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夜班,去对面的“张师傅粉面”吃早餐。
这家粉面馆开了一年多,是附近人气最高的早餐铺子之一。张师傅是个年轻小伙子,张师娘自然一副同样的年轻姑娘模样。也应该有三十出头了,我愿意认为他们很年轻,和我相比,事实也是如此。
他家的牛杂面很好吃,配上开胃腌菜深得我心,每回必点。喜欢来这里,味道好是其一,环境清爽没有烟熏火燎油腻之气,老板娘麻利可人招呼得体,都是吸引我慢条斯理、安安静静吃完一碗面的原因。
张师傅中等个,瘦瘦的,话不多,问一句答一句,你不再问他便也缄了口,只埋头在操作间忙活。师娘一头短发,圆脸大眼睛,爱敷层淡妆,夏天修身T恤破洞牛仔,举投间显出玲珑娇态。她负责烹煮之外的一切事务,将顾客点单转达丈夫,上餐,收银,收拾桌子,嗓音脆生生的,像只百灵鸟一样,轻盈地在两个开间穿进穿出。
一家很寻常的夫妻小店,我的好感更多源于可爱的老板娘。她唱收唱付时都用双手接递,声音有山泉的清冽。“柳眼向人微笑”,明眸善睐的姑娘总是别有韵致,她冲你眼儿一弯,心便活泛了,说不出的明亮温柔。
这是第一次去他家的印象。一年多来,许是烟气的熏染,外加不停歇的操劳,老板娘眼见着黯淡了不少。店里生意好,早中晚都做,夏天还有凉粉、酸梅汤,有同事根据客流量估算了下毛利,每月一万五到两万是有的。小俩口很辛苦,在这个中部城市收入还算可观,只是大概没有多少时间去消费。
过了上班高峰,进去的时候店里没有顾客,我照例要牛杂面加荷包蛋,然后找位置坐下。
前面坐个男子,背对着门,原来是老板张师傅,平时习惯了他穿工作服的样子,套上皮夹克让我当时没认出来。一个小男孩侧身站着,八九岁模样。怎么还没去上学呀?我这才想起学校都改成8点30上课了。
男孩板寸头,黝黑脸蛋上天生两团健康酡红,骨碌碌转的大眼睛比妈妈的更灵活。
他嘴里喃喃不停,像在背诵文章之类,声音比蚊子飞大不了多少。张师傅端一本16开方格练习簿,其上的铅笔字大而不老实,当是儿子的笔迹。文中有红色批阅,似乎是一篇作文,父亲让他背自己的作文?
等待的我闲着也是闲着,偏偏侧耳也听不清那窃窃,于是更加好奇男孩写的什么。这小家伙,若吆喝同学出去玩准保“ 嗷唠”一嗓子,在马路对面也能听得门儿清。
面上来了,我饶有兴味地继续做围观“吃面群众”。也是欺负小孩子不懂介意,换作大人我断不会如此不礼貌的。
背了一段卡壳了,半天“嗯”不下去,眼却是一刻也不闲,左转又看,见我瞧着他仍自然得很,不现半点恼怒或是羞怯。手里拽着羽绒服的拉链头,忽上忽下地扯。一双脚也没歇着,左右不断地交换重心,此时若想为他照张相会急死,总归定不下来。牛仔裤也是乞丐风,膝盖处条条白色线须,我盯着那破洞不禁笑了。
这正是“狗都嫌”的年纪呢,想起自家儿子小时最爱爬在地上和小伙伴打弹珠、扑画片,兴奋起来直接用膝行的。每天回家脸都是花的,膝盖处又脏又黑,我用刷子才洗得干净,但往往又泛了白,最先磨破的也是这里,所以男孩的裤子许多都是直接在这贴块补丁的款式,倒省了不少事。
他站得高,很容易瞄到练习簿上的内容。发现这个窍门后,便能接着往下背,明显比开始流利些。
似乎背完了,父亲开始点评。平时甚至有些腼腆的小张师傅,此刻换了一副耐心持重的父亲形象。
“ 你这里用了‘改变战略’,要弄清战略和战术的区别,战略是大的、总的,战术是小的、具体的。这里最好用‘改变策略’,可是策字你又不会写......”
父亲的普通话实在有待改善,但眼里流露的殷殷期盼真诚而深切,完美地取代了蹩脚口音的滑稽感。
“ 我为什么让你背作文呢?如果自己写的东西都背不出来,说明你没有用心,可能是东拼西凑的。另外自己背一遍,就会知道通不通顺,有没有重复累赘的地方。”
这倒是个不错的方法呢,父亲语速比平时更缓,或许还斟酌了用词。男孩看看父亲,闷闷地“嗯”一声,然后低下头垂了眼,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有。母亲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倚住门框站着,怜爱又无奈地望向儿子。
“ 你刚才有两个地方迟疑了,虽然后来想起来了,说明对内容还不熟悉,以后要多背,而且要多背有名的文章,这样作文才能写得好,知道么?”
“ 今天就这样,你去上学吧!”我的手机显示8点20,前面200米不到有所小学。
男孩立马动作敏捷起来,抓起书包往外奔,头也不回地喊一句:“ 妈妈,我上课去了!”声音干脆洪亮。待母亲在里间答应出来,人已没了影儿。
“你儿子呀?都这么大了!”付钱的时候,我和老板娘闲聊。
“ 是哟!不知道多贪玩,写作业太不认真了!”她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一边双手平递过十元纸币。她的普通话比老公好太多。
“ 老板,一碗牛杂面,一碗牛肉粉,都要大的,加卤蛋。”
进来两位年轻小伙,点完单便坐下变低头族。
“ 好嘞!您慢走啊!”
嘴上送完我,她转身进里间,张师傅已经穿上工作服在那儿开始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