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过去了,他还在找她,在加班后的深夜、在呼朋引伴的周末聚会、在借着醉意发生的一夜情……
他的好兄弟熊二说,别找了,都老大不小了,找个媳妇安个家、生个娃,也就一辈子了。他端起盛着XO的玻璃杯,眯着右眼,似用力在看清杯中液体的形状,好像看明白了酒就读懂了他自己这不停在寻找的十年。
一滴酒、两滴酒、三滴酒……他数都数不清,更别说看明白了。几秒沉默后,他还是一言不发,伸手将酒杯轻轻地碰向坐在自己右手边的熊二的酒杯,然后摇摇头,一杯烈酒穿喉。
那晚,他再一次放纵情绪,仰头一杯又一杯地喝,将这些年积压的什么情呀欲呀统统都喝进肚,试图借一次醉生梦死来肆无忌惮。酒真是个好东西,能唤醒另一个他,也能掀开尘封的旧事。他在混沌中感知到是熊二把自己送回家的,也在浑噩里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个夜晚。
十年前,二十六岁的他,初入职场,因处事灵活又喝酒海量,每每有饭局,上司都会叫他作陪。那日,公司来了一群日本客户,双方在会议桌上谈完正事后就顺其自然地移步饭桌,酒还未下肚,上司接到家中电话,连忙向客户赔礼道歉,说有急事要现行一步,还不忘嘱咐他要让对方尽兴。
尽兴,说白了就是不醉不归。他当然明白上司的话中话,在服务员还未将酒端上桌之前,他逮着机会,就把筷子往面前的热菜一伸,想着只有肚子有货了,这酒才能喝得舒坦些。不出意料,这酒一上桌,他手中的酒杯开始忙碌起来。
这一个敬,这一个劝,他陪着笑脸,对着杯口,一滴酒也不落地饮尽。日本客户看着他的识趣,吃菜喝酒都香。凌晨两点,杯盘狼藉,日本客户尽兴了,他强忍着醉意为客户打车,看着客户坐的出租车缓缓远去,他最后一丝清醒崩塌了。
他想打车回家,伸手摸口袋,掏出钱包,名牌钱包里憋屈地只躺着一张人民币——十块钱。他住的地方离现在所处的市中心有十几公里,十块钱哪够支付车费?一个一线城市的小白领,拿着不高不低的工资,平日里,为了在客户和同事面前活得有模有样,必定要在衣着和请客吃饭下点功夫,所以,这也决定了他在人后要吃点苦,比如,在住的方面,他只能住在房租相对便宜的郊区。
窘迫的他抬头望了望四周:凌晨两点的街,除了一群白日在冰冷的钢筋混凝土里,绷着神经,规规矩矩工作,熬到天黑后,躲进各式各样的娱乐场所释放自我的人,就是一群如他这般已失去了工作与生活界线的忙于交际应酬的人,以及一些迫于生计需夜间挣钱的人,也就没有再多的人。
他想打电话,找人帮忙,突然又想起兄弟熊二前几日回老家送葬了,而自己除了熊二这位大学的难兄难弟一直在自己身边,出了大学校门后,曾经好到可以穿同一条裤子的兄弟们都因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渐行渐远,至于,这些年交的朋友,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大多是酒肉兄弟、利益伙伴。
看来,他是要走回去了。醉意一点点来袭,他的脚步一步深一步浅,摇摇晃晃地,由不得自己控制。他想,待会儿不会就直接醉倒在街上,睡死在马路上吧。之后,就没有之后了。第二日他醒来时,试图回想自己如何回到家的时候,记忆只停止在他产生了可能要睡马路的可怕想法那个节骨眼上,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家的。
他坐在床上,双手抱头埋在大腿上的被子里,又使劲摇了摇自己依然晕沉沉的头,在肌肤感受到手的温度那一瞬间,他的记忆碎片从垃圾桶里,飞回了一片、一片,又一片,他想起了昨夜有一双手,那双手为他盖过被子,又想起了一袭长发,对的,准确的说,是一个长发的女人在为自己盖被子,再具体点的细节,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是做梦?做梦也是做了个春梦。他腾地从床上起来,像福尔摩斯附身一样,瞳孔放大几倍,当放大镜用,将三十平方米的小屋翻查了个遍,客厅、厕所、厨房……都没有有人来过的痕迹、线索。
奇了怪了,他是怎么回来的?那双手、那个长发女人又是什么回事?是一场梦?他拿过钱包,打开,确实只有十块钱呀,又闻了闻挂在椅子上的西装,酒味未散,很是熏鼻,继而,细细端详了镜中的自己,摇摇依然如注铅般沉重的头,分明是醉过,分明是有人送自己回家,而送自己回家的那人,十有八九是那个长发女人。
他迫切地想知道那个长发女人是谁。他向兄弟熊二说起这件事时,熊二说他在梦游,或者准确地说是在做春梦,再善良的女人也不可能随便从路边捡了个醉汉还倒贴车费送他回家,而且还跟他一夜春宵。
他想想也有道理,但当时没钱又醉得不省人事的他,是怎么回家的?不可能,一定有人送他回家。而且是个长发的女人,还有一双温暖的手。他一遍遍地重复自己的推理,也是一遍遍自己确认的过程。照着熊二的思路一分析,他想送他回家的这位女人不是一般女人。
所以,从那日起,他不停地在寻找那个女人,也不停地醉,而送他回家的要不是熊二,要不是想与他共度良宵的女人。这些女人,在他第二天睡醒时,从未有人不告而别,甚至有的女人想与他有后续的故事,为此还用各种方式徘徊在他身边。与其说他很厌烦这类女人,不如说他真正想要的是那种会消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