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薛崇衍睡熟了,初冬轻轻挣开他的手臂,外袍也不披一件,就这么趿着鞋走了出去。大丫鬟在门外等了半宿,眼神还是清明的很,见初冬出来,麻利的替她披好大氅,二人无声无息顺着抄手游廊往外走。
出了松雪堂,两个小丫环一齐迎了上来,初冬接过手炉,摆摆手示意不用扶,大丫鬟马上接过宫灯小心的照着她脚下,一行人慢慢走回初雪斋去。
依旧先是沐浴,初冬静静闭着眼由一众丫鬟伺候。等到彻底歇下,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她有些倦了,将睡未睡之际,隐隐约约记得有什么要紧的事忘记了,到底是什么?
睡意登时消散的无影无踪。初冬坐起来,从床头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枚小小丸药,就这么吞了下去。
夜还长。
初冬照旧巳时才醒,唤了两声鸳鸯也不见人来,略一偏头,正对着床,多出的黄花梨圈椅上,薛崇衍正冷冷的盯着她。
她面上一点诧异的神色也没有,自顾自起身穿衣,径直越过薛崇衍,推开门叫丫鬟进来伺候梳洗。
薛崇衍按住不动,等她收拾妥当,下人们小心的退出去,这才开口,“今日早朝,皇兄给吴翰林指婚,定的是尚书府嫡女。你师兄成亲,咱们该准备一份厚礼才是。”
“你做主便是。”
“那我可得吩咐李广沉去库房好好挑上一挑,吴翰林也是我师兄不是。”
初冬在心里嗤笑一声,面上倒是不动声色:“王爷说笑了。”
薛崇衍心里得意极了,伸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轻声耳语道:“小雪生气也是这样动人。”说完便扬长而去。
“鸳鸯。”
“奴婢在。”
“拿一件新衣裳来。”
吴翰林平日里人缘就好,眼下同尚书府结了亲,又是皇帝金口指婚,成亲当日,人像潮水似的涌到府里。
薛崇衍略坐了坐,虚虚应承一番便急着回府。马车跑的又稳又快,走过垂花门,不过才一盏茶的功夫。
没教他失望,初冬一个人在房里饮酒。她原是不穿鲜亮的衣裳,今天倒破了例,石榴红极衬肤色,领子又滚了一道貂子毛,一双乌泠泠的眼睛还存着点泪意,真是可怜可爱。
“你今天兴致倒好。”
初冬并不理他,拾起筷子去挟那道云腿豆腐。她的手有些抖,好在银筷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不仔细瞧也瞧不出什么。
薛崇衍仰头喝完一杯梅子酒,初冬竟笑盈盈望着他,甚至都能看到颊边的两个浅浅梨窝。“那是自然,我从小时起就敬他爱他,就算跟他成亲的人不是我,我也替他高兴。”
要论这面上功夫,二位都是各中高手,你来我往,左一杯右一杯,倒有几分其乐融融的意思。
初冬心里装着事,早早就醉了。只有睡着了,这个小丫头才能褪去一身凌厉,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脸上一派委屈,显出一点孩子气来。薛崇衍伸手扼住她的脖子,下了大力气才没有收紧。
这天下了朝,早早候在殿外的大太监恭恭敬敬请薛崇衍移步寿康宫。
年关将近。一番耳提面命是必不可少的。
谁成想,一进寿康宫,薛崇衍就被眼前的大阵仗唬的一跳。
太后端端正正坐在主位上,年仅五岁的太子跪在跟前一遍一遍的背 “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
“母后,这是做什……”
不能等他说完,太后喝到:“不孝子,跪下!”
太子眼泪汪汪拿眼睛瞅着皇叔,小包子脸皱成一团,泪珠要坠不坠的,别提有多可怜。
“哀家让你停了吗?接着背!”
“……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 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 ”
稚嫩的童音带着哭腔在耳边盘旋,薛崇衍也想跟着哭了。
接下来,薛崇衍如何“心甘情愿”发誓、如何“心甘情愿”立“军令状”按手印就不提了。
太后冷着一张脸把“军令状”收在小匣子里,吩咐道:“放到哀家的枕头边儿上。”
太子奉命送皇叔出寿康宫,小小人儿殷殷叮嘱到:“皇叔,你可要争气呀!”
饶是皇叔面上功夫一流,这张老脸也绷不住了,脸上红红白白煞是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