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爱情

男(木):我曾深深爱过两个漂亮女子,却花苞未及绽放便被现实的风雨吹残,我是如此向往诚挚又纯洁的爱情,天真的以为世人皆是如此,愿为爱情奋不顾身。优渥的物质生活是建立在得到爱情之后再去思考的现实问题。就这样抱着幻想浑浑噩噩走过了人生数十载,我自知这辈子做不出来什么对人类有意义的伟大事业,唯能为了爱情自私的苦苦等待,骗自己真正的爱情没有那么易得,为此不惜半生颠簸,只为偶遇路上的你。

女(青):我虽已成为身边人口中的老姑娘,但那颗向往纯洁爱情的少女心从未改变,在爱情上绝不将就妥协,未来的生活中仍期待有你陪伴,一起成长慢慢衰老。我一点儿也不急,为了那个未出现的你,愿一直等下去,我养不好花甚至养不活草,所以在那个透明的玻璃杯中放了几块奇形怪状的彩石,相信石烂的那天你会出现,相信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个和我一样内心孤独的人也在期待,只是不确定我们是否有缘在今生相见。

那飞蛾携来远方的消息

一只银灰色身姿的蛾子如无头苍蝇般在卧室里乱飞乱撞,青梅掌亮了夜灯,昏黄的灯光将漆黑的房间用温暖与柔和包裹,她需要这样温柔的氛围在深夜与孤独对话。

笨拙的飞蛾终于觅得了方向,几次尝试后勇敢的落在了夜灯之上,白色的墙面浮现一只黑影,就此安静下来,青梅趴在床上,左手托腮屏息观察眼前这只通体银亮色的蛾,那映在眼眸如枯叶般的飞蛾绝比不上色彩绚丽的蝴蝶,就连命运也相差太多,大部分人会选择放走擅闯屋内的蝴蝶却无情的拍死那只是向往灯火的飞蛾,此刻自己竟与眼前的可怜虫多了份亲切,呆呆看着飞蛾出神儿的她无声笑将起来,伸手勾过来床头柜子上的手机,为眼前的飞蛾与自己的缘分定格了一张画面。

脑袋在她那还有些湿漉的头发下正进行着一场毫无意义的思考,飞蛾扑火究竟为何?是否值得?为了所谓的轰轰烈烈是否值得祭献出那么多,不惜生命的代价?夜晚的月如此清冷皎洁,为何不去追寻那月光?也许它有思想又足够理智,知道那是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缘分安排它来到自己的小窝逗留一段时间。今夜青梅不再感觉孤独,因为一只飞蛾的突然闯入足以打破她一直以来平静的生活,托腮的手终于舍得离开脸颊,她坐正身子,用双手轻轻向后撩了撩带有茉莉花香的秀发,手机被扔的远远的,随手翻开昨夜放置床头未读完的书,因为有了它的陪伴文字中的幸福更让她沉醉,不知不觉时间已过子夜,困意终于袭来合上书再放置床头,她拎起夜灯上的绳,蹑手蹑脚的走,家里除了她并无外人,她只是害怕惊动了夜灯上的弱小生灵,这个在今夜为自己的幸福做了一份努力的有缘昆虫。

窗子有些滞涩的声音轻轻在耳畔响起,青梅尽可能保持着微弱的呼吸,她将夜灯举出窗外,想象着自己轻轻一吹,便结束了这段奇妙的缘,想来还有些神圣,窗外的夜被星月点缀的迷人,别说这飞蛾希望扑向那点缀着星光的夜,就连她自己都想不顾一切的下楼去好好欣赏一番,可终究她不是飞蛾,明天还有工作。

她将微启的唇凑了过去,轻轻的吹却未能成功将它送走,只得加大气力,这一吹它突然飞了起来,在青梅的眼前飞回了屋子,可青梅回头再找却怎样也无法觅得它的踪影,那夜她开着窗做着甜甜的梦。


他终于下定决心,不再纠结,在外漂泊数年,仍未找到属于自己的家,那颗心仍不知该安置何方,想来幸福可能是找寻不来的,和努力并无太大关系,既然如此还不如去做些自己开心的,一直想要去做而又不敢的,回到出生的那座城,那儿虽已没有了自己的家,但家的味道还在,记忆中的场景虽大多发生了变化,但他还知道谁是谁,哪儿是哪儿。

外面的世界究竟哪里好?自己真的讲不出来,他本就不是个向往外面世界的人,不过是因为在那片养育自己的土地上没能再养育几个能让自己砰然心动的姑娘,所以他背上行囊,开始在每座城市“流浪”,人见的多了,漂亮的自然不少,逐渐对美都开始疲劳,他曾迷茫在那些美中,并做过一些猴子捞月般的努力,可那些美只是出现在他的世界,与他并无更多的缘分,逐渐意识到爱情与努力无关,应该是缘分那让人无法解释如月老手中红丝线般的牵连。

他倚靠在柔软的沙发上,岁月已对那鬓角眉梢动了些手脚,清癯的脸庞一双深邃的眼盯着电视机前闪烁的红色光点,脑海里不停的梳理着乱糟糟的丝线,他知道线的另一端系在一位美丽的女子腕上,便将一堆杂乱的线抓起向天上抛去,落下时显得更乱了,不过心却轻松了些,他安静的盘腿坐下,放缓自己的动作,集中精神,慢慢的寻找,这一刻不再急躁,他相信自己与那女子仅差了一场难以逾越的缘分,巧合的相逢,等的越久越显珍贵,爱情本就不应该那么容易品尝。

出走半生归来已是中年,好在那颗对爱情洁癖的心未曾受到太多侵染,他活在自己幻想的美好之中,沉浸在这种孤独的幸福时光,成大字形状躺倒在床上,手机被他扔的远远的,今夜即使失眠再次袭来,他也愿意就这样在脑海里幻想些幸福的篇章,久被失眠困扰的他竟在这夜幸福的睡去了...

两个月后,一条短信打破了青梅原有的宁静生活,留言道:“我明天回,见你。”

那个男人对她来说在现实中已有些陌生,但在虚拟的世界里又是如此熟悉,他们已经多年未见,仅偶尔用短信保持着没必要的联系,大概半年互发一条关心又不走心的信息,确认双方是否活着?是否找到了幸福。

男人离开的那天他们约定好的,要一直保持联系,直到对方找到幸福或离开人间。

青梅平静的生活本就极易被打破,一只飞蛾尚且如此何况多年未见的老友,她讨厌把时间花费在别人身上,但这个归来的男人是她即使讨厌也要勉强自己去见上一面的。

“好”

这夜青梅失了眠,她本就习惯晚睡,是因为喜欢在睡前读上一篇小说,她是个看不到结局睡不着觉的主儿,所以床边从未缺过短篇小说集,小说越长睡得越晚,今天夜里她完全没办法静下心来读故事,那个叫木玛的男人害她有些慌张。

他们从小在一个村子长大,至于两人怎样相识谁也说不准了,反正有记忆开始他们的脑海里就已经有了对方的形象,两人本并无亲戚关系,可奈何村子小,整个村子像个庞大家族一般,所以根本不存在陌生人这一说,木玛比青梅大一岁,所以青梅得叫哥哥,木玛因年龄优势自然享受这称呼。

两人自小便在一起玩耍,虽说不是一起长大的光腚儿娃儿,但已熟络的不敢更近一步,一起和泥巴过家家,一起爬草垛捉蜻蜓...青梅那脏兮兮的脸上永远挂着两条青鼻涕,木玛也并未好到哪里,那时他们好像还未学会分辨美丑,倒也互不嫌弃,曾以为世界就该是这样简单。

直到后来木玛先入了学,两个人的联系开始慢慢减少,他们幼小的心中原来只需要装下这个村子,现在却要强加进来外村的朋友,外面的世界,所以自然而然的变化着。

因为青梅小木玛一岁,故晚一年入学,他们那丝丝入扣般的友情锁芯在木玛入学那天开始锈蚀,犹记得木玛在入学那天哀嚎的惨叫,声嘶力竭泣不成声,无奈父母几次将他接回家来,连续折腾几日后才安抚住那颗不想与外界交联的心,那以后木玛有了作业要写,逐渐也有了新的朋友值得思念,不知道是青梅来时被父母拒之门外,还是青梅被姑母交代不要打扰自己,他们见面的机会骤减,这一刻青梅成为了一个孤独的野孩子,而木玛接受了教育,将身体内野性的部分深深隐藏,他怎么不想出去玩,怎么不想青梅来,但七岁开始他就要接受被安排好的生活,一个无法抗拒的命运。

一年后青梅也入了学,可这一年他们已经很少联系,木玛变得干干净净,青梅的脸上也不再挂着鼻涕,他们在学校的碰面大多一笑而过,木玛听母亲说青梅入学的前几天显得尤为兴奋,开学那天竟不像自己那样哭哭啼啼,母亲的嘲讽好像伤到了木玛的心,他低下头回到自己的房间。

再之后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人关系变得越来越淡,淡的好像本来一壶浓烈的酽茶冲泡的只剩下清水的寡淡,若说清水是何味道,实在没办法描述却总是喝不腻的。

但两个人还是如此的熟悉对方,脑海里满是互相打闹、脏兮兮的画面...

乱糟糟的稻草垛里有套完整的生态系统,干枯发黄的稻草秆在太阳的烘烤下变得干燥又温暖,里面藏有老鼠的窝儿,母鸡的蛋,偷吃老鼠和鸡蛋的蛇...太阳光束下看得见的银色浮灰...

被掏出来的洞穴里还有两个黑魆魆的小脑袋瓜儿,脏兮兮的野孩子,小女孩儿炸起的枯黄头发上插满了稻草的碎秆儿,蜷缩在刚掏出来的小窝,也许再向深处探去便会发现那条粗壮的黑蛇,可他们挖的尺寸好像经过计量一般精准,头上,衣服满是掏洞落的灰尘,虽不停的打着喷嚏,却不知这喷嚏是因为吸了太多灰尘造成,也并未发现这些浮灰在衣服肌肤上附着,小小的脑袋枕在洞里,没有任何言语,许是刚刚的工作累坏了两个孩子,他们真的能在这样的幻境里睡去,麻雀叽叽喳喳此起彼伏的啼叫,村里家家户户汪汪汪的犬吠、两个喘着气打着喷嚏的淘气包,金色的草垛左右白杨、垂柳各守一旁,云随着风也随着垂柳的摆动游走,太阳的光恰好洒在露出的鞋面,他们时不时的对望咕咕傻笑,小脚乱动,不知为何开心...

半刻钟后去看他们还在,还在傻笑,没人知道他们当时的快乐来自哪里,两个孩子也不知道,应该在聊着属于他们二人的秘密,直到天空中一道无形电波随风飘荡,这熟悉声音自村子中心扩散开来,刚好传至村中的每个角落,走出村子一步都无法听清广播内容,村子里的大事小情都从这里传出,大至国家利民政策,小至呼喊孩子回家吃饭,两个孩子听到自己的名字才感觉肚子空空,携手回家...

南北而行却终交汇在那座小城

两人已多年未见,上次见面应该是十年前,木玛回来将父母接去,两人在咖啡厅待了一杯咖啡的时间,可却都是静默无言,没话说也无从开口,不过木玛那略显沧桑的样子给青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十年已过,青梅不知道木玛这十年在外面又经历些什么,他又是不是原来自己印象中的那个憨憨傻小子模样,越想心越乱,直到天上的星子偷偷隐匿了起来她才眯了一小会儿,睁眼是个晨光洒满阳台的周末,晾晒的衣物在阳光下显得价格不菲,那晶莹剔透的玻璃杯,五彩的石子折射出彩虹的光芒,这石头怎么可能烂掉呢?就算石头真的有烂掉的那天,青梅又怎么舍得...

假期对青梅来说就是洗洗衣服做做饭,抽时间回老家看看...她太宅了,以至于多年来朋友圈如铜墙铁壁一般,几乎没有任何认识陌生人的机会。

二十七岁时父母和周边人开始着急催婚,催婚最严重那几年她很少回家,年纪过了三十五家里这种声音骤减,只剩些无聊的人还偶尔关心,不过这对她的生活无关紧要,现在一有时间常往家里跑,因为她知道随着催婚声音越来越小,这个世界上她熟悉的人也越来越少了,现在村子里很多小孩子青梅都不认识,看着村子里新的生命,她知道时代的更迭是必然的,自己的衰老是无法避免的,有时候她感慨自己太过相信缘分,太过相信上天的安排,为此竟一点努力也不去做有点荒唐。

青梅木玛平时几乎从不联系,却总能听到对方的消息,在村里人看来他们正是青梅竹玛的一对儿,可他们的友谊在小小年纪时就高高跃过了爱情的界碑。

她知道木玛和自己一样,目前还未有过一次能真正被称为恋爱的经历,不同的是木玛在初中时真心爱上过别人,只不过最终被那个女孩儿婉拒,此后十年再没动心,所以毕业后才毅然出去闯荡,与青梅相比木玛更愿相信缘分是需要去寻找的,果不其然这“颠沛流离”的半生中他又遇到过几个让他心动的女人,他甚至愿意为那圣洁的爱情献出生命,只为一尝那憧憬中的甜蜜,可他的生命在一些人眼中毫无价值,没有任何人需要他的爱更不需要他的命,那些他自认非她莫属的人,在那些女人的世界里他却仅仅是普通的追求者而已,她们总是愿意相信会有更好的选择,又不直接了当的拒绝自己,他愿为爱情放下一切,却不过沦为那些喜欢玩弄爱情女人的玩具,每次伤心都叫木玛堕入无尽的深渊,数年的疗愈才能缓解一点忧伤,而这撕心裂肺的痛仅与一个陌生女子短暂接触便可带来,好在木玛很难动情,不然应该早已无法继续留在这个堪忍的世界。

十几年在外漂泊的时间里,他爱上过一个女子,与初中那次同样的一见钟情,但女人好像只享受被追求的过程,全不在乎自己对追求者是否心动,最终在慢慢适应有这个男人的生活中自然而然的结合到一起,这与木玛想要的爱情相左,木玛希望的爱是双方的,而不是一厢情愿经过时间的累计沉淀为生活的一部分,这样的爱情对他来说毫无滋味。

爱情会冲昏人的头脑,叫他忘记了女人是委婉羞涩的精灵,即使真心欢喜也不会挑明,所以本该简单幸福的爱情就在这复杂的想法中不断流失。

木玛是个理想主义者,幻想的爱情是两情相悦,在他认知的世界中,那些靠努力得来的算不得爱情,他更愿去爱一个有点欢喜自己的人,所以那些出现在他生命中的美丽女子,只要她们给木玛一点点的回应,让他知道彼此互有好感那他的这条命就已不属于自己。

他听说爱情是有技巧的,是可以通过实践变得越来越有经验的,最好的方法是丑的照杀,这话让木玛感觉阵阵作呕,爱情不该是这个样子的,爱情该是两个青涩的灵魂彼此交融共勉,又共同成长,若美好的爱情用技巧衡量则变了质,这廉价的爱情亦可不要,爱情亦不值得歌颂。

他没什么才华,仅有副并不残缺的皮囊,却希望有人始于颜值忠于人品的爱他,就像他爱上的女人一样。可年纪越大遇到的阻碍越大,他还是一个恋爱新手,而和他年纪相仿的单身女性则早已阅人无数,青涩的他早已不在那些女子的考虑范围,如今已不能像年轻时那样肆无忌惮的爱上一个人,因为那个人可能已找到了幸福,他当然还可以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认为不会有人比自己更爱她,但他错了,很多人并不需要一个人用生命去爱,那生命之重的爱情不是谁都可以承受的。

他渐渐意识到被自己爱上是件不幸的事,那些人也终将变成不幸的人,他了解被不喜欢的人追求是何种感受,所以绝不愿给自己心爱的人难堪,暗恋便成为了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时刻拥有着她,更不怕被拒绝,可若这件事一旦被挑明大概不出半月的时间,木玛就会彻底失去一个朋友,方式是自己默默离开。

他懂得爱一个人,最需要做的是放手,最真挚的爱是克制,所以那些年轻灵动的女子,若生命中遇见这样一个男子,请良善待他,他的沉默寡言是因为爱情的突袭让他手足无措,砰然心动让他短暂的迷失自我。

那男子的决然离开是因为在你的回答中没能看到一丝希望,他知道离开你后自己会多伤心,生命会多黯淡,但为了不去打扰你他仍愿意带着天塌地陷的悲伤去无人的角落疗伤,他的离开不是因为爱你的心不够坚定,而是爱你的心太过柔软,生怕有一点让你感到不开心,时时刻刻怕成为你的负担,所以在你委婉的拒绝后才忍痛放手,千万别责怪他们不坚定,真正的爱情绝对经受不住胡乱的试探或考验,与其消失在你的世界他也不愿成为你的烦恼与负担,爱一个人的极致才会选择果断的放手。

走出第一段伤痛他用了十三年,第二次三年...他害怕了。是这爱情在生命中已不再重要还是适应了这般疼痛。所以他不敢再爱,他怕,怕自己再次不得不放手时仅用了几天就适应了伤痛,那他认为自己将不配拥有幻想中的爱情。

工作中木玛不愿与人闲谈,但办公室里几位上了些年纪女人的话题总离不开那不愿回家的丈夫,互相抱怨,回忆自己年轻时是多麽的优越,此刻却留不住了那个当时千方百计哄自己开心的人,她们后悔在年轻时错过了生命中一个又一个爱自己的男子,木玛心想因为当初那点优越与矜持,今天正应该得到的这样结果啊。

虽然年近四十但他对未来仍有幻想,他知道真正的爱情可能需要生生世世的等候,想要问道修仙长生不死首先要有一颗不怕死的心,想要真挚的爱情便要一颗不怕孤独的心,为此他愿意用孤独的一生来修行。

青梅与木玛为爱情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她毕业没多久便回了小城,小城的好处是大家质朴些,所以那点工资足够养活自己,因为很宅,所以容貌反倒未经风霜侵蚀,看起来没有太大变化,她选择的这种生活不仅延迟了衰老,也放缓了成熟的脚步,她仍是那个面对谈婚论嫁问题就会羞红脸的少女模样,淡淡的腮红在脸上晕开竟无一丝违和感,若与年龄比较便显得有点娇柔做作,但年龄与时间不过是人类思维中强加定义的固有观念罢了,世界上哪里真有时间这一说。

刚毕业的学生哪个不迷茫呢?毕业后青梅迷茫了近两年的时间,她也曾在大城市里起早贪黑的忙碌,那的确充实,不过那忙忙碌碌的充实感让她提前嗅到了死亡的气息,若人生就此下去,还有什么意义?这辈子过的既不开心也没做让自己开心的事,她一个普通女孩儿,本就没有男孩儿那样重的事业心,说来可能有些自私,她只求这辈子在死去之前不停的找寻快乐,死在快乐或追寻快乐的路上。

刚毕业的那几年她每天都生活在巨大的痛苦与压力下,同学里清醒的不止她一个,哪个不希望逃脱生活的压力与痛苦,不过像她这样用逃避的方式去解决问题的人还真是不多,大部分人和她一样在抱怨机械的工作与无聊的生活,但大多仍对未来抱有无限幻想,想着熬过新人的这几年慢慢会好起来,等积攒了一定财富后便可以自由选择想要的生活,她认为自己是个颓废女子,幻想有钱的那天也买不来自己的快乐,如今却是实实在在厌恶每日的生活,倒不会因为厌恶而懈怠工作,即使内心万般抱怨工作却异常出色,但夸赞的背后都是巨大的压力与折磨,两年后的一天中午她递交了辞呈,没有和任何人商量,仅给木玛发了条短信道:“我准备回家了。”

回复是:“我也憧憬你的自由。”

领导找她单独聊了近两个钟头,开出了诱人的挽留条件,只要不走几个月后某某的位置一定是青梅来接,这件事在上个月开会时就已敲定,只差过段时间的书面通知,但青梅还是婉拒了领导的好意,这样的生活再富有也换不来她超过一秒钟的快乐。

形单影只的回到了县城,但却没能脱离枯燥的工作,她永远没办法让自己爱上工作,只能不停的告诉自己这是生活基本的保障,虽然此番举动看起来有些疯狂但她还不失理智。在这样的生活中多了些属于自己的时间,早早的下了班去人少的湖边遛弯散步,每次都在垂柳下坐到屁股酸疼才起身回家,那颗浮躁的心因流动的河水得到片刻净化,她并没有因为自己选择的生活而离开压力,这小城镇的工资仅能维持正常生活的开销而已,她的生活中容不得稍微大些的意外发生。慢慢高中、大学的同学陆续结了婚有了孩子,她也就消失在了许多人的世界里,那几个要好的朋友不只一次劝青梅找个有钱人嫁了,衣食无忧的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青梅用有钱人不会看上我这样的话来自嘲,她是个长相普通的女孩儿,倒是耐看,白皙的肌肤下藏着永远长不大的少女模样,似水的双眸中总是含着淡淡的哀伤,在大城市中那两年时光,她尝试接受过形形色色男子的追求,却无法确定哪一份才是真诚,若说穷人的爱真诚未免把金钱当作了错,若说富人的爱真诚未免这钱可能正是让自己迷失的原因,不过好在清纯的外表帮她拦下不少坏心思的男人,敢上前来的多是些憨厚老实的男子,她试着在贫贱富贵的人群中寻找爱情的答案,却总是在牵手时就下意识躲开,她知道外面的世界不适合自己,连自己都找不到,谈何找到真爱。

她需要先找到自己,而找到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从这个世界脱离出来,留些独处的时间,她从不做什么嫁入豪门的梦,只希望找到一个让她感觉舒服的人,平平淡淡共度余生,粗茶淡饭不需要任何的轰轰烈烈。慢慢她发现空闲时间多了后生活反而更加痛苦,那些无聊的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打发,许多事情是无法靠思考想象能明白的,所以她用夜晚无聊的时间看书,去体会书中的人生,慢慢很多问题就在日常生活中的某个瞬间不再执拗,但很快又有新的问题填补,这在她看来就是所谓的成长,所谓成长就是不停的解决自己给自己提出来的问题,直到这问题越来越少,不再故意刁难自己。

虽然如今的生活在外人看来很是枯燥,甚至与之前的生活并无太大差别,但很多差别是从心而发的,个中滋味只有自己能够体会的到。上学时被家长和老师逼着学习,每天都在巨大的痛苦当中,而若是自己喜欢学习,虽然目的相同,但对于个人来说无非第二种情况下的幸福感更高,坚持越易,同一件事主动和被动的感受去做全是一颗心在作祟,这颗心影响着整个人生。

三个小时后一架客机降落在LJ机场,落地是有些颠簸的,木玛心情有些复杂,他离开这里太久了,早就该回来看看的,看看熟悉的人、熟悉的街道、爷爷奶奶的坟...

此番归来熟悉的面孔已然少了许多,为了节省路上的时间他直接打车去到车站,他本不爱坐车时讲话,那会增加晕车的风险,可奈何似曾相识的画面一一映入眼帘时,不敢相认,他与青梅的大学同在这座城市,这里是无数人梦想开始的地方,不过如今他也倒在了逐梦的路上,凡是见到熟悉又不敢确认的场景他便主动同司机搭话,希望能第一时间了解到城市的变化,这种城市就这样既熟悉又陌生的在他眼前划过,他上学时还未通地铁,如今已经通了三条,客运站也经过几次翻新,干净整洁的模样,到车站下午一点钟,附近快餐店吃了点儿东西,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家,可其实家里的亲人大多离开了那儿,剩下的也早早断了联系,但他还是激动,不知为何激动,也许家乡的泥土和空气就足以叫他哭泣,身旁是位上了年纪的大姐,拍的什么X光片医院袋子放在腿上,沉默的靠在座椅睡觉。

终点是青梅正生活的县城,那个在他少年记忆中最是繁华的都市,木玛盯着同座的大姐,希望能在她的脸上找到熟悉的痕迹,但终归时间过去太久,车上竟没有一个他能认出来的人,唯有那土味乡音叫他止不住的嘴角上扬。

望着窗外,成片翠绿的苞米地代表着黑土地的生命力,山上的松依旧挺拔,任城市现代化的无情吞噬变化,终在它面前停止了脚步,车窗外闪过的风景终还是过去的模样,那被掏出来的隧道终归一条足以够用,离城市越远周围的景象越熟悉,木玛的眼里已噙满了泪水,他第一次感觉如此轻松惬意,魂归故里的震撼,那灵魂阵阵发颤低鸣,想要脱离躯壳去拥抱漫山的荒草野花,那一座座大山葬着一座座孤坟,他希望有天自己也能葬在山中,脑海里浮现了姥爷的身影,那老头儿坐在石碾子上注视着路上的行人和车流,一言不发,还未长大的木玛安安静静的守在一旁,他不懂得车流行人有什么值得看的,但迟暮老人的那画面却永久的印刻在他心中,他要做的事情很多,姥姥,姥爷,爷爷,奶奶的坟必要祭拜一番,想来他们也思念着自己,城市中的生活都快叫他忘了与已故亲人的情感连接。

三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小车站,比起大城市日新月异的变化还是此刻感到心安,以前他觉得这座县城那么大,总害怕迷路丢了自己,如今却感觉这么小,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有公交车的存在,不用一个小时的时间就能步行横穿整座县城,孤零零拎着黑色的行李箱,没有家便先找了个环境还算不错的旅馆休息,时间好像在这座城市走的特别慢,虽一路上碰到的都是陌生人,但却感觉好像与每个人都是老友重逢,洗了个澡,出来后已经是下午五点,简单拾捣拾捣自己后出门,他拨通了十年未曾拨通的电话;

“喂...你在哪儿?我过去接你吧。”娇柔略带着胆怯的声音对木玛来说既陌生又熟悉。

“不用了...晚饭还没吃吧?一起吃个晚饭?”

“那去MQ吧,我在那儿等你...”

“好,MQ见。”

“嗯...一会儿见。”

断线的傀儡

木玛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几朵棉絮般的白云将其点缀的格外柔软,虽旅途奔波却并未带着疲惫,他已经决定,未来的人生将在这里走向终点,想起来就忍不住露出笑意,眼角的皱纹聚在一起。

MQ离这儿不远,步行也就半个多小时的距离,他可舍不得与这座小城重归于好的机会,脚踏实地的每一步都叫人身心舒畅,一群灰白色鸽子自头顶掠过,银行、邮局、超市、网吧...都还是熟悉的名字与装饰风格,他不得不故意放缓脚步,这短短的路太不禁走,还没尽情的陶醉便已到了尽头,他注意到那熟悉的身影,故乡还生活着记忆中的人。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双向的,当顺着透明玻璃窗看到青梅时,他玛上展开了笑容,这笑容本该属于少年,却伴着皱纹在他的脸上裂开,他忙摆手,原本端坐在餐厅里的青梅略显慌张,不知该如何回应,急忙站了起来,木玛看出她的拘谨,小跑进去。

“坐!坐啊!哈哈!干嘛搞得那么拘束,老友见面而已嘛...”话说出口却又觉得不合时宜,急忙补充道;

“不过岁月好像对我更加残忍,却对你如此包容。”伴着无奈的苦笑。

“啊...哈哈...”硬挤出来的微笑不免有些尴尬,可青梅着实不知该如何对十年未见的人开口,能来已算是她做的最大努力。

在外闯荡多年,阅历丰富的木玛怎会瞧不出此刻面前人的窘迫,他当然不希望这份尴尬与拘束持续下去,接着说道:“不用紧张,我和你一样,不愿多讲话,在我面前你尽可能做自己就好,想说话就说,不想说话就沉默,此刻静静的吃顿饭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种享受,你点菜了吗?”

“还没...”青梅仍旧拘谨,虽然她也想忽略面前人的存在,可他明明就坐在那里啊,此刻只能不停在心里埋怨自己的怯懦。

木玛点了两个做梦都想吃到的家乡菜,青梅多加了一份后问:“你...喝酒吗?”

“戒了...”

“那就这些吧。”服务员接过菜单喧哗着离开。

两人各握一杯白水,沉默良久...对木玛来说算是享受,这种尴尬的氛围对他影响甚微,只有青梅一人坐立不安,从她那琥珀色的眸中透着慌张的眼神儿。

“怎么突然回来?”青梅问道;

“也不是突然吧,你知道的,我原本就不想走,这不是年轻时为了一些现在想起来显得可笑的理由才出去吗...慢慢发现很多东西是努力不来的,所以早就想回来,前段时间才下定决心。”木玛盯着青梅回答。

“不走了吗?”青梅自顾盯着杯中的水。

“暂时不走了。”

“什么打算呢?”“还没有具体计划,先找个房子租下来吧,休息一段时间后找份和你差不多的工作...”

“哦...我旁边那栋楼好像有人在租,要不我帮你问问?”说完她就有些后悔,自己本不愿讨麻烦,干嘛把他拢来自己身边呢!

“再说吧,我先找找看,没有合适的再麻烦你。”

青梅长出了一口气却又好像有些失落,第一道冒着热气的菜端上桌子才打破了又沉默下来的氛围,两人只是默默认真吃饭。

随着一顿饭时间的熟悉,青梅自然了些,不再只是低着头,两人的眼神突然巧合的对在一点,互相笑了起来,这一笑好像打破了数年未见的陌生感,因为两人饭量都着实不小,在吃这一方面谁也不差,家乡菜的分量很足,却都吃了个干净。

天还未完全暗下来,看着小镇街上的车流,虽在某些时刻也会堵车鸣笛,但这城市一共就那么大,就算城西堵到城东又能浪费几分钟的时间呢。

木玛怕一直盯着青梅看太不礼貌,眼神儿飘到窗外有心无意的问道:“回来后的生活还适应吗?”

“还好,至少没有原来那么难受...你在外面那么久应该知道那种感受吧?还是...你挺喜欢漂泊的日子?”

“若不是有所求谁愿背井离乡啊!外面再好终究不亲切,整个人好像飘在空中,当回来踏上这片土地才真正踏实,讲真的,我挺羡慕你过的日子也挺佩服你的选择的。”

“我?别拿我开玩笑了,我是村子里考上大学后最没出息的那个...”

“那就看你所谓出息的定义了,我早就可以回来,也早就愿意回来,可我没有勇气没你勇敢...”

饭店里的人越聚越多,碰杯、侃大山、传菜的呼喊...开始嘈杂起来,小城在这个时间热闹起来,还没聊完的两人便起身让了位置。

“住哪?我送你过去吧。”

“没多远,要是送我的话就陪我走过去吧,让车子休息下。”

“好吧...”她迟疑了会儿道。

木玛比青梅高上大半个头,本算是青梅竹马,并肩走在一起那画面该是很美好的,像一对上了些年纪的夫妻,但两人的距离却又显得有些生疏,再凑近去看木玛真的要比青梅老上许多,虽不至于被误认为两代人,但外人看来已不太般配,也许只有那些曾经催促过青梅结婚的老人还会固执的认为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但随着时间磨盘的转动,这些声音轻了,甚至永远的飘走,不会再有人撮合他们,而且两人之间有堵无形的墙,任谁也撞不破也不愿撞破。

路上的车多,木玛挪动脚步将青梅守护在里侧,微风吹乱了散开的发掀起轻摆的裙角,树叶轻轻摩挲,街道两旁商铺亮起五颜六色的彩灯,可能是这里的灯不够高不够亮,并掩盖不了星月的光芒,残缺的弯月摇摇欲醉挂在天上,风裹挟着月的酒气自然吹的醉人,这对青梅来说可能再平常不过,木玛确是思念已久,他只想安安静静的和自己的记忆走在风中。

“平时下班后你都干嘛?”

“做饭,吃饭,散步,发呆,摆弄手机,看小说...”她略作思考后回复。

“很充实...”

“你呢?”

“我的生活太多变了,之前是吃饭喝酒唱K,有些俗是吧?”他尴尬的笑着说,这憨憨的模样仿佛回到了从前。

“还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没有俗不俗一说。”

“但我不喜欢那样的生活,在外面立足后我拒绝了大部分的社交,迷恋上户外运动。如今辞职后我的生活也变得简单了,做饭、吃饭、跑步、写字...”

“最近我还想要写本书呢,数年的“流浪”也是丰富的人生阅历,如今我也是个颇有故事的中年大叔了。”

“能在生活中找到喜欢的事情很幸福。”

“喜欢?谈不上...我不太敢让自己喜欢上某一件事或人,因为只有什么也不喜欢的时候我才足够强大,才没有什么能让我感觉害怕。”

“怕什么呢?”青梅盯着路面的眼睛缓缓抬起,望着木玛问。

“怕失去!”

“该失去的早晚会失去,怕是没用的,其实当你不敢让自己喜欢上一件事情时已经失去了。”她认真的说道。

青梅的这句话震撼了木玛那一直自认为坚强的内心,他害怕受到伤害,认为就是因为喜欢才真正伤了自己,却从未想过因为害怕失去,却在最开始就已经失去了寻找快乐的机会。

杨树叶在风的煽动下减弱了莎莎作响的声音,渐缓的车流也舒缓着那颗疯狂躁动的心,这一刻好像不仅地球减缓了自转的速率,自己也好像年轻了几岁,唯有光加速的离去,慢慢遮住了脸上的皱纹,天渐渐黑下来,两人走的极慢,好像要在这一段路中找回那些逝去的时光,但旅馆的牌子已赫然出现眼前,这段路是可以继续走下去,但木玛要说个谎,说住的地方还在前方,可小城就这么大,就算多走一段又能多远,用不了多久青梅就会揭穿自己的谎言。

血红色的霓虹灯闪着旅馆二字,青梅早猜到了他住在这里,这里距离车站较近,环境在这座小城又算是不错,直到木玛停下脚步。

“我暂时就住在这儿,整理整理思路,想想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年近不惑我反倒疑惑多了起来,甚至不知道这些年自己到底在折腾个什么,最终落得个一身疲惫满衣尘。这儿不是我家,就不邀请你去坐一会儿了,等以后有时间或找好了房子正式请你来家里坐客。”

两人立在血红的灯光下,灯光下的青梅有些虚幻,女子对木玛来说向来不真实,花费半生去追求那些不切实际的幻影。脸上的皱纹与沧桑终于被红光掩盖,她再看到了那个刚离开小城的他,他还是那么的像从前,却是经历了无数折磨与痛苦的从前,青梅有点儿心疼眼前的男人,但自己又何尝不是孤独的行者,只不过逃避了那些折磨而已,但他们终究是一类人。

“好,那你早点休息,如果真的需要帮忙打我电话,我手机随时开机。”

“我一个在外闯荡多年的大男人能有什么问题,放心吧!别因为我打乱了你原有的生活节奏就好,我此番就是想家而已。”木玛知道青梅多年的生活状态,不希望因此影响到她平静的生活。

“那我先回去了...”说着青梅已转身缓缓离开,木玛笑着摆手望着那逐渐模糊的身影,他已经不爱笑了,因为笑的时候能感觉到眼角皱纹粗鲁的拥在一起,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在黑夜才转身回到旅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烦不已,虽然身体回到了故土,但家的感觉终是差了些,父母在姐姐那儿,儿时记忆中的老人也已相继离世,新人又都不识,他有种孤独感,在外面的时候他告诉自己一切等到回家就好了,可现在他不知道再找怎样的理由欺骗自己,拉开挂着金色麦穗流苏的窗帘,小县城,漆黑的夜如此宁静,街道上清冷的几乎没有车流,可路灯依旧那样浪费着电,以备不时之需,躺下坐起坐起躺下反反复复,有些焦噪,披上外套走到街上,他知道即使走遍整个小镇也不过三两个钟头的事儿,便开始沿着无人街道漫无目的行走,肃杀的街上无车无人,他有些怕鬼,不过若真的巧碰幽灵对自己来说也未尝不是惊喜,此刻的小城里百鬼夜行,几位像他一样的夜行人混入其中,但他终是没有见到幽灵,看着熟悉的场景,望着天上的明月,这月虽比不上儿时圣洁,却仍旧令人神往,归乡的激动在此刻已恢复平静,取而代之的是无聊,无聊的时间往往是孤独的,孤独又可以让人陷入沉思,沉思又可以让人生智,他的前半生实在没有太多值得回忆的事,不过像个空有躯壳的傀儡,被世间一种未知的力量牵扯,如今这傀儡生出智慧想要挣脱,可那股力量在每个刚出生的傀儡身上绑着无数丝线,随着长大这些细线深深的嵌入血肉之中融为一体,想要挣脱必须承受这撕破皮肉之苦,无疑木玛正处在这巨大的痛苦中。

世间许多傀儡因种种原因生起了智慧,但想到挣脱枷锁要经历的痛苦又望而却步,不过百年生命,甘愿糊涂的走下去,只因没人知道挣脱后到底会不会快乐。

青梅一页一页的翻着,却总是要翻过去后再翻回来,每当她读到下一页才发现上页讲的什么完全不记得,反反复复终于看完了一个故事却还是忘了故事到底讲了些什么,床边几乎没有时下的畅销书,那类书籍大部分是傀儡写的,故事就像作者的人生一样没有主题,上天赐予了他们异于常人的灵感,不过被他们当成了发财的工具,写着大家想看的故事,用尽所学的技巧和闪过的灵感,却没能把自己放进去,若是写实写史的确应当这样,但小说是全新的领域,它既是你捏造的就该有属于你的思想,而不只是去满足读者的享乐,那些书的内容就好似面容姣好却思想贫瘠的美丽女子,年轻时被众人追捧,但容颜终会老去,她们也将在下一个时代被遗忘在洪流里。

木玛认为自己错了,前半生走错了路,但青梅又是不是选错了方向呢?她知道如今自己也不快乐,快乐好像随着年纪增长而逐渐减少,她想着唯一还能肆无忌惮保持联系的同龄人只剩木玛,心中不免有些感伤,青梅与木玛不同,木玛此番回来已物是人非,而她是听着看着身边熟悉的人一个又一个离开,亲眼见着这座小镇里她熟悉的人不断减少从不增多,木玛的归来是意外之喜,为这座小城的旧时光送回了记忆,就好像那些离开的人被时光复活一般神奇,青梅自然开心。

小镇住进了陌生人

天边微亮发青,想必不久便会迎来洒进城市的第一缕晨曦,他彻夜未眠走遍了一座城,这夜他距离青梅最近不过百米距离,此刻饥寒交迫,这一整夜是痛苦的折磨,撕破了肌肤也扯断了几根丝线,他想通了些事情也又增加了些新的问题与烦恼,此刻太倦了,只想躺倒床上沉沉睡去,等醒来面对全新的生活,告诉自己这不是梦。

但现实中距离旅馆还有一段距离,他没有注意到路边的灯是在什么时候悄然熄灭,但这就是生活,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巨大的变化,自己却不曾在意。可这路灯曾点亮了整个黑夜,照亮脚下的路,三三两两身着鲜橙色反光马甲的清洁工身影街头浮现,小镇苏醒了。

他早忘了这边街头的早市文化,看着眼前的棚子才突然忆起,决定吃过早饭再美美睡去,可只有散落街边的雨棚静默伫立在那儿,摊主还没有出现,便搬了凳子坐下来等,屏幕显示凌晨三点四十二分,离职后他连手机都很少翻看,每次手机的黑屏上都先出现个有些陌生的人,上次通宵熬夜还是和大学室友逃寝上网,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大家早断了联系,都在为了更好的生活而努力,他们其实也早把生活看破了却不愿说破,因为身上肩负着家庭的重任,若不顾后果盲目说破那生活和家庭将毁于一旦,想到此处木玛有些暗自庆幸,幸好自己仍旧孑然一身,不仅可以看破生活也敢说破,如今甚至想要打破。

微凉的空气中裹着些雾水,空气中少有的湿润让人感到十分舒适。不确定卖早点的人会在什么时间营业,眼前毫无生气略显寂寞的街道上,五颜六色塑料四脚方凳一摞摞的挤在一起,他想回去了,此刻再没什么能勾起一个浑身疲惫之人的兴趣,不愿这样干等下去,脑子里虽这样想着,身体却纹丝不动,疲惫的想要离开也因为疲惫不想就此离开,他知道等待是有希望的,看样子这里是一定有早市的,他愿意在有希望的事情上坚持下去,没过多久第一家的门打开了,不是自己正坐等的位置,他急忙起身赶过去,那对夫妻有些诧异,未曾想这么早就来了生意。

“这么早啊!大哥!”那女人用爽朗的声音招呼着;

论家长里短的聊天女人总是在行,即使根本不识眼前的男人依旧显得如此熟络,做小本儿生意人的眼中哪敢有陌生人的概念。

“嗯,今儿个起的早!你们这么早也是够辛苦的。”木玛说话已经不过脑子,整个脑袋昏昏沉沉涨涨麻麻的。

“生活嘛!我们赚的就是这辛苦钱。”这是一对儿看破生活的夫妻。

“大哥,吃点啥?”

“馅饼包子有吗?”

“有,不过您得等上一会儿,我们这都是现和面现包现蒸现烙的,不像别家提前一夜做好直接回锅,所以我们这才起得早,就希望做出来的东西有个刚出炉的劲儿,希望吃的人一天都能有个好心情。”那女人相当会说,看来开店应该有了一段日子。

“那给我来两根油条吧,一碗甜豆浆。”这是目前为止能最快吃到嘴里的食物。

“好,马上就来!”吆喝着那围了围裙的男人,男人便在一旁架起的铁锅里倒油,男人话少,只是一股脑儿的干活,想必这家男主内女主外,滋滋啦啦炸油条的声音唤醒了整条街的生气,没一会儿两根刚出锅还在滴油的油条和热气腾腾的豆浆都端了上来,一口咬下去别提有多舒服,滚烫的豆浆下肚,排出了昨夜侵入身体的寒气,也带走了一丝丝疲惫,因为太烫所以吃的极慢,甚至短暂驱走了困意。

“大哥,您是本地人吗?”女人这纯正的北方口音让他颇感亲切。

“是,前几年一直在外打工,最近才回来。”

女人一边抹着桌子一边寒暄:“我说没见过您,我们这镇小,来吃饭的我几乎都有个面熟,大哥出去几年这本土的口音都没了。”

“是吗?那我现在可里外不是“人”了,家乡人认为我口音没了,外乡人却一下就能听出我不是本地的口音。”

“啊?哈哈!大哥咋想着突然回来了呢?外面的生活多好啊!我和老陈也打算出去呢。”

“外面的生活没有想象那么美好,这是我亲身的经历,漂泊久了在外面总是找不到家的感觉,人总是要落叶归根,寻得了根心才有个着落。”

“我们也知道外面不容易,但能赚钱不是?在这小地方从早忙到晚一个月撑死也就几千块钱,没啥意思,我们还年轻得多努力,不像大哥赚够了钱...”

他由衷的赞赏这年轻的夫妻二人,不屈命运的还大有人在:“钱是赚不够的,只不过我花的少。”

“像大哥这年纪想必正是孩子花钱的时候,钱没赚够还敢回来?别骗我们老实人了,我就是闲话家常,不必当真的啊...哈哈哈...”空气中回荡着那女子爽朗的笑,围着墨绿色碎花布料围裙的男子兢兢业业的炸着油条烙着馅饼。

木玛此刻有些莫名的优越感,一把年纪还有选择的权力,没有老婆孩子的羁绊反倒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儿,他承认自己自私,至今没能让父母感受到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庆幸自己有个无私的姐姐。

摇头苦笑:“多少钱?”

“四块...”

“四块?真便宜!”

“所以说赚不到钱嘛!可周边都是这个价,我们也不能随意去改价格。”

“来,不用找了。”木玛兜里正好有张五元纸币,随手给了后起身离开。

“别!我这有零钱找您,虽然是小本生意但咱们不兴外国人给小费那一套。”女子翻找零钱的时候木玛已走出了一段距离。

“不是小费,就是刚好想把这五块钱花出去,等我下次来吃的时候你记得就好。”头也不回的走了,吃了东西身子也有了劲儿,早市逐渐热闹起来,木玛走回了旅馆,沉沉的睡去,先好好的待两天吧。

再睁开眼天还没暗,正是太阳最高的时候,他洗了个澡真正意义上在这座城市醒过来,这次清醒意味着他属于这里,这里也接受了他的回归,但总感觉缺点踏实归属感,在一座城市想要找到归属感最先要做的就是找个温馨的房子,可小镇上却连个房屋中介的门店都没有,他因为上过小广告的骗,所以对此有些忌惮,但还是拨通了贴在各处的房屋出租电话,下午转了一圈并没有满意的,他不着急,长期居住,必要细细考量一番。

三天后他决定搬离旅馆,在城东一个小区找到落脚点,小区不旧不新,大概十年历史的样子,没有新到一切装置都是智能化,每日保安像士兵一样站岗,但也没有老到需要爬楼梯那种程度,对他来说搬家不算麻烦,毕竟回来时那些舍得的舍不得的大部分都舍得了,甚至当作垃圾处理,既然决定了重新开始生活,很多东西丢了也就丢了,箱子里只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和多年来路上积攒的小玩物,房价不高一月一千,六十三平米的独居室,对他一个不好客的男人来说足够大,拎着箱子迈进新房,房间略显空荡,在外闯荡的记忆被唤醒。

二十八岁喜欢独处的他终于狠心在那座城市租了间属于自己的房子,若不是因为在那座城市中有块属于自己的天地,他真不敢保证能在外游历如此之久,那间屋子最开始也是空空荡荡,后来电视,衣挂,哑铃、瑜伽垫、书架、电饭煲...一点点告诉房间有人来陪,房间里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温馨他的离开也越来越犹豫。

如今好像一切回到了那个时刻,但唯独自己已不再是二十八岁的自己,新家在六楼,听房东说邻居是一对中学的老师,为人友善很好相处。

木玛呆立在门厅,一进门是块黛黑色的门槛石牢牢嵌在整片暖黄色的瓷砖地面,明确的告诉你迈过那儿就进了屋子,进门左手边棕黄色推拉门,木制边框镶着大块的透明玻璃,两扇推拉门里是青白色大理石面板,灶台不锈钢水槽深深嵌入,下侧柜体为黄褐色带黑丝条状纹路木板,正中间的那对柜门想必是因为之前主人常常烧饭缘故有些错位,目测右柜门大约比左柜门低二三公分。进门右手边纯白色墙体内暗嵌着光纤和家里总电源的开关,隔墙后是瓷白色带有黄色云纹装饰的长条形大理石方桌,两侧各摆放着同样配色的椅子,整个客厅虽看起来干净却有些空旷,靠阳台位置有个紫色的旋转沙发藏在可调节高度的白漆小方木桌下,房东说是上个住户留下的,若是不喜欢可以扔掉,这抹紫为素洁的客厅添了些温馨的味道,阳台后退八步左转正对卫生间,卫生间出门左转进卧室,卧室内为原色木板,窗边四十公分高黑漆铁栏杆插在阳台垛子,垛子高约一米,窗口很窄想要跳楼极易闹出笑话,一米八乘两米的大木床摆在卧室正中间位置,床头左侧斜上方悬挂着空调,木床是房东提供,正对着一排原木色的柜桌,长一米二宽半米,正适合放些带回来的小摆设,衣架也是留下来的,他感受到了上个主人的善意,这样他缺的就不多了,但要买的还不少,其实他本可以暂不入住,可是旅馆已让他住的有些厌烦,便提早搬了过来,床垫被褥还没有,所以此刻他得出去买些生活的必需品。

楼下附近便有商场,暂时还不会为钱发愁的他买的东西自然不差,他知道会在这儿居住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来来回回几趟,屋子里就恢复往日的模样,不像开始那般凄冷,色彩是改变氛围与心情最直接的因素,花花绿绿让木玛有了家的感觉,忙碌的一下午有了烧水壶、被子、枕头、超厚的床垫、拖鞋、垃圾桶...等等生活用品,再有些比如锅碗瓢盘他打算在网上去买,能便宜一些,地上扔的都是被撕开的包装塑料袋儿,只有那张床被铺的懒洋洋的,上面躺着一个筋疲力竭的人,屋子可能并不欢迎他,因为第一天就已被搞的乱糟糟一团,刚买的被子来不及洗,就决定先睡上一觉,举着手机在网上浏览着大型家用电器,屋子会随着他居住的日子变的越来越乱,即使摆放的再有规律,也不能否认新添的东西一定会让原来简洁的屋子变得乱起来。

吃过外卖后,天完全暗了下来,七点半,木玛本想出去走走,又实在使唤不动那沉重的双腿,思绪先溜着门缝乘着电梯在街边游荡,看着柳絮纷飞,看着灯光映耀,看着车流行人,他的眼角不自觉的流出了滚烫的泪,那泪不悲不喜,就是正常的生理反应而已。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瞬间唤回了出走的灵魂,屏幕上写着:“下周有时间吗?来我家吃饭吧,我妈听说你回来了要请你吃个饭。”

他用手背揩去眼角溢出的泪回道:“那下周六吧,我该去看看莘姑和姑父的。”

“周六我去接你。”

木玛回复了OK的手势表情,起身走进卫生间,再出来湿漉漉的身体神清气爽,唯独那股倦意还未散去,他没有半点的拘束,并未因第一天入住而有半分陌生,好像这里本就是他的家,是他很久以前的家,这一点他自己都并未察觉,在床上竟自由到忘记了这是一间刚刚租下的房子。

他的脑海里是数十年前乡下画面,带着饭菜香气飘扬的呼唤,崭新的砖瓦房,他最后一次离开的时候村子刚好推倒最后一座土坯房,连新盖的砖瓦房都已变得越来越高级,如今那人口本就不多的村庄,因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外出打工或去城市买房,好像失去了存在的必要。虽然如今村子还在,但他真的怕,怕有一天只剩几位老人,因浪费着大片的土地,不得不被“驱赶”到城中,那他的记忆也会随着被“驱离”的老人而消散,每当想起这些就不免鼻子发酸,他知道,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许多必然发生的事情他都愿意尽早发生,省的在心里挂牵,但有几件事情例外。

这是一种纠结而又复杂的情感,他很想回去看看儿时曾经生活的地方,却又怕在那里找不回了儿时的记忆,从南方大城市归来,他自然知道那里日新月异的变化,每隔一段时间去同一个地方都有新鲜或陌生感,那里的古镇被当作文化遗产保护了起来,农村的房子完全没有旧时模样,统一标准的二层洋房全都一个样子,实在没什么看点,但这只是木玛一厢情愿的不喜欢,对于当地居民来说不知幸福感提升了多少...

故乡的坟

一周后木玛的新家已完全看不出刚搬进的样子,该有的几乎都置办完全,门口摆着的水果是去青梅家带着的,这里距离农村老家不远,半个小时的车程,真不知道村里变化如何。

“喂?”

“你还住在那个旅馆吗?”

“我前段时间找了房子搬出来了。”

“在哪?我明天过去接你。”

“XX小区,12号楼。”

电话里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好,那明天早上9点小区门口见吧。”

“好”

挂断电话的青梅呆呆望着灯火通明的窗外,思考着未来的人生,家里已经不再催婚,但她知道母亲是不放心把自己一个人留在世上的,等到自己动弹不得的时候该怎么办?她何尝不担忧未来,只是为了暮年生活的保障花费大量的精力去经营一个家庭对她来说又太不值得,每每想起这些就有些淡淡的忧伤,她活的真够糊涂,好像只是因为还没到死的时候便一直活下去,可当有一天父母离开了,她就真的不知道为了什么继续坚持了。

白色的小轿车驶离小镇,向着那个木玛日思夜想的村落进发,北方河流较少,取而代之的是随处散落碧玉般的水库,附近最大的水库现在已成了整座城市的生命之源,被围栏保护起来,随处散落的小水库有个共通的点,就是都发生过溺亡事件,所以自小他们就被教育,不许私自去水库玩,青梅作为女孩儿自然听话,木玛虽然看起来老实,但却偷偷和伙伴去游过几次,好在并未发生什么意外,但他姑家的姐和叔家的弟则没有他这样的好运了,在冰天雪地中定格了生命的长度。

有时候想人这一辈子真的没啥意义,就好比那两个坠入冰洞的孩子,他们的生命有何意义呢?难道仅仅是为了提醒冰窟窿的危险?但为什么是她们两个?为什么不是木玛青梅?

“姑和姑父身体还好吧?”看着车窗外闪过的风景,木玛本不打算讲话,但还是开了口。

“嗯,我爸前几年因为痛风戒了酒,现在每天守着菜园子,我妈天天跑出去打麻将,虽然他们两个还是经常吵嘴,但我认为他们现在的生活和身体还不错。”

“好多年没见到他们了,我还挺想的,也挺想整个村子的。”

“这不是回来了吗?以后就不用再想了。”

“前年听说总坐在村口傻笑的李奶奶去世后我就着急回来。”

“记得小时候大家都怕李奶奶,怕她打我们,可她只是傻并不坏啊,我们从没见过她打人,却都认为她打人,便躲着她。”

“李奶奶的一生应该还算是幸福的,虽然在我们看来疯疯癫癫,但毕竟总是在笑,也许她的记忆就停在了最美好的时刻,若不是傻了,也许还活不到那么大的年纪。”

“嗯...我们好像还没有她过的开心,她真的活的和孩子一样,我们太复杂了。”

“没办法,不复杂的话我们就变傻了...”

车头右转驶入第一个村子,青梅与木玛上小学的地方,那所学校如今变成了粮仓,可能因为是大村的原因,房子居然也和南方一样变成了二节洋楼,带来了一点点陌生感。

“村子变化大吗?”“挺大的,主要是人变化大,年纪大的大部分都走了,年纪小的我又认识的不多,别的变化倒不是很多。”

“这里的路是什么时候修的?”木玛记忆中上学的路该铺满沙砾,每次修路都是村里人用拖拉机在沙坑装上一车车的沙子填坑,刚修好的路特别讨人厌,沙子软软的,骑车特别危险,木玛几次摔倒都是在修路的时期,现在眼前取而代之的是窄窄的灰色水泥路。

“这条路修的很久了,大概得有五年的样子。”

“这下村里人出行方便多了。”

“村里的人已经很少出来了,要出来的几乎早都出来了,没出来的也不打算出来了。”青梅说过这段话后两人陷入了沉默。

苞米地里一株被烧坏了的柳树倾斜着硬撑在地上,这棵柳树年龄很大,木玛小学时它就伫立在这儿,树下还时不时有人摆上白酒烧鸡苹果等贡品,这些吃的木玛他们一帮伙伴自然好心帮忙解决过些,现在不知什么原因主干已被烧焦,但另一半翠绿的颜色可知它并未因此消亡,路两旁是沟壑水渠,水渠连接着稻田,田地连着小片小片的山,山上以松为主,每棵松木上挂着透明塑料袋子,主干被砍开巨大的口子,露出白白的芯。

两个村子中间有个巨大的U形坡道,称为大沟,过了沟则证明离家近了,村口有个巨大沙坑,如今被掏成了巨大水坑,过不了几年村子应该就会多个小水库,另一侧是村子附近真正的水库,水库的主人换来换去,水库南侧的苞米地木玛曾流下过汗水,如今那片土地已更名改姓,过了村口的一颗大榆树则入了村子,东面第一户人家正前方地里有座孤坟,村子里不少封建迷信的传说都是沿着孤坟展开,包括曾经吓得木玛不敢半夜上厕所的鬼故事。

不算进村的主干道一共六条街,若以刚进村为第一条街道,则青梅家在第二条街道右拐左手边第四家,木玛家在第四街道最上方,紧连着东山,与山兽为邻。门前坐落一大一小水库,小时候木玛曾在那里钓过鱼洗过澡,那大一点的水库夺走过两条小生命。

白色的车子并没有在第二街道口右转,而是在第四街道右拐直行停到山脚,这所破房子即使十年没有住过人,却从未想过卖掉,大门上的锁几乎锈穿,轻轻一拉就会碎掉,木玛在栅栏的破洞处钻了进去,房前屋后转了一圈,趴着窗户向里面看,空空荡荡,泪水一下就涌上了眼眶,他不是个孩子了,虽控制不了情绪但可以控制泪水,久久地伏在满是灰尘的深蓝色窗户玻璃上不肯离开视线,青梅从车里出来,顺着那个已经很大的破洞迈步进到院子,手伏在木玛的肩上。

“我已经不止一次的流过泪了,哭是很舒服的,有时候比笑还舒服。”

木玛落了两滴无声的泪,他知道多年压抑的情感若在这一瞬间爆发定会吓到青梅,便哽咽的对青梅说:“你还记得吗?那里原来有个烂草堆,那儿对我来说是天堂一样,温暖而有童趣,那里的快乐不是幼儿园滑梯能带来的,我至今仍时常深陷回忆中。”

“我当然记得,我们曾在草堆里说着天真的话,如今那草堆早已经烂没了,也不会有人继续在这里堆草垛了,就算是草堆还在的话我也不会像那时候一样肆无忌惮的躺着了。”

木玛抽泣了两下鼻子:“是啊,什么都在伟大的时间下烂掉了,那些记忆、年幼无知的话。”

“那些记忆没有烂掉,只不过不该活在记忆中而已。”

“也就是说那些话那些事你都没忘?”

“当然没忘,只是不愿提起而已。”

一只贼眉鼠眼的小家伙在水泥板缝隙中突然探出圆圆的灰色脑袋,想要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或见见阳光,但眼尖的木玛总是能第一时间捕获让自己恐惧的事物。

“啊!耗子!”突然抓紧了青梅的胳膊,这举动也是把青梅吓得身体一抖,那还没把头完全伸出来的小老鼠直接被吓得遁回缝隙。

看着木玛那被吓到的窘迫样子,青梅觉得有些滑稽,她是知道木玛害怕老鼠的,但没想到看起来饱经风霜的他在受到惊吓时还表现得和小时候一样,这惊恐的表情出现在四十岁男子的脸上就让人忍俊不禁,青梅终于是被这样的木玛逗得笑了出来。

木玛死死攥着青梅的胳膊,盯着那刚刚出来老鼠的缝隙,直到青梅用手去触碰紧紧攥着胳膊的手木玛才开始抱歉。“不好意思啊!我实在太害怕了...”

“我看出来了,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没有克服对老鼠的恐惧,”

“恐惧是克服不了的,只能慢慢适应吧。”

“如果那时候知道草堆里有老鼠你还愿意钻吗?”

“不愿意,但是我知道你是不怕老鼠的,所以和你在一起我胆子能大一点。”“好了,走吧,去我家吧。”

两人上了车到了第二街道的第四家,铁门一推开就听到青梅大声的呼喊:“爸!妈!我回来了!”木玛此刻感受到了身边人的轻松,就连声音都是如此的清脆而有穿透力,却无人回应,一拉开门就嗅到一股浓烈呛人的油烟味道,呲呲啦啦的炒菜声音,难怪没有人应答,为了能让木玛吃到最地道的家里味儿,他们老两口特意唤醒了那口大铁锅,蔬菜是园子里摘的,鱼是村口水库买的,木玛对他们两口子来言和半个儿子差不多。

“莘姑!姑父!”他们真的老了,看起来和记忆中儿时奶奶的样子差不多,但这份亲切让他一下子年轻起来,在外他已是长辈,唯独到了这里他又可以做回孩子。

“哎呦!小玛到了!快快!快进屋,厨房里面油烟大!进屋坐着!”姑父随着莘姑推着木玛进屋的身影自觉拿起炒菜用的铲子。

客厅正中间摆好了桌椅“坐,坐...冰箱里面有饮料,梅梅你去拿出来几瓶。”莘姑还是把木玛当作孩子一样看待,青梅对于母亲的使唤不好拒绝,便只好乖乖从命。

“你要是不爱喝饮料,那个暖壶里是开水,渴了的话自己倒吧。”饮料被摆在桌上后青梅说道。木玛的眼睛随着青梅手指定格在一个绿色水壶,桌上杯子都是空的,莘姑马上又发了言:“你直接去给倒一杯不就好了。”她的眼神有责备的意味。

“我又不知道他喜欢喝啥,他喜欢喝啥自己去倒就好了,我们都这么大的人,不用别人伺候了吧。”

这句话囧的木玛有点不好意思了:“莘姑,我不渴,我要是想喝什么自己去倒,我来这儿就和回家了一样。”“你看?”青梅对母亲挑着眉道。

在莘姑的记忆里木玛永远刚到别人家不好意思吃饱饭的小孩儿,如今他可能会在应酬时吃不下,但绝对不是因为不好意思,而是同桌的人害他丢了胃口。

“让你干点啥咋那么费劲呢...”说着自己起身去为木玛倒水,木玛急忙起身,青梅极不情愿的接过了杯子。

“你们聊,我看看爸做的怎么样了,去帮帮忙。”水杯放在木玛正前方。“梅梅,你坐,我去做饭,你陪小玛聊...”微弓着身走向后厨。

木玛青梅相视都笑了出来,这一刻他们有点像手足无措的孩子一般,被长辈安排的有些拘谨。“要不要去菜地?给你介绍介绍我爸今年的收成?顺便还可以直接摘下几根长得好的小黄瓜吃吃,让他心疼心疼。”

“哈哈...好啊!”说着起身穿过厨房。

“妈!我们去园子溜达溜达!爸!要是看你哪个黄瓜长得不好我们就直接帮你吃了!”

“挑好的吃!可劲吃!”“你这丫头!让你陪人家唠会嗑,还带人家去菜地!”“他待不住,就想去溜达溜达!是吧?”

“嗯...我去看看姑父菜种的怎么样。”

“小心点!别被蛇咬到了!”姑父这一句话让木玛顿了下脚步,但还是跟着青梅走了出去,厨房里的两口儿也是相识一笑,接着传来的是莘姑的怒骂:“老青头!你要是不会唠嗑的话就少插话!”

“我干啥都不对!”...

整个园子没有几朵花却姹紫嫣红,紫是茄子,红是辣椒,这细长的红辣椒看起来就让人上火,黄瓜架上坠着几根十几公分见长的水嫩小黄瓜,对于姑父来说肯定舍不得摘,但青梅毫不犹豫揪下两根,递交给后面跟着的木玛。

“黄瓜就要这个时候吃,再长大老了就不好吃了,可我爸每次都等到老了的时候吃。”

青梅的运动鞋上沾满了黄泥,可她毫不在意,想来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但木玛还很生疏,看着青梅在黄瓜架里越走越深他退到了从房子穿墙而出的龙头旁,将两根黄瓜洗好,厨房飘出阵阵菜香,他坐在长条马凳上,看着架里的女人,这场景从未在他的幻想中出现过,如此的宁静又如此的让人陶醉。

那一瞬间他在恍惚,质疑多年来的寻找是否正确,他还记得那砰然心动的感觉,甚至愿意为此付出生命,并十分确定那是爱情,如今这平淡舒适的感觉,像回家一样,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也不敢轻易打破这迷人的幻境,直到青梅出来接过木玛手中的黄瓜,他为她摘去衣服头发沾上的枯枝落叶,同步啃咬着黄瓜,目光空洞的注视前方的菜园,蝶蛾乱舞,蜜蜂压枝,沾染黄泥黑土的青砖上黑蚂蚁急匆匆的乱爬。

耳畔萦绕着高温煎炸食物的爆裂声响,脑海中那曾经让自己想要付出生命的女子身影一一浮现,他曾以为每次被拒绝皆因自己不配,但他相信自己可以等,他能想到最幸福的事,就是看着自己爱过的人慢慢老去,这样慢慢自己就有了资格,只有自己能承受她们脸上衰老的皱纹,只有自己并不肤浅,但她们都在还未变老的时候就匆匆找了别人,现在他能想到最幸福的事情仍旧是看着自己爱过的人慢慢老去,他是肤浅的,只是爱慕她们那曾经摄人心魂的容颜,那些人变老走远,慢慢走出了木玛的记忆,他盯着眼前的黄瓜架笑了。

“笑什么?”

“啊?没事...想起来些开心的事儿,感觉慢慢变老也是件幸福的事!”木玛感觉与青梅的关系近了一些,不像上次见面那样生疏。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情

“小玛,你多吃!桌上没啥特别好的,但这菜都是我和你姑父亲手栽的,保证新鲜无污染...”莘姑用筷子指点着每一道菜热情而又高声的介绍。

“是,你要多吃!城里可吃不到这绿色无污染的蔬菜!重要的是纯天然肥料...”她挑着弯月眉把身子微微欠向木玛小声嘀咕道。

莘姑还没来得及在女儿接过去的话中得到充分的满足忙呵斥道:“去!吃饭别乱讲话!”

“知道啦!”她不愉快的撇嘴吐了吐舌头。

“小玛,喝酒吗?家里还有以前存下来的酒,你要是喝的话我去拿来,不过你姑父因为身体毛病不能陪你,要是想喝让梅梅陪你少喝一点。”

“真是世上只有妈妈好!我从不喝酒的您不知道吗?”青梅先说了话。

“这不是小玛回来了吗!开心!在家里少喝一点又能怎么样!”“姑,可别为我忙了,咱就踏踏实实吃顿饭是最开心的,我不喝酒。”

“好,那就吃饭!”

“来!吃排骨!”说着夹起一块看起来极入味的酱红色排骨,木玛急忙端碗过去接。

这顿饭吃的并不从容,莘姑夹完姑父又夹,很怕木玛因拘谨而不好意思动筷子,反倒冷落了一旁闷头只顾吃饭的青梅。

“你爸妈在你姐那儿还好吧?”

“嗯!挺好的!他们也一直想要回来,但年纪越大回来的可能性就越小了,我爸前段时间走路不小心摔坏了腿,现在虽然养好了,但走路没有以前那么利索了,其他都挺好的,姐姐比我孝顺的多...虽然他们两代人因生活方式不同也总是拌嘴,但总的来说他们日子还算舒坦。”

“年纪大了呀!我和你姑父现在腿脚也没有以前那么灵便了,干活的时候也尽量小心,当年你爸你妈那可是村里出了名的能干,硬是供出去你们姐俩儿,现在他们也算享福啦。”

“嗯!他们过过苦日子,容易满足,不像我,苦日子过的少,总不知足以为还不够幸福,这不又折腾跑了回来吗...”

“回来打算待多久?”

“没有计划,先住着再说!”

“那他们不想你?”“还好吧!他们还有姐姐和外孙在身边,我幸好有个姐,不然也没办法过得如此潇洒。”

“小时候你和你姐村里人见面就夸,都是听话的好孩子,学习成绩也好,不像我家梅梅,小时候野孩子长大后疯婆子!”莘姑当然比木玛更加了解真实的青梅,木玛也能够感觉出来青梅在回家之后得那种释放。

“我还挺羡慕青梅现在生活的,一直陪在你们身边。”

“我也感觉现在不错。”少言的姑父终于插上一句。

“好什么好啊!一辈子都困在了这个小地方,都快四十了,连个对象都没找到...”虽然言语满是抱怨但语气中却听不出对现在生活的不满,唯有点担心青梅的未来。

“小玛结婚了吧?”莘姑明知故问道;

青梅感觉事情风向不对,急忙插话:“结了!早就结了!您能不能不要总是问这样的问题。”

看莘姑被青梅怼的有点窘木玛接过话笑着道:“还没呢!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

“和我家梅梅一样,一问她就说没有合适的,也不知道啥样的合适她,你回来了正好,她还多了个亲人,万一有什么事情你们还能互相照应着...”

“来!吃鱼!别只顾着说话!吃饭才是正事!”青梅夹了一大块满是刺的鱼肉到木玛那因为说话并未凹下去多少米饭的碗里。

“妈!你也吃!”又是一块儿满是刺的部位。

“对对!吃饭!小时候你来的时候姑就爱看你吃饭,你小时候吃饭那才叫个香,我总是盼着你来,每次你来梅梅虽然吃不到几口菜但总能多吃一碗饭...”

木玛有些尴尬的憨笑起来,青梅看着他那略显窘迫的模样也微微颤着肩,这笑声又染到姑,姑父。

一顿简单而又绝不易得的家常饭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但闲话家常才刚刚开始,桌子扯下去后厨房只留下了姑父一人孤零零的洗刷,她们母女则心安理得的坐在屋子里陪客人。

“小玛回来住在哪呢?”

“我前段时间在城里找了房子,暂时租下来了。”“你早说啊!早说的话让梅梅帮忙筛选筛选,好像梅梅住的那儿附近就有不少空闲房子,你们要是离得近些也有个照应。”

“县城又不大!就算一个城东一个城西开车也不过十分钟的时间,您就不用瞎操心了!”

“怎么能说瞎操心呢,小玛刚回来肯定你要多帮忙照顾点儿啊!”

“我们都快四十了啊...妈!他在外面工作那么久了怎么会照顾不好自己呀...”青梅满脸的无奈。

“我看你就照顾不好自己!每次回家起床后被子也不叠,脸也不洗和傻子似的就知道要饭吃,等我做不了饭那天你就饿着吧。”青梅一个人生活在城市中自力更生的能力绝对不差,只是一回到家就好像把这些年习得的生存本领悉数忘得干净,这家让人颓废,颓废的是那样开心,对青梅的嗔骂又是那样让人歆羡。

“回来还要找个工作?”

“是要找个工作,但还没想好呢,时间还有的是慢慢找吧。”

“让梅梅帮忙!她在城里时间久,认识的人多,应该能帮你的。”这一刻她又感觉自己的女儿无所不能了。

“嗯嗯!有什么问题我就找青梅帮忙,回来那天就是青梅请我吃的饭!”

“这...梅梅怎么没和我们说呀?”莘姑看着梅梅问道;

“什么事情都要和你报告?你上次打麻将输了那么多不是也没和我爸说嘛。”

莘姑急忙挤眉弄眼用手示意住嘴,怕被姑父听见,殊不知青梅的情报正是从姑父那里得来的,姑父既不生气也不挑明,这样能给莘姑一定的心理压力,至少以后打牌不敢玩的太大。

看来她们那平淡的生活也充满了乐趣,木玛不确定莘姑和姑父之间是否存在爱情,她们两人只是在那个年代下,经媒人介绍走在了一起,如今携手大半辈子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但生活在木玛看起来真的还算是幸福,至少比自己这个为了爱情找寻了半辈子的流浪者幸福的多,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情,但看起来好像有点爱情的影子,只不过这窥得的一点残影与原来自认为的爱情相去甚远。

“今天就别回去了吧!就住这儿!你和你姑父睡这屋,我和梅梅睡。”

木玛是乘青梅的车回来,自然去留好像应当由她说的算,所以目光自觉的转向青梅。

“要回去的!开车也方便,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我也要回去的,刚搬家不久,也不少的事情要忙,过两天我还会来的,把自己安排妥当后,我得去爷爷奶奶的坟前祭拜一番。”

“是,那是要去看看的,无论走到哪儿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根和祖宗,还没回家呢吧?不打算回去看看?”

“回去过了,刚进村的时候青梅就把我带去了,早已人去房空,里面老鼠和虫子做了主人,抽时间我要去打扫一下,虽然可能不会再回来住,但我曾经在那儿长大,得告诉那所房子,我回来了。”

“那你还麻烦啥啊,等这两天有时间我和你姑父就过去,帮你擦一擦扫一扫,里面一直没住人也乱不到哪里去的。”

“那可太麻烦您了!”

“有啥麻烦的,我这一辈子都是忙碌命,就愿意为你们这帮孩子们瞎操心,我和你姑父没啥大能力,成不了什么大事,人生也就有点为你们忙碌的作用了。”

“莘姑,这样就足够伟大了,正是因为又无数像您一样无私的父母,一代又一代的人才更好的生活下去。”

聊着聊着就有些伤感,可能上了年纪后就会不自觉陷入到人生问题的思考,或是回忆这辈子做了些什么,或是想想即将到来的死亡。

“木玛,要不要出去走走,村里还有不少熟悉的老人,去看看?”

“行!那出去转转吧。”

“爸妈,我们出去消化消化食儿,溜达溜达。”

“去吧!我和你爸去地里给你们摘点菜,走的时候带回去。”

坐在大门前圆石上的佝偻老妪,那大铁门被雨水染成赭红色,给无情的铁门赋予了生命,生命不仅会让人衰老,就连这锈迹斑斑的铁门看起来也走到了迟暮之年,那块灰白而带有墨绿星点的巨大圆石碾子,被岁月磨平了棱角,也被坐下闲聊的几代人磨得圆滑。

木玛感觉眼前的一切如此熟悉却实在不敢去认,时间篡改了记忆,遇到感觉熟悉却不敢确认的便只好请教青梅,青梅对这里老去的一切还相当熟悉。

“那是李婶儿...你还记得吧?”青梅指着坐在门口那看起来并不算太大年纪的婆婆。

“记得!农忙的时候常上我家帮忙。”

木玛急匆匆跑过去唤了一声:“李婶儿!”

面前的老婆婆愣住,看了眼木玛身后的青梅,青梅她自然再熟悉不过了,但十几年未见的木玛确实样貌变化大了些,在她记忆里木玛应该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虽然眼前的人容貌有些熟悉却实在不敢乱猜。

见李婶儿只是笑不说话木玛补充道:“李婶儿!我是小玛,木玛!木心藏家的!”

“啊?小玛!”显然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同时也不相信耳朵。

“小玛!你咋回来了呢?啥时候回来的?来!梅梅!小玛!进屋!进屋去说!”乡下人淳朴的热情瞬间点燃,总想要把人往屋里拢去,以便拿出一切自认为好的东西款待。

“不...不了,不进屋了,就在这陪您聊聊天吧。”

“进屋吧,我给你们切点儿水果吃,家里还有北北买的很多吃的,正愁吃不完呢!进屋!快!”她已缓缓起身。

木玛双手搭在李婶儿的肩上,轻轻加力:“您别为我们忙,我们刚吃完饭出来!啥也吃不下了!太长时间不见了,就想坐这儿和您聊聊天!”李婶儿借着木玛双臂的力量又坐了下去,想起也起不来。

“啥时候回来的?你爸妈也回来了吗?”记忆中的人都是同一问题,木玛与青梅同坐在被阳光晒得暖暖的石头上,耐心的回着见到每位熟人几乎都一致的答案。

绝大部分上了年纪的人都选择活在回忆之中,明知过去已不可得,但却仍在过去的日子里去反复咀嚼味道,年纪越大越不能去幻想未来,未来好像只是黑洞洞的一片让人无法拒绝又有些恐惧,所以把用来思考人生的时间都给了孩子,或回忆过去,未来有什么好期待的呢...聊着聊着,聊到了最近几年村子里发生的事儿。“前两年你三姑还总来我家坐坐的,确诊食道癌没多久就走了,活活饿死的,哎...死的时候整个人都瘦脱了相,年轻的时候那可是村里一枝花,就属她最爱臭美,成天给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谁也没她活的潇洒。虽然三个女儿三个姓,但都对她好,也算有福气,谁曾想最后的日子里害了这让人看起来心疼的病,听说后来家里一面镜子都不敢放...人这一辈子啊...”

“还有你家后院小六子,你六叔,脑出血落个半身不遂,你应该也记得村里就数他爱干净,不喝酒不抽烟可一样得了这祸害儿女的病,现在整天头发乱糟糟的,口水总是沾满胡子、前襟一大片,刚开始儿女还算上心,但时间长了哪能成天就围着他转啊!不过也幸好他现在有点傻了,不知道好坏了...村口你王大爷一家,前年也被儿子接去了城里享福...我家北北二胎生了个大胖小子,都上小学了...”

李婶儿讲了很多很多,甚至这过程中并不需要木玛搭话,她就那么自顾自的讲给自己听,应该没人愿意听她唠叨这些陈年旧事,每个人都在为了更好的明天忙碌着,哪有时间去管顾别人的死活,就算想要去管谁又能改变的了自然法则,如今有人听的认真,李婶儿便滔滔不绝的说个不停,她好像把木玛当作了救世主或是神使,既在抱怨神收割生命的无情也在感恩神造化万物的功德。

木玛不忍心打断李婶儿的话,青梅对村子发生的事情一向了如指掌,但也是弯着腰认真的盯着李婶儿的脸,听她娓娓道来,持续了近两个钟头,想必是李婶儿太渴了,不得不回屋子润润喉。借此机会木玛青梅终于站起身来。

木玛对这十年发生的事情有了更详细而又深刻的了解,以前不过是偶尔在父母口中听到一点残缺的片段而已,那时木玛对此毫不关心,他认为自己更不幸,还要继续为了明天忙碌,哪有时间精力去同情关心别人的生活。

但现在他开始关心曾出现在生命里的每一个人,可能对于她们的遭遇无能为力,但他想要了解,活的没那么自我了,好像这一刻爱情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辞别了李婶儿后又见了几位老人,那些爱回忆的木玛自然欢喜去听上一阵儿,遗憾这些年错过太多事情,当他走出这个村子时,村子就消失在了他的世界,如今正以另一种方式归来,不仅他经历了很多,这个世界也在不停变幻,但木玛熟悉的样子还在,借着这点记忆他又跳回了这个世界。

晚饭后,车子载满了莘姑、姑父为木玛和青梅装上的新鲜蔬菜返航,可能是因为两人今天说了太多的话,也听了太多的回忆,车内异常安静,直到车子进了县城木玛才开口。

“先去你那儿吧!我帮你把东西拎上去,然后再回家。”

“不用了,先送你吧。你没回来的时候我也一样生活...”

“好。”

车子停在了木玛房间楼下,看着木玛拎着袋子走进单元门,她把车左转到另一栋楼停下...

三天后,他买了些酒水、冥币,一个人打车回到了村子,径直穿过村子,沿那条已铺满卵石近乎干涸的小溪溯流而上,停到那荒草丛生的坟地旁,他没带工具,便徒手在坟上薅草折树,把手能清理的地方都清理了一番,再有人路过就会知道,他们是有后人的。木玛再也不用担心某天会有人把这小土包铲平,变成田地或种上树苗,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希望迟来一些,至少不要发生在自己活着的时候。

看着眼前冒出股股青黄的浓烟,嘴里念念有词:“小玛回来看你们啦!你们想我了吧,以后我会常来的,把这些年的亏欠全部补上。”

碑前摆放着倒剩下的酒水和小食,希望他们两位老人能感受到自己现在所作的一切,不停用树枝翻搅着燃烧的纸钱,生怕烧的不够完整那边花不了。

跪在坟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告诉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我回来啦!不走了!”

山间响起稚嫩的童声“小玛哥...我们别起来就这样一直躺下去吧...”

隐约又听到村里喇叭模糊的声音传来“小玛!梅梅!回家吃饭...赶紧...”声音重复了三遍戛然而止。

泪止不住的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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