那树上,可以够得到你,也能看见和你一样的风景,我感觉,我也是一只鹰,一只海东青。”

  路哲拿起酒瓶,将酒一饮而尽,闭上眼睛。

  “我是一只鹰,一只海东青,我有名字,路途,也是路哲。”

  “若再许我少年时,一两黄金一两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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