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是外公的第二任妻子,没有上过一天学,生了六个儿女。
据说外公是在我出生那年去世的,所以我没有见过他。
一直没有向父母求证,我到底是不是三岁的时候,跟着外婆生活了半年,我们从来也不聊起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最后一次见外婆,应该是八九岁,那个过程短到只有几分钟,而之所以时间那么短,是因为她觉得站在路边等车的我肯定饿了,于是不顾我的反对,一定要回家给我拿吃的。然而用她裹过的脚,来回起码用了半个小时。每次想到这里,我都忍不住心痛不已,我站在汽车后面,她用她的小脚追赶了一段汽车,我们甚至都没来得及道别,那可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啊!
也因此,我宁愿记忆中最多的,是大概三岁时和她生活的那半年。
她特别矮小瘦弱,不知道拄着的拐杖是我后来臆想出来的,还是真有其事,还有那满脸的皱纹,也觉得不是很真切。
她的被子用的是蓝底印花棉布,应该还有一些衣服也是,很多年以后,我还是会梦到那样的棉布,偶尔甚至会全部都被它们包围。每次再亲眼看见这种棉布,会莫名的亲切,还有淡淡的伤感,同时夹杂着一些说不清楚的情绪。
我能记得的唯一一次,外婆提到外公,是有一晚她做了一个梦,然后告诉了我。外婆说,外公提着一个煤油灯,拄着拐杖,在一个湖边走着。然后外婆解释道,那是外公想要她去陪他,所以提着灯来引路。我那个时候肯定是听不懂的,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我从很小就死宅死宅,院子里的小朋友都很喜欢叫我出去玩,但我总是不愿意,有一天晚上,我难得和一群人玩到了天黑,然后我忽然就提出要回去陪自己的外婆,因为觉得她一个人太孤单。不知道是不是记忆在欺骗我,我还记得有人因此夸我很孝顺,现在,我只希望那段时光真的让她有体会到孝顺二字。
有一天,我一个人在屋外玩,忽然外婆紧张兮兮地把我叫了回去,我不明就里,只得丢了手上的东西赶紧跑了回去。我一跨进家门,外婆就把房门关了起来,顿时屋里变得很黑,过了一会儿才适应过来,我坐在火灶生火的那侧,旁边堆放着很多柴火。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我很紧张。外婆小声地告诉我:“外面来了个叫花子,你不要出声。”
外婆一直站在门边向外张望,我则一直看着她。
我以为那扇门,在那天都不会再打开。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歌声,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叫花子唱的是:“学习雷锋好榜样……”
然后,外婆吱呀一声把木门打开来,然后用她的小脚缓慢地走到橱柜前面,拿出来半碗剩饭,送到了门外,我远远地看着叫花子坐在一个石阶上,笑容满面地把碗接了过去。
这个场景如此深刻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外婆前后的变化实在太大,让那个年纪的我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是感到震惊。
直到我多年后通过音调找到了那首歌,才明白其中的原委。同时我也明白了那样一种普世价值观:助人为乐。
这段记忆不仅一直伴随着我,其中传递的“精神食粮”也融进了我的血液当中。
其他邻居听到歌声之后都依然紧闭房门,他们虽然没有失去食物,但是同样他们也没有得到敞开大门后看到的那张笑脸,以及真诚的感激。
还有从外婆身上散发出来,后来才知道叫做自豪的东西。
这也是我从中看到的不一样的快乐与感动。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父母接回去的,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因为要离开她而哭泣。而这么多年后,写起她来,我居然还会忍不住泪眼迷朦。
或许是她离世的过程太过于伤感,在九岁那年,我还没有完全懂得死亡的意义,路人带来了她去世的消息,问我父母去了哪里。我记得那是一个黄昏,外面只剩下微弱的亮光,树影绰约,村庄里已经完全沉寂下来,屋里没有亮灯,我们姐妹坐在屋子前面的长条板凳上,饥肠辘辘地等着父母回来做饭吃,听到路人的消息后,我们茫然不知所措,只是放声长哭。
记忆里,爸妈连夜赶去奔丧,我们姐妹的画面定格在长凳上哭的场景。
我不明白,外婆在我长长的生命里,只有短短的半年时间而已,并且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段记忆,但我总是会想起她。
别人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而我只有外婆的那半年。我们姐妹都几乎没有隔辈的亲情和爱,或许,这种缺失,我都放进了那半年去找补。我真的好希望,能有他们的爱一起成长,这样,我的父母也不会如此艰难。
还好,至少我的记忆里,永远都有您啊,我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