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篇写在《白芒》后面,原意是当作后记,可《白芒》还没动笔,迫不及待的灵感就来了。有关我从前到以后的所有疑问,信笔囫囵,只敢让你们先看。
我一直喜欢加缪的《局外人》的状态,坐在阳台上,看那些世界上的人,像是与你有关,又根本与你无关,却一直有可能与你有关。
“大部分人总是表里不一,他们做的往往并非他们内心真正渴望的。他们都有一种群居意识,惧怕被疏离与被排斥,惧怕孤单无依靠。”
加缪有一种形而上反抗,是指世人自身始终如一的存在,不是憧憬,也没有希望。“我”这个孤独的人,虽然“我身上的这颗心,自己能体验到,并能判定其存在”,但这个“我”只不过是“一掬之水,会从我的指缝流走”。我可以把这个“我”可能摆出的面孔一张张描绘出来,还可以描绘别人给予“我”的各种面貌,但不可将其相加。这颗孤独的心即使属于我,也永远无法让我确定我自己,“我永远是自己的陌路人”。
这样一来,我们无可避免的精神深层的愿望也与人面对自己天地的无意识感相依为命。所谓无意识感就是强求亲切,渴望明了,即迫使世界具有人性,然而悖逆在于世界是盛人的容器,我们可以占满容器,但永远成不了它。我对自己存在的确信和我对这种确信试图赋予的内容,两者之间的鸿沟,我永远也填不满。这是我所谓“我一直都是孤独的”。
“And never have I felt so deeply at one and the same time so detached from myself and so present in the world. 我的靈魂與我之間的距離如此遙遠 而我的存在卻如此真實。”
你能想象吗?就是那种你走在沙滩上,柔软的沙,偶尔漫过脚面的水,你慢慢慢慢踱步,有些摇晃,抬手遮一下不很刺目的阳光,眨着眼试图适应,仍忍不住眼皮酸涩眼眶红红地刺痛,还是闭着眼吧,这样更舒服些,继续摇晃着,周遭的一切柔软非但不能让你安心,反而让你挣扎在惶恐和试图放松的矛盾中。适时,一块硬片梗在脚心,你试图睁眼一看究竟,强烈的刺痛阻止你如此,它不是那种厚得像玻璃或陶瓷的碎片,不规则的又有些薄,你蹲下来用手摸索,指尖上的软肉摩挲着那个表面,是什么呢?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你再去摸那些棱角,有些地方秃秃的,应该是终日被沙和水浸透的杰作,太可怕了,想到那些柔软你终于又惶恐起来,还尖锐的地方刮得肉痒痒,“咯咯咯咯”你用挂着弧度的嘴轻吻了它,小心翼翼地团在口袋里,后背的风爬上了后颈,太阳快要被海水淹没,你要走了,虚着眼再远远地看了一眼,海的尽头是太阳,太阳的尽头是…“太阳是没有尽头的”你不知从哪本教科书上得知。往回走,脚心那熟悉的触感提醒着你,此刻你是睁着眼的,在自己的影子里得到的片刻光明让你觉得安心不少,你都没有斜着眼看一眼,你就知道,那个不是贝壳不是玻璃的东西,往旁边挪了挪脚,踢点软沙掩着它,你往前走,背挺得直直的,手臂和肩膀绷紧得像上了膛的枪,仍死死地攥住口袋里的东西,比之前更用力了,要捏碎它一样。回去的路上那些坚硬的沙梗得脚心直痒痒,快要走到尽头时,影子被稀释成了一片黑暗,太阳落尽了,才敢扭头睁眼死死地盯着那些柔软的水,终于你听懂了海浪的嘲讽。你安心地回到沙里,等着被下一个人拾起。
我从前说过很多次“生而为人,我们就是来寻自己的。”到现在也还愚沌着,F君说过很多次“放轻松”,“想透了能有多轻松”,然而忧虑是自己走来的。
“荒诞人只能耗尽一切,包括耗尽自己。荒诞使他极度紧张,于是他不断孤军奋战,维持紧张。”
一切荒诞在梦里可以被具象,所以,与其说梦尚未能被明确解释,毋宁说它本身就不应该被探明。人们不是凭着智力生活的,而是凭着不确定性。
感谢感谢
在梦中,我被一只沉重的手迫使低下头,但我又能轻易地感知来者何人,那一瞬间脖子的解脱感稍纵即逝,月亮在我身边坐下,我们好像没有交谈,各自阅读还是玩弄手机,那只手又回来,按住我的后脑勺,我不知是在阅读还是在思考这沉重的酸痛感,月亮侧倒下来枕着我的膝,我的手在触碰与收回的间隙抚上他的发,接着拖起无力的手在纸上歪歪斜斜地试图写下“我好困”然而字迹潦草得无法辨认,他起身握起我捏不住的笔,写了一行我理解不来的模糊的字,未果,又枕着睡了,我仍然低着沉重的头,试图缓解来自脖颈的酸痛感,周遭都罩着朦胧不清晰的尘土,那种尘土原本该是在阳光下才一清二楚的,于是在这种迷蒙又清晰的不知什么当中,唯一能看清的就是枕在我腿上这张脸,在能靠上去之前的永恒注视中,我醒了。那样的尘土和酸涩感确然存在,只是膝上哪有熟悉的人脸,不过一个热水袋徒留温存。
“日子,過起來當然就長,但是拖拖拉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最後就混淆成了一片。每個日子都喪失了自己的名字。對我來說,只有“昨天”與“明天”這樣的字,才具有一定的意義。”
“而孤独竟是一头越养越肥的猪,垂涎着天上的那个月亮。”这是写在《白芒》里的句子,我还是孤独的,原来你们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