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怜的丈夫被国家联合军征召入伍了,他随着浩浩荡荡的军队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一颗荒无人烟的位于银河系外的星球,据说那里将会是联合军与纳粹帝国军开战的首要战点。
那颗星球是红色的,祁怜在宇宙地图上找到了这颗星球,据说那里没有水,没有生命,四处都是低重力下四处漂浮的红色石块尘土。
祁怜不知道丈夫什么时候会回来,或者会不会回来。每天,她都用星际望远镜观察着那颗红色的星球,但是那也只是能看见那颗星球所环绕的中心天体在微微地发光——那是属于那个地方的“太阳”。
——如果那颗“太阳”消失了,就代表丈夫他永远也回不来了。
祁怜所在的城市每天都在播放着将要与纳粹帝国军开战的消息,要求每一户人家都必须插上联合军的国旗,否则将要被视为叛国罪处理;而且,她现在所在的城市已经没有男人了——从十六岁到六十岁的男性都被征召入伍,装进宇宙飞船的舱位里飞向一颗颗火力地带上的星球。
剩下来的,就只有老人和小孩,以及她们这些妇女了。
祁怜举着国旗,爬上家中的屋顶,穿着裙子的她无法更好的行动。在她把国旗插上屋顶之后,准备顺着梯子爬下去的她踩空了,娇弱的身体像是玻璃器皿般摔碎在地上,头部磕破了,血一直在流。
祁怜想起了丈夫,如果他在这里的话一定会给自己用酒精擦拭伤口再温柔的抱着自己慢慢安抚着吧……祁怜想起了丈夫身上阳光般青草拂过的味道,泪水从眼角处滑落。
——不知道他身上的味道在归来的时候会不会消失。
每一天晚上,祁怜都会做一顿丰盛的晚餐,有汉堡,有意大利面,还有香肠——那是从去年就开始熏制的。
所有的,都是丈夫最喜欢的饭菜——他总是在大肆咀嚼一口饱满的汉堡时一脸难看地把蔬菜吐出来;他总是喜欢用筷子夹意大利面然后痛苦地什么也夹不住;他总是喜欢把香肠沾些蜂蜜搅拌番茄酱吃,但是总是弄得满口的番茄酱汁……
……然后,他就会吻住自己,满口酸涩的味道,但是蜂蜜的甜腻让自己几乎窒息……
但是,他已经不在这里了。祁怜不知道丈夫什么时候回来,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也许他会永远呆在那颗红色的星球上。
祁怜把晚餐全部倒进垃圾桶里,对着装满食物的垃圾桶开始漫长地哭泣。
天黑了,电视上依旧重复播放着即将开战的讯息。祁怜没有心思看这些了。
她躺在床上,却仍由书桌上的台灯继续亮着——那是丈夫晚上工作的地方。
从前的每天晚上,祁怜都会在床上看着丈夫忙着他自己的事情,他认真时候的侧脸,很帅气。他每天晚上都会抽出一些时间画画,画身边的人、事、景——但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画祁怜她自己。
丈夫笔下的自己一直都是那么年轻、美丽,似乎永远都没有老过,没有鱼尾纹,没有赘肉,没有逐渐发黄的脸庞——他笔下的自己,永远都是二十岁的模样。
祁怜躺在床上,仿佛又看见丈夫在书桌前认真画画的模样。她安静地睡了,睡梦中却没有感受到丈夫的体温拥抱着自己。
那裹满木屑气息的体温……
已经开战了,从那一天开始,祁怜一直在用望远镜观察着那颗红色的星球所在的星系,那颗恒星始终亮着,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亮着。
电视机里传出来的讯息几乎都是联合军遭到重创失利的消息,每天都有人在前线阵亡。
不断有人家挂上了白色的丧旗,不久后整个城市里都成了白色的海洋。
阵亡士兵的遗体不断被宇宙飞船送回,他们很少有完整的,大部分都是只剩下了身体的某个部分,装进了箱子里,打开就是一片片支离破碎的肉和一滩干凝的血。
很多女人都哭了,她们嚎啕大哭地把自己的儿子或者丈夫的遗体埋葬,整日以泪洗面。
但祁怜始终没有收到丈夫的遗体。
——所以,她始终相信丈夫还活着。
战争还在继续,联合军一次次的失利,让大部分的士兵阵亡在前线地带。
这场战争似乎已经成了定局。
星际望远镜里,那颗红色的星球,它的恒星依旧闪耀着光芒,虽然很微弱,但是那是希望之火,是它让祁怜始终相信自己的丈夫依然好好地活着。
运送死者的宇宙飞船一天比一天多,但名单上都没有自己丈夫的名字。
就这样,祁怜等了三年,直到战争都结束了。
战争结束了,联合军惨败,在投降书上签下了名字,祁怜所在的城市一片哀伤咒怨的气氛,女人都在咒骂联合军,咒骂他们夺走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却输掉了整个战争。
幸存下来的士兵陆陆续续地回到自己的家,但从宇宙飞船上走下的一张张疲惫的面孔里没有自己丈夫的身影。
——他去了哪里?
战争结束后一年了,祁怜的丈夫始终没有回家,阵亡书和幸存者上都看不到他的名字。
祁怜终日拿着星际望远镜观察,但那颗红色星球的恒星一如既往地闪耀着微弱的光芒。
就像丈夫闪烁的眼睛。
战争结束后十年了,祁怜逐渐老了,丈夫还是没有回来——他或许永远也回不来了。
望远镜里的光芒十年来都亮着,没有消失。
某一天,祁怜从电视上看到一个纪录片,那是对于那一场失败的战争而拍摄的纪录片。
纪录片里,丈夫所在的那颗星球,在战争开始的时候,就被纳粹帝国军毁掉了——他们轰垮了那颗星球所在的恒星,以至整个星系都在巨大的爆炸里化成了灰烬——由于伤亡过于巨大,阵亡士兵的数目过于庞大,没有来得及统计,这些阵亡的士兵,都成了没有名字的亡魂。
而那颗星球距离这里,有足足十余光年。
祁怜用望远镜看着那颗微微闪耀的恒星。
突然,它在自己的望远镜内闪过一阵刺眼的转瞬即逝的光芒,一片璀璨的星空光点几乎致盲自己的双眼……在耀眼的光芒之后,它就消失了,永远地消失在望远镜的边缘……
——它用了十余年的时间把自己的死亡,完美地呈现给了她。
——丈夫终于闭上了他早已浑浊的双眼。
一滴眼泪从祁怜脸颊滑落。抬头时,她还是像十年前那样执着地等待丈夫归来。
尽管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但是他还是会回来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