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近在读史铁生,看到了关于故乡的评说,史铁生写:人的故乡,并不止于一块特定的土地,而是一种辽阔无比的心情,不受空间和时间的限制。这一心情一经唤起,就是你已经回到了故乡。
我是一个极度挂念故乡人,刚看到这句话极为的不同意,故乡对我来说就在那,如母亲一般慈祥,如太阳一般明亮。我急切的把这句话读给她听,读完之后,给她讲我的想法,却变成我极为同意史铁生先生的说辞。
这一次返校前,最后一次上山给故乡拍了几张照片,那是我上山前就做好的准备,原因在于故乡要被拆掉,且不久后整村人都要搬迁,这些或许在我下次回乡就都成为现实。
我慌忙的想拍些故乡的照片留作纪念,同时聊表我对即将逝去故乡的哀思,可当我读到史铁生先生的评说陷入沉思后,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因为我发现我对故乡的哀思是多么的浅薄,仅有的一丝哀伤也不知来源于何处,这让我略感恐慌,却又感觉如此顺理成章。
(二)
从何时开始记事是怎么也分不清楚的一个问题,我也一样。记忆的始点是两件事,一件惊心动魄,一件荒诞滑稽。
惊心动魄的故事在我整个成长的过程中偶尔被提起,因为是我记事的始点,我与家里的大人各有说辞。那是一天下午,母亲让我去邻居家叫姐姐回家吃饭,我却加入了他们玩耍的阵营迟迟不归。一群人在屋顶传一个大铁球,互相传来传去,沉重的铁球在水泥地上滚动,厚重声音似还在脑海阵阵回旋,我追着传给我的大铁球就从屋顶上坠落,记忆的接续点是十三天后回家的救护车上。当然,许多细节都是后来母亲用心有余悸的声音讲给我的,包括我差点坠落在猪食桶里,这是整件事唯一搞笑的点了。
荒诞滑稽的故事出现的次数更多,只是全部都在梦里,由于当时年纪太小,以致我后来也分不清现实是否确有其事,直到大一一次在家鼓起勇气向母亲求证,才知道确有事实。农村的家庭没有太多的经济来源,种地的收入实在微薄,基本全靠外出打工,留在家里的妇女就养一些牲畜贴补家用。小时候的记忆中真的飘着猪屎味,那时我应该还未入学,或刚刚上幼儿园,最好奇的就是母猪分娩的事了,每到那时母亲都要彻夜不睡觉守着,我则趴在猪圈门上眼巴巴的看着,多数都要被母亲呵斥回屋,安静的呆几分钟又偷偷溜回到猪圈门上,眼巴巴的。我就看着有一只小猪生出来,粉粉的,有一个长长的鼻子,长长的鼻子?对,就是长长的鼻子,已经向母亲求证过的。那小猪就像一头小象一样,给我留下了深深地印象,然而刚生下来就被父亲用铁锹锄走了,我眼巴巴的看着,扔在了水库前面。我时常做梦的内容就是几头大象在水库里戏水。
(三)
我的小学是传承似的,因为路途遥远,第一次自己去上学都要邻居家的大孩子领着去,领着回,我是这样的,我也是这样带比我小的孩子的。
早晨穿过乡间小道,有燕子的呢喃,有柴犬的咆哮,掠过春天的杏桃花香,我好像在那时就有了一个人的习惯,那并不是孤独,而是一种享受。傍晚则是几个人结伴而归,肩抗夕阳,欢声笑语,幼稚懵懂,却无一点迷茫彷徨。
大多数人的书包都是自己做的,我的是母亲用化肥袋子缝的,两根带斜背肩上。母亲或许是考虑我还会长高,书包带做的长了很多,我总是要打个结把它们缩短,这样背起来才舒适。那个结陪了我很久,但始终没打开,因为我换了新书包,换了的书包是什么样的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结却总记忆犹新。书包里的寒暑假作业,我一次也没完成过。
(四)
每周最开心的是周六,那时候还不是双休日,周六还要上半天课。
中午顶着大太阳回家,吃完饭第一件事就是去水库洗澡,跳水,潜水,水里翻跟头,那个水库绝对是我最大的快乐源泉。现在已经多年未去那里面洗澡了,水也很少,去年秋天雨多了一些,水面才恢复到了我最喜欢的位置。
我从小都是跟着比我大的几位哥哥玩的,他们带我玩了很多的游戏,那些游戏相比现在孩子们玩的要成熟很多,比如上山抓蝎子,我一直掌握不到技巧,从未赢过。
这一切在记忆最开始的几年后慢慢就没了,小学还未结束,我就变成了一个人,许多游戏的技巧依然未能掌握,甚至大多数我只是旁观过。
那几年的山很大很高,水很广很深,水边的水草又密又软,我将羊儿释放,在上面还睡过几觉。
(五)
孤单刚开始是折磨,后来变成一种享受。或许是我一个人的时候多了,孤单的时候便会胡思乱想,尤其是躺下的时候,现在回想那时所想的东西,我应该心智成熟的早一些。
我非常羡慕爷爷,冬天天冷,出太阳的时候,爷爷经常倒在麦秸堆里晒太阳,那时挨着爷爷,一睡就是一上午。
水库上的堤坝是我最喜欢躺的地方。夏天的时候天很蓝,感觉不到风,天上的云却变化的很快,我躺在那里听着阵阵蝉声,看着蓝天白云放飞思绪,脑袋自行就会上演一部精彩的电影,主角都是自己。每当一块云飘过来的时候都会驻足观看,看着它的影子盖住水库的西边,飘过来为我遮一会太阳,又掩盖住东边的山头,一片,又一片。
夜晚的活动是观星,夏天天热,晚上便会将凉席铺在屋顶,一家人躺在上面乘凉。天上的星星真的非常密集,最常看的就是猎户座的腰带和北斗七星,后来我的许多同学都不认识北斗七星,我还一度骄傲的画给他们看。这成了我一个隐藏的习惯,每遇到满天繁星,必要把它们找出来才肯离去。若看到一颗流星,那个夜晚必定兴奋的要晚睡很久。
一阵风吹过,杨树叶子哗哗作响,那个声音与聒噪的蝉声完全不同,听起来是那么的凉爽舒畅,我就在树下的院子里慢慢成长,只是现在树不知道去哪了。
(六)
故乡这个词是大学里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每次离开,每次归去,我才初步体会“从此,家叫故乡,举步皆是流浪;从此,故乡只有冬夏,没有春秋”。
故乡是后来才有的,离开故乡却不是后来才开始的,现在想想应该要从初中算起了。从初中时便开始住校,每周五天都很期待周五的放学回家。高中是三周回一次,每次父母来看我都倍感暖心,那是与在家相伴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感受。到了大学就成了半年回一次了,路途遥远,也就没了父母的看望。
与故乡的联系变成了一部手机,一张定时的车票。
(七)
年少的心向往自由,想看更多的东西,形形色色的世界光怪陆离,新奇的事物或是让人心动,或是让人不安,但每每回到那个地方一切都变得那么心安。
过年时有小朋友在我家门前玩耍着路过,我向母亲打听这都是谁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那一刻我突然感觉自己像个路人,并不属于这里。看着那些孩子快乐的嬉闹,我才隐隐明白,现在即将逝去的这个地方是他们的故乡,我的故乡在我身后的院子里,在我记忆里最开始的那几年。
离开的不管多远,不管多久,总想要回到那个叫做故乡的地方,只是慢慢的发现,许多都再也回不去,那仅有的一丝哀伤或许就来源于此。
至于回不去的那些,一点一滴都沉淀在心里,就像史铁生先生所写,变成一种辽阔无比的心情。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