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年幼的时候，我很孤独，孤独到只能一个人自己玩。

家中有很多玩偶，爸爸妈妈买的，亲戚送的，装饼干的，娃娃机抓的。

我把它们都聚在小篮子里，再把篮子一翻，全部丢到客厅的地板砖上，然后弯腰去捡，边放回篮子边叫唤它们的名字——小兔、小猪、小狗……诸如此类，然后再周而复始。

我的洋娃娃是路边小摊买的，两三块钱一个，我用不要的破布给她做衣服，用小梳子给她的尼龙头发梳头，梳子太大而她的头又太小，很多时候轻轻一扯头便掉了，这时候我就会哎呦呦地叫她的名字，装作心疼的样子，把橡胶的小头安装回去，仿佛她有灵魂能听见一样。

我开心的时候叫她莉莉，不开心的时候叫她露西，也有时候叫她柔丝，谁让电影里的姑娘都叫这些奇奇怪怪的名字。

我把她和那些玩偶放在一起，晚上睡觉之前还会给他们盖上被子，拍拍它们的胸口，等它们睡着了才会去睡觉。

你问我怎么知道他们睡着了？

用被子把它们的眼睛蒙上不就行了吗。

那时候爸爸妈妈要上班，忙着做自己的事情，一直到上学之前，我都是这么活过来。那时候的我，错以为自己有很多朋友，也相信那些玩偶会像哆啦A梦里上演的那样，在半夜悄悄复活，然后溜出去。可是每次半夜被妈妈叫去上完厕所回来，它们都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旁边，一动不动地。我只好歪歪扭扭地回去睡觉。

但是梦里啊，会有很多很多的小精灵，蹦蹦跳跳地来到我面前，轻盈地在周围飞起来，发出柔和的光，一闪一闪地，别提多明亮。它们就是白天里的那些小玩偶呀。

到了六七岁的时候，家里添了妹妹，我终于不再一个人。

母亲说妹妹的小名叫“晃晃”，我问为什么呀，母亲说因为你的小名叫“瑶瑶（摇摇）”呀，摇摇晃晃嘛。

于是我把全部的玩偶都丢到了一边，每天恨不得将妹妹捧在手心里。

等她再大一点，我们也有互相吵架打骂的时候，每次我骂她“小笨蛋”、“小傻蛋”之类的时候，她总是充分展示出自己的反义词功底，自动将“小”切换成“大”，或者“老”。

如果不是她，起名字的乐趣大概要减少一大半。

02

上小学时老师让做自我介绍，我单名一个“雯”，意思是花纹的云团，也就是所谓的“五彩祥云”，父亲说希望我自由自在地飘来飘去，可是等到后来我真的性子变野了，满世界地乱跑时，他又开始担忧。

彼时家住在郊区，每日扯着一堆小伙伴一起上学，互相叫着绰号，名字里带“文”的叫“蚊子”，长得瘦弱的称“郭蛋”，发育早的被调戏成“大婶”，大多数人都乐此不疲，印象里只有小学的“班草”没有外号，如果“班草”这个词不算绰号的话。

小时候不甘寂寞的我常常趁中无人拽几个小伙伴一起来玩，游戏规则简单，无非是用自动铅笔和皮筋将头发挽成髻，披上大衣或是床单，学着电视里热播的《大明宫词》或是《金枝欲孽》上演一幕幕你推我搡的宫斗剧，那时候识的字不多，起的名字却好听，翻着《古汉语词典》找，连春花秋月都嫌俗气，非要带个“玉”之类的来显得自己清高孤寡，玩累了，我们便偷偷讨论班里谁最漂亮，谁最帅气。

其中一个喜欢班草，我鼓励她去告白，结果自然惨烈，甚至暗地里哭了很久，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索性不安慰，去门口买了零食分给她，也算是有了革命友谊。

可惜从小到大我一向不为色相所屈，唯一觉得班草帅还是因为他借给了我一本《傲慢与偏见》，扉页上的名字签的比明星好看，那一瞬间我便没出息地折服，还书时还扭捏了一番。

从此我苦心练字，但名字怎么也无法连成草体，便开始嫌弃，费尽心机地要改，可惜父母不准，到了2006年，家里有了电脑，我开始偷偷摸摸地开博客，在上面写日志，才终于有了机会，我给自己换了很多笔名，但那时候矫情，尽爱用“寒”、“安”这些清冷的字眼，也渐渐有了一些素未谋面却相谈甚欢的网友。

也是自从博客时代，有人开始给我写信，他就把信的内容堂而皇之地贴在自己的博客里，那是一个农村男孩，读到初中辍学，在城市里打拼，每周给我讲他的故事，往往是他写得很长，我回的很少，却也坚持了一两年，后来我忙于中考，鲜少上网，博客也日渐式微，一个时代过去，他也不再更新。

初中毕业后我把他的所有来信都复制粘贴，打印在了A4纸上，后来却因为搬家再也找不到了。

我们就此失去了联系，除了他的网名，我别无所知，甚至因为一种本能的信任，对他说的故事真实与否，我都没有怀疑。

记忆里还储存的，也就那一个名字了。

03

那时的博客里，我称呼喜欢的那个人叫小A。

因为年少时喜欢郭敬明，他的散文里，最好的那个朋友就叫小A。我很喜欢他在《夏至未至》里的那句话：那些男孩，教会我成长，那些女孩，教会我爱。

小A就是教会我成长的那个人。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

初中时他坐在我右前方的位置，每天穿着格子衬衫，因为个子高，总是弓着背，瘦瘦的，有时候风从窗外吹进来，衬衫衣角轻轻弹起。窗外的香樟一树浓密，斑斑驳驳的影子打在他的身上，就像是小说里才有的少年，一身的落拓爽朗气息。

他是物理课代表，能考满分，而我的物理很差，我想这就是喜欢他的原因，虽然到了最后我也没能选择理科，也没能考上他的高中。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一次放学后的交谈。我们不小心遇见了，他问我说：你有朋友吗？

我大概是脑子抽了，摇了会头，说：我没有啊，然后回问了一句：你呢？

他说我也没有朋友。

然后莫名其妙觉得对方很酷，桀骜不羁这个词立马蹦到了脑海里，至今印象深刻，大概是因为这个成语里三个字我不会写。

那时候我只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一个女同学，因为几乎每天晚上写完作业我都会去她家找她。风水轮流转，她总怂恿着我去告白，可惜我那时胖，胖是自卑的源泉、青春期女孩的大敌。所以我不敢讲，也害怕让对方知道。

他很好学，于是慵懒的我偶尔也挺好学，这大概是那段暗恋给我带来的唯一好处。

后来他去念了最好的高中，我去那个高中的老师家补习数学，恰好和他那时的女朋友一个班，同学指给我看，也是一个胖胖的女生，并没有比我好看多少。

刹那间我长吁一口气。

原来并不是配不上他的，其实我也没有这么差劲呢。

——心里这样想着，然后突然对这么多年来的遗憾释怀了。

再后来高考，只知道他在省内念了一所财经学校，听说毕业后打算去德国留学，其他的，再无所知。他向来是遗世独立的那类人，纵然后来的通讯手段日益发达，我也无法周知他的消息。

虽然哪怕如今再见面，我也不会再喜欢他了。

过了这么多年，我们各自经历成长，曾经的相遇就好像是是X轴与Y轴，轻轻地遇在一个点，然后又分开，再无交集。

长大后我谈了几次恋爱，也终于明白爱情里好感只是第一眼，再之后还要经过百难千回。

可是那种少年时代懵懵懂懂的感情，却再也没有过了。

我的小A也就只有那一个。

二十六个字母的第一个，也是心口的第一声。

它的发音就和喜欢本身一样，太轻太容易。

却也很久很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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