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眉,竟然已经二更天了。
回头继续看书,却看到右手边一把椅子。规矩的书房摆设上,书桌侧面是不应当有一把椅子的,但是钟离慕这里例外。
谢宁一每天晚上给他送点心的时候总是会在这里待上一个时辰,不是给他剪烛研磨便是搬了把椅子坐在一边,自己拿了本闲书翻翻。
看到这把椅子,钟离慕的眼前浮现出谢宁一惬意地靠在椅背上低头看书的模样。不知何时起,他竟然已经习惯了她坐在他旁边,没有言语,只是安静地陪伴他竟也觉得心里被填得满满的。
他脑海中又浮现谢宁一平日里抬手剪烛的模样,她不喜欢像平常女子那般,怕衣袖太大而用另一只手把衣袖轻轻拽住。
相反的,她总是随意地把衣袖一捋,索性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臂,手抬起,腕上的镯子便也随之滑落,松松垮垮地闲挂在胳膊上,说不出的秀美灵动。
她用丝帕包住墨块在砚台上来会研磨时,莹白如玉的指尖映着浓黑的墨块,显得格外晶莹剔透,指甲上淡淡的粉色更是增添了几分韵味。
她坐在旁边低头看书时起初是粉颈微低,衬托出流露出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但是撑不了多久她就因为脖子泛酸而推开砚台,把书往桌子上一摊便将半个身子都趴在桌子上,她均匀的呼吸声越发清晰可闻。
想了这么许多,钟离慕疑惑,自己明明都不拿睁眼瞧她,如何回忆起她的举止竟然如同看了好几遍了似的,还看得这般细致。
他心下有些许的不安,转头看向空空的椅子,钟离慕心头微震,今晚她竟然没有来送点心。
虽然每次的点心钟离慕不见得会吃,但是她送不送又是一回事了。
想至此,钟离慕又抬头看一眼黑黢黢的窗外,已经快要三更了,该回去休息了。
他放下书,起身走了出去。
一路没有停留,走过一段回廊就已经来到他和谢宁一的居住地,清心院。走进正屋才发现,在外间守夜的丫鬟都睡得极熟,全没了平日里的警觉。
钟离慕刻意放重了脚步也不见她们有任何反应,他下意识地就拧起眉头,这样松懈并不是他们该有的,他想着是否应该换一批人了。
倒是蓝烟警觉,她被钟离慕的脚步声惊醒,起床出来一看竟是钟离慕,便忙忙行礼道:“驸马爷回来了。”
钟离慕声音沉冷,似有苛责意味地问道:“今晚怎么回事?大家怎么都睡得这么死?公主若是出了意外该当何罪?”
蓝烟连忙跪下:“是奴婢疏忽,只因公主今日心情不好,大伙儿都忙着伺候公主不敢松懈,一直折腾到二更天方才歇下……”
“公主心情不好?”钟离慕皱眉。
“是”蓝烟低声回应:“公主从上林苑回来以后就心情不大好,后来找驸马,结果驸马跟越姑娘出去了,公主就……”
蓝烟没往下说,钟离慕点点头,挥手让她退下后便径直走到里屋去了。
屋里很暗,只有桌子上还亮着一盏灯,谢宁一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其实谢宁一从二更天睡下后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不时地看一眼房门,一直紧闭着没有动,心里莫名的烦躁。
这一会儿刚刚有些睡意了,却听外间有人在低声说话,她仔细一听便知那人正是钟离慕和蓝烟。
两人来回说了几句话,谢宁一听到蓝烟说什么“公主心情不大好”之类的,正准备往下听便听到钟离慕的脚步声正在往这边靠近。
谢宁一连忙翻身朝里,胡乱扯了被子盖着便开始假寐。她虽然时刻想要看到他,却又矛盾地不大乐意理会他。
门“吱呀”一声就开了,脚步声不急不缓地靠近,很快,脚步声的来到床边,停住。
如此僵持片刻,谢宁一突然觉得寒毛都要竖起来了,被人这么盯着总是感觉很不自在,似乎连他的呼吸,他身上淡淡的香味都能闻到。
正当她忍不住想要放弃装睡时,却听脚步声再次响起,离开床边往对面的桌子走去。
屋里很暗,只有桌子上点着一盏灯,灯下便是几盘点心,钟离慕嘴角微微勾起,她到底还是做了,今晚回来以后一直待在书房未曾用过晚膳,这一会儿正好了。
他在桌子边坐下,随手捻起一块看起来比较清淡的糕点塞进嘴里,刚刚嚼开便觉得有一股浓郁的药味袭来,钟离慕忍不住拧眉。
这究竟是放了多少补药进去?
其实他每日几乎都不怎么动谢宁一送去的糕点,一来他不喜甜食,二来他根本不需要补身体。
因为,受伤的从来都不是他。
不过,填填肚子倒也不错。钟离慕正要拿起另一块的时候耳边突然袭来一阵掌风,他眸光一动,嘴角上扬,一手继续去拿糕点,依旧泰然自若,却是头也不回便用另一只手一把擒住来人。
手下败将谢宁一整个人都横趴在钟离慕的腿上,用力地挣扎道:“钟离慕你放开我!那是我做的糕点不许你动!”
钟离慕禁不住微微一笑,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分明是做给自己吃的,此时却又来阻止,意欲何为?
一面如此想着,一面又不急不缓地拿了几块糕点吞下,吃得好不舒坦。
任是谢宁一如何动弹都没能逃出钟离慕的手掌中,钟离慕依旧纹丝不动地坐着吃糕点,不一会儿三盘糕点已然去了一半。
似乎吃得满意了,钟离慕这才松开对谢宁一的桎梏,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上的碎屑后把手帕扔到桌子上。
谢宁一如蒙大赦,连忙翻身站立,怒气冲冲地夺过桌子上剩余的几盘糕点道:“哼!卑鄙!抢女人家的东西算什么英雄好汉!”
说着便要转身离开,刚走到门口却听背后传来钟离慕一如往常沉稳的声音传来:“站住!”
谢宁一生了一天的闷气正没处撒,这回被欺负了还要听话那才叫窝囊。想到这里,她把那薄衫下的小蛮腰又挺了挺,让自己显得很高的样子,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我才不听你的!就不站住!”
说罢伸手便要开门。
“站住!”钟离慕态度十分强硬,坐在桌子边不动,一脸严肃。
虽然谢宁一不明白他怎会突然变了脸,仍旧硬着头皮道:“不站!”
“站住!”声音越发沉冷。
“不、站!”
“站住!”
“不……”谢宁一正欲再接再厉,孰料一转头便被钟离慕满含警告意味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话到嘴边迅速改成:“本,本公主还就听你一回,站住了!怎么着?”
说着谢宁一满脸通红,大步走到桌前“砰”的一声放下盘子,搬个小凳子就坐下了。腰背仍旧挺直,嘴唇紧咬。
却听钟离慕开口道:“你可知错?”
谢宁一越发不解,皱眉道:“我哪里有错!”分明是你有错,她暗自腹诽。
“没错?”钟离慕面色又沉下几分:“没错蓝烟她们会累得睡得死死的?心情不好就应该这样折腾下人?心情不好就应该这样随便把人参灵芝当饭吃?心情不好就应该浪费粮食?你知不知道寻常人家一辈子的生活费用都还不够买你这一根灵芝?有些穷人家的孩子被扔在路边连地上的半个馒头都是好的,你呢?”
钟离慕严肃地说完这一段后,一时间整个房间寂静如水,似乎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到。
半晌,才听谢宁一讷讷道:“你,你今天话真多……”
此时谢宁一的傲气全都蔫了下来,水灵的双眼偷偷抬起打量着钟离慕,仿佛一个犯错的孩子。
不过谢宁一觉得,这是自打她跟钟离慕成亲以来,他说的话最多的一次。
结果钟离慕一个眼神甩过来她吓得连忙低下头:“我错了。”
谢宁一也自知不该如此,只是她一时间郁闷就只想任性而为,却没有考虑到会把蓝烟她们折腾得累成那样。
因此当钟离慕质问出声时,她纵使有百般生气的理由此时也只能承认自己的错误。她虽身为公主,但是她的母后来自民间,从小父皇母后对她的教导就是不可挥霍浪费,要多多体恤下人。
可到底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多多少少身上会有一些贵族习气。
不过,她有些疑惑,钟离慕是丞相的公子,从小到大也是锦衣玉食,怎么会如此了解平民百姓的生活?
转念一想,回忆起上次他说自己曾在西南拜师学艺便又心下了然。想来到底是出去见过世面的人,懂的就是多。
如此一思量,她看向钟离慕的目光不觉又多了几分崇拜仰慕,这才是她要嫁的好男儿嘛,谢怀宣他们那种京城的公子哥跟他简直没法比呀!
钟离慕见她从善如流地认错,声音突然软了下来问道:“今晚没吃饭吧?饿不饿?”
谢宁一连忙点头如捣蒜:“饿,特别的饿!”
钟离慕不问还好,这一问谢宁一顿时觉得腹部空空,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在期待着钟离慕会心疼地看着他,然后拿起糕点递到她嘴边,声音轻柔:“都饿坏了吧,先吃点垫垫,待会儿我去给你做一点吃的。”
却听钟离慕道:“既如此,别吃了。”如此简短,无情,这才是他的作风。
“啊??”谢宁一愕然?他不是应该关心她没有吃饭而赶紧让她吃点东西么?虽然她知道自己错了,可是,这也,太不近人情了。
果然方才的幻想全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假设,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别说做饭给她吃,便是糕点,看他的态度也没有让自己吃的意思。
抬头看到钟离慕严肃的表情,她刚到嘴边的哀怨生生的吞回肚子里。眼角余光撇到桌子上的几碟子糕点,谢宁一想也不想,眼疾手快地去拿。
一身武艺的钟离慕比她还要眼疾手快,谢宁一手刚刚伸出去,桌子上的糕点已经不见了影。
钟离慕端起盘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要吃也可以。”
谢宁一的眼中顿时闪现出希望之光,紧紧盯着钟离慕的嘴唇,等着他吐出下一句话。
“明日去吴管家那儿领一把古琴来,学着弹琴。”
谢宁一咬牙切齿道:“钟离慕,算你狠!”谁都知道,北越长公主琴棋书画独独不通琴。谢宁一想起年少时候学弹琴的惨痛经历便头皮发麻。实在是不喜欢。
钟离慕面无表情:“你知道就好。”
“……”
看着钟离慕转身离开,谢宁一笑得无比得意,就在钟离慕空出来的那只手去开门的同时,谢宁一一个跨步便紧紧扒在钟离慕的后背上。
钟离慕皱眉,正要动手解决却猛然察觉谢宁一整个脑袋都贴在他的脖子边,白藕似的手臂绕过他的肩膀去抢那盘点心,香甜温软的气息突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正在钟离慕愣神之际,谢宁一骤然松开双手,跑到钟离慕正面想要抢走了盘子。
虽然迟了片刻,钟离慕还是反应过来,端着盘子的手长长伸出去,另一只手把谢宁一往他的怀里按,如此,谢宁一跟盘子堪堪错开。
谢宁一努力在钟离慕怀里挣扎,一抬头却正好嘴唇贴在了钟离慕的喉咙上。
脖子上传来谢宁一唇上的湿热感,钟离慕全身如同有电流划过,动作一滞,僵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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