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拥立君主,是为了替他们谋福利。现在戎狄所以要攻击我,是为了我的土地和人民。人民属于我和属于他们,又有什么差别?人民却要为了我的原因而战斗,这无异于杀了他们的父子以换取我做他们的领袖,我不忍心这么做!”
这一番话出自周文王的爷爷古公亶父。古公是上古周族的领袖,因其广施仁德,人民百姓都归附于他。古公是后稷的后代,致力农耕,使百姓居有定所,劳有所获,人民过着富足的生活,却也因此常常受到戎狄的觊觎和侵犯。开始,戎狄只是来抢财物,古公就给他们;后来戎狄得寸进尺,还想来侵占周族的家园。正当子民们欲奋起反抗之时,古公说了上面那番话,并带领百姓离开住地,翻山越岭迁到了岐山。
或许用现代人的眼光,古公肯定是疯了,甚至被人辱骂卖国!
在是与非的标准面前,恐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尺度,即使孔子孟子这样的圣贤也会遭人攻击诋毁。昨晚刚好看到牧野之战,对于此次战争的评价,孟子曾说:“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意思是说,周武王伐纣乃天意所归,仁者无敌,在攻打商朝都城的时候,商朝的人民不战而降,那些所谓的“血流漂杵”之说是不足以为信的。很多人认为孟子这番话不够客观,哪有不流血的战争?儒家所谓的仁,不过是战争的借口和旗号罢了。
可当今世界上,还真有人说我发动的战争不会流血,因为我采取的是精准打击,不会伤及平民无辜,而且我在发射导弹之前就已经发出了警告,我已经用至仁之心来对待你,你如果硬要往导弹底下钻,那只能怪你咎由自取。
古往今来,没有哪次战争不是打着正义的旗号的。但战争肯定就会有流血牺牲,仅这一点,战争的正义性本身就是个谬论。战争无非是为了解决问题,但如果用非暴力、非战争的方式也能解决问题,孰优孰劣就立见高下。世界需要和平而不是战争,这一点是全人类共同的追求和心声,如果有谁叫嚣着要用战争来实现和平,那么也必将有下一个战争的发动者叫着同样的口号。
当然,由于人类的劣根性,战争在人类历史中几乎无可避免,只要有人类存在的一天,战争就不可能消失。这也给战争找到了很多借口,仿佛只要我过得不爽,自认为理应得到的自由、民主、平等、公正饱受压抑,那么我就有理由来推翻这个罪恶的世界,甚至不惜用飞机大炮航空母舰,不惜鼓动那些热血沸腾的有志青年奔赴战场,以一条条鲜活的人命来换取所谓的正义。然而,有人用非战争的方式来实现这样的正义的时候,却要饱受非议,还要被历史钉在“人民公敌”的十字架上。
所以,当人们批判儒家鼓吹仁者为王的虚情假意时候,当人们批判孟子选择性地“失明”的时候,我们已经不知不觉滑到了战争的边缘。尽管战争可能无法避免,就连老子这样的无为之士也认为战争有时候“不得已而用之”,但真的非战不可吗?真的到了“不得已而用之”的地步了吗?真的只要有核武器就会给国家给人民带来安全感吗?恐怕现实社会已经给出了明确的答案,有核的国家禁止无核的国家发展核武器,无核的国家拼了命也要发展核武器,于是世界陷入恶性循环的核恐惧之中。
这个世界很滑稽,发动战争的人叫喊着为了维护正义,而反对战争的人却被耻笑和责骂,原因就是我们再也不相信儒家迂腐的那一套。人们总喜欢用批判的眼光来否定一切,而非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我没有能力对儒家说短论长,只是在接触国学的过程中发现了儒家好的一面,善的一面。千字文中“推位让国,有虞陶唐”,说的就是尧、舜、禹在禅让帝位之时所表现出来的谦让,连国家都可以让出来,连君主之位也可以让出来,估计人们又会说沽名钓誉了。还有伯夷和叔齐,孤竹国君主临死前想将王位交给叔齐,而叔齐却认为伯夷更合适,结果两人互相推让,双双离国出走。可能我们又会说连国家都不顾了,还能是什么好君主。
我不知道司马迁属不属于儒派,据说他的老师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董仲舒。作为史官,司马迁的职责只在于将历史最客观地记录下来,哪怕他受到生命的威胁,给崇尚武力的汉武帝施以腐刑(宫刑),也无法改变他完成《史记》这一旷世之作的决心。所以,如果有人想质疑司马迁,那么唯一的资格就是先挥刀自宫再去指指点点,否则也只不过是一个站着说话不蛋疼的喷子罢了。
《史记》中像这样相互谦让的故事和例子很多,为什么?因为中国人本来就是这样,也应当是这样。中国历史上有竞争,有战争,但更有一种高于一切的情操和追求,那是我们的根。看清楚了这一点,我们就知道应该保留什么,追求什么,而不是一味的批判和埋怨。当然中国人从来不拒绝反对的声音,历史上三次大动荡时期,春秋战国的诸子百家,三国两晋的魏晋风骨,清末民国的新文化运动,无不呈现百家争鸣的局面,一步步推进中华文明的发展和延续。这说明中国是一个极其包容的国度,光从世界三大宗教以及本国的儒家、道教可以在一个国家内相安无事、共济共存这一点,就没有哪个国家可以做到。
马云曾在一次演讲中被外国记者问道,阿里巴巴会不会威胁美国和西方国家的经济。马云笑着说,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一个显著的区别在于,西方强调非你即我,是二元对立的思维;而中国的儒释道智慧里,更多的是一元思维,没有你死我活,大家可以和谐共处,互利共赢。所以马云经常讲的一句话就是,我为什么要和你竞争?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携手并进?中国的互联网发展之所以后发而先至,并引领世界,或许就是与这种文化息息相关。
老子说:“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老子还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所以回到古公的故事,我们不难发现,古公不争,才能够换来天下莫能与之争的和平;古公无私,却能成就其大私,迎来四方民众的归附;古公不考虑自己的得失,反而赢得子孙万代的长久兴盛。以至于后朝无事不以周朝为榜样,自有其深刻的道理。